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姝此刻处于一个比较奇怪的状态。
情绪上无悲无喜，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背叛、愤怒，相反，她在放开心神体会周围的一切恶意。
在思绪上，她在不自觉地发散思维，她想到了历史上很多进行过改革的人物。
大部分下场是相当不好的，比如商鞅、张居正等。
张居正生前风光，死后很多官员立马发他隐私，从他小时候的事开始抨击，最后被开棺鞭尸。
全家被饿死数十、长子自缢…
所谓的改革，一定会涉及撬动他人利益，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是不共戴天之仇。
清末谭嗣同也呼吁改革，被千古老妖婆慈禧下令处死。
行刑时，老百姓蜂拥而至，侮辱谩骂，手里拿着馒头准备沾血，因为人血馒头据说能治病。
当然，满清鞑子时期，百姓是愚昧到了极点的，这时代比满清好太多，但总体却是五十步笑百步，二哥别笑话大哥。
华夏文化中有很多糟粕，而为了迎合统治者需求，最终愚民政策被始终保留和发扬光大。
于是，民智未开的民族，有一个非常显着的特征，那就是极度盲从权威。
比如谭嗣同，他寻求变法强国，理论上对百姓是有好处的，但慈禧老妖婆一声令下，民众就把他当妖邪喊打喊杀，因为上层发话了，而老百姓觉得上层是不会错，也不可能错的。
李静姝今日的情形，何其类似？
她为百姓们做的事还少吗？可一旦被人忽悠，说是旱魃引起旱灾，事涉自家生存，加上朝廷申饬、父告女，道德上一下子立不住，立马就被视若仇寇，被人喊打喊杀。
后世现代有一种理论，如果想让一个人智商降到0，有两种方式，一是让他恋爱，二就是把他放到群体里。
这个理论似乎很荒唐，但却符合人类社会现象。
恋爱脑不做讨论，因为这应该算是一个中性词，有贬有褒，恋爱脑容易让人失智，但也让人深情。
把人放到群体里，并不是说把人随便聚集在一起就是群体。
比如大街上逛街的一群人，并不是理论中的群体。
这个群体，指的是具有某种心理一致的人群，他们的感情和思想全部都指向一个方向，他们的自觉个性消失，形成一种集体心理。
在这个群体中，群体因为数量上的优势，个人会感觉自己更加强大，让个人敢于发泄出本能的欲望，平日里压抑的各种邪恶，可以得到释放，因为群体不必担责，法不责众。
同时，在群体中，感情和行动容易被传染，个人抗衡不了集体，规模会慢慢随之扩大。
另外，在群体中，个人容易接受暗示，很容易被洗脑和催眠。
就像当前的场景，在这种群体环境下，对李静姝持中立的人，会被环境影响加入负面；原先对李静姝持正面的人，立场也会淡淡弱化，结果就是负面群体的规模会越来越大。
恶意、邪念能得到释放，不需要用自制力、意志力去苦苦压制，能让人得到畅快感。
毕竟，所有的秩序，都是对本能和欲望的压制。
景言他们这些男丁都是步行，手按刀柄，紧张至极，因为周围不善的目光和恶意太过于明显，处在这种环境下，让人心神压力巨大。
前头的李静姝不为所动，任由马儿沿着让开的路前往高台。
任他诽我、谤我、辱我、笑我、欺我、恶我、贱我…
她意识到这是她必须经历的，因为她选择了革新的这条路。
原本她只是一个人生顺遂的姑娘，也从未做过官，对社会变革也没有一丁点的经验，全凭个人三观驱使，全靠人生经验摸索前行。
今日这阵仗，让她对社会改革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意识到之前自己的幼稚。
她主动放开心神接受这种几乎全民皆敌的恶意洗礼，并让自己深刻体会，牢牢记住。
人群一侧，三山道人戴着斗笠，穿着便衣，目送李静姝移动，看着那漩涡中心的女子，眼神渐渐复杂起来。
慑于李静姝长久养成的威势，人群当前只能加以目光注视和碎碎念，在没有人组织和煽动的情况下，让李静姝安全抵达了高台前方。
她收回散漫的思绪，抬头打量。
向利端坐公案后，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副成竹在胸。
两边衙差多是生面孔，正杵着水火棍看着她。
一侧是胡中官等人，他们奉命观察。
另一侧，是李茂几人。
李静姝定定地看了李茂几眼，下马，从另一侧一步步登上高台。
景言等人想跟上去，被把守的衙差拦住，李静姝没回头，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们别上来，今天是她的私事。
李茂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形一步步登上高台，来到中央站定。
这的确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也的确不是自己的幺女。
“父亲大人。”李静姝依然作揖躬身，因为眼前的确是肉身之父。
但李茂明显感受到了跟之前的不同，今天的李静姝有一种疏离感。
李茂侧开半个身子，迟疑道：“你，…”
啪！
却是向利一拍惊堂木打断了，不少正看着台上父女互动的人被吓了一大跳，然后在心里破口大骂。
“今日，本官奉命，调解李茂父女公案，全场肃静。”
向利很享受众目睽睽的注视，然后发现李茂有注视过来，而那个女子依然对着李茂，侧着身子对向利，一动不动。
向利皱了皱眉毛，他感受到了轻视。
“李氏，…”
李静姝头也不回，直接抬手打断：“向县令，你既然只身负调解之职，请让我们父女沟通先。”
全场一静。
李静姝此刻已经是白身，是平头老百姓，但威势却似乎未变，对向利的言行举止是毫不客气又相当无礼。
这倒不是李静姝倨傲，而是本身对上蹿下跳的向利有恶感，虽然是白身，但李静姝根本不惧他，因为她自身依然是乡绅，依然有实力将来去架空向利。
一个能被自己架空又被自己厌恶的县令，怎么可能得到李静姝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