李静姝来自后世，自然对自己所学的知识，有充分的自信心，坚定不移，三观稳定，这时代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动摇她内心的坚定、从容、自信和对自我的信仰。
但贺县令不同，他此刻面临着自家信仰受威胁动摇的情况。
一方面，他深知这些经世致用的学科于国于民有利，另一方面，他身为儒家子弟，有卫道的义务和责任，因此纠结迷茫不已。
李静姝经刘氏提醒，琢磨了下，也多少明白了所谓的冲击，但学科之间的碰撞是必然的啊。
她无法共情，毕竟她没经历过一个三观成型的成年人，面对信仰要崩溃的局面所经历的煎熬。
“县尊有话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参详一二，免得你一个人跟个蒙眼驴似的在那打转。”
刘氏噗呲地笑了出来，实在没忍住，自家夫君在那团团转，可不就跟那蒙眼拉磨的驴一般直打转嘛。
令姜和景言用了很大的力气，靠着专业素养，才没笑出声。
贺县令停下脚步，先是瞪了一眼笑得没心没肺的自家婆娘，不过被这一打岔，觉得心中闷气反而少了几分。
重新坐回去，贺县令叹了一口气，道：“李孺人，您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
李静姝还是一脸懵逼道：“怎地就为难县尊了？”
李静姝原本是打算培养女科学家，当这些能推动社会进步的女科学家一一出现的时候，那就是力量改变格局，力量代表声音，对提升女性地位的促进，是极其巨大的。
上水村的蒙学是男女都收，但高级中学暂时只办女校，等女性地位提升了，未来才考虑男女同校，否则会引起巨大的非议。
虽然后世，在科学技术这一块，依然男多女少，毕竟男女思维有别，男性在逻辑思维这一块的确强于女性，但并不意味着女性做不成科学家，依然有很多杰出的女性，取得的成就不逊于男子。
将来若是出现奠定基础科学的人多是女子之身，那真的是可以让女性扬眉吐气，笑傲千年的。
这时代男尊女卑下，李静姝认为先让女性接触科学，对整个社会的冲击是最小的，毕竟男丁才是最重要的资源，李静姝只要暂时不去跟儒家抢男人，一开始是不会引起儒家警惕的。
贺县令苦笑道：“李孺人，您气魄格局之大，某是佩服的。但这些学科，将来极易引起门派之争，儒墨两家可是长期不合，势同水火。”
这下李静姝不依了：“什么儒墨两家？我，作为开宗祖师，明确声明这些学科并非墨家。”
贺县令觉得李静姝是个奇怪的人，她掌握了很多明显超越这时代格局的知识，但同时又对这时代很多细节懵懵懂懂。
“李孺人，墨家提倡研究掌握天志，正是这些学科的内容。”
李静姝嘴角一抽，天志就是自然科学的意思。
但她不想把这些学科列入墨家，否则绝对引起儒家的注视和打压。百家争鸣的时候，有非儒即墨的说法，而且这些门派之争，能上升到肉体人道毁灭的地步，完全超越了知识层面的争辩。
汉武帝独尊儒术到如今，墨家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一旦这些学科被打上墨家标签，李静姝估计得造反当女皇才能继续推广。
可造反当女皇得死多少人？而且多累人啊，李静姝本质上还是有未来退休当咸鱼的打算。
换上一副笑脸，李静姝开口道：“县尊多虑了。其一，体察万物，在儒家出现之前，先贤已经在做了。”
“其二，知识是没有立场的，虽说这些学科跟墨家专注的方向有些重合，但谁规定这些只能是墨家所为？墨家出现之前，那些先贤作为又如何分门派？这不是笑话吗？”
“况且墨家所主张的非攻等思想，这里可是一点都没体现，县尊莫忧。”
“再者，女校就是专门招收女子的，男子依然修习四书五经做官，两厢不悖，县尊所虑，有些杞人忧天了。”
这最后一句倒是安慰到了贺县令，以他的眼界，也无法真正看清这些学科未来的恐怖能量，心下稍安，点头道：“言之有理。”
李静姝瞧着贺县令脸色稍霁，想到自己是要在贺县令的地盘上为所欲为的，那必须把贺县令发展成进步青年啊，否则最大的阻力就会来自这个一地长官。
“县尊，前头农具的改进，效果如何？”
李静姝突然转移话题，贺县令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如今各村皆有改良农具，百姓交口称赞。”
李静姝两手一摊：“这不结了？钢铁质量产量提升，乃化学作用；耕犁的结构改良，乃物理之学；堆肥和精耕细作，又涉及生物学，样样都是经世致用，只要于国于民有利，何须分白猫黑猫，能抓老鼠，即是好猫呀。”
这一番话倒是新鲜的很，众人不由点头，就像李静姝之前说的，知识是没有立场的，能用就好。
但人是有立场的，贺县令心里暗叹一声，虽然李静姝做了些举动来避免跟儒家正面对上，但未来碰撞似乎不可避免。
贺县令退让道：“孺人尽可办学，我们也别再进行门派之争了，不过将来之事，孺人还得早做打算。”
李静姝至此已经有些意识到了这种门派之争的残酷了，不是自己想避开就能避开的，不由微微皱眉。
贺县令见状反倒安慰起李静姝：“在本官的一亩三分地上，李孺人尽可施为，本官全力以赴配合。”
李静姝不由动容，前头贺县令出于儒家子弟的身份，还忧心忡忡，没想到后头依然作出了这样的承诺。
不由正色拱手道：“李氏在此多谢县尊的信任。”
贺县令也拱手回礼：“孺人不必多礼。孺人所作所为，大家看在眼里，哪怕男子，亦折服于孺人拳拳报国爱民之心，本官向来不怀疑孺人的动机。”
这也是实情。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哈哈一笑。
笼罩在众人头上那密布的阴云，也随之散去，仿佛是阳光穿破乌云，洒下一片金光，众人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浑身轻快起来。
笑罢，李静姝也不再提学校的事，因为已经争取到了县令的支持，打算给贺县令一颗甜枣。
开口道：“今来还有另一事，我想在北门郊外河滩选一地，建造工场。一来家里生意所需，二来可以招募工人改善民生，三来可以吸引别地商人，四来县里财税也有所增加，不知县尊有兴趣听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