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九天宫阙,但做红尘酒癫。”
距离沧澜海不远处的一家小酒馆内,两个黑衣男子对坐在窗边的位置。一个长发若雪,一个青丝殷红如血。
白发男子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把手中的酒,一口饮尽。
见他这般模样,血发男子不由得想起当年与他相识的时刻,眼前一身墨色剑袍的白发男子,还是当年的性格,还是昔日的性情。
若不饮则罢,若饮,必醺。
这家小酒馆的生意还不错,人来人往的,除了他们一桌外,也还有两桌客人,不过与其他两桌客人相比,他们二人无论是气度还是衣着上都大相径庭。
别看这家小酒馆并不起眼,但是因为其特制的一道沧澜白玉,引得无数达官显贵来此就餐。与那些衣着华丽的人相比,这两个男子,虽然一个长发若雪,一个青丝成血。但,同样朴素的黑色服饰让他们二人在这家小酒馆中并不起眼。
还不时的,有邻桌的客人对他们二人指指点点,对他们的怪异感到疑惑。
可谁又知道,此时坐在窗边闲聊对饮的两个男人,却是这天下间,少有的强者。方言修真一途,从古至今,能有几人可与这二人比肩?
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此时此刻,就坐在这小酒馆里,点上三两道最便宜却很有特色的小菜,一坛最烈的老酒。就这样,和平凡的人一模样,相坐对饮。时不时,还传出阵阵憨笑。
眼见如此,小二不敢迟疑,忙去后面搬酒。明眼人一定看得出来,这两个男人的非凡。虽然他们没有华丽的服饰,但是仅此酒量,又可会是普通人可以触及的吗?
终于,在太阳落山的一刻,这两个男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酒盏,看样子是喝酒足了。
“小二,会账。”
血发男子一声招呼,小二不敢迟疑,忙笑着过去,再细数过满地的空酒坛之后,笑着对难男子道:“二位客官,老板说了,这三个小菜权当送给客官下酒的了,我们只收酒钱。你们一共喝了十六坛醉花雕,诚惠,纹银三十二两。”
血发男子点点头,就要拿钱,不过白发男子却拦住他道:“算了,今天这酒钱,我出了。许多年不见你,没想到,你还和当年一样。”
血发男子一笑,正要说话,可此时,坐在他对面的白发男子突然又道:“额,钱呗卿儿拿走了。今天这酒,看来,还要你请客了。”
白发男子此时面色有些尴尬,不过却显得并不是很在意,见他这么说,血发男子先是一怔,而后苦笑着拿出银子交到小二手里,嘴里还说着:“你啊。”
一锭五十两的银子交到小二的手里,随后,又是幽幽的一声“不必找了。”还未等小二反应过来,眼前的两名男子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小二吓得“嗷”一声原地窜起多高。掌柜和客人都被他这一声吓得不轻,安抚过其他客人后,掌柜很是不悦的走到小二的身边:“你乱叫什么!踩到尾巴了!”
小二没有说话,只是在那瑟瑟发抖,掌柜见此,更是愤慨,一脚踢在小二的腿上,嘴里还骂道:“哑巴了?养你有啥用。”
掌柜的话说了一半,却说不下去了,他顺着小二手指的位置一看,窗边的那一桌已是空空如也,刚刚还在对饮的两个男子此时已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更让他吃惊的是小儿手里捧着的那一锭大大的纹银。
沧澜海岸,白沙滩上,两道背影被刚刚升起的月色拉的很长。
沧澜海的波涛,击打着白沙,一浪又一浪,发出“隆隆”的水声。
“你该回去。”
“是啊,等卿儿回来,我们就回春不去。这一趟红尘游历,也够久了。”
海风,骤起。
吹动白沙作响,吹散月色的漆黑。
两道身影,不,是背影,在此刻,显露了真容。
一个,黑衣血发,一个剑袍如墨,长发若雪,正是菩提血宗宗主冷云烟,还有墨辛。若是此时有刚刚在小酒馆的客人一定会惊异,这二人,不就是刚刚喝空了十六坛醉花雕的男人嘛?
冷云烟血发如飞,脸上有着说不出的神情,像是喜悦,又似担忧:“回春不去,你在哪个地方,待了那么多年,你还未厌烦吗?”
“厌烦?”墨辛摇头道:“当然不,我一个人的时候,盼着卿儿破关之日,当然不会厌烦。卿儿现在回来了,有她陪我,与之前相比还少了寂寞,你说,我会厌烦吗?”
冷云烟一笑,又道:“当年的那件事,以你的性格,不会如此便罢休吧?需要我的地方,大可以来找我。”
“不必了。这次回去,我想,我不会再离开春不去了;要是你还想找我喝酒的话,倒是可以去春不去找我。”
“当真?”
“当真。”
一时。两人无话,在这惨白的沙滩之上,在这夜色下,两个男人就这么久久的站立,海风徐徐吹过,与刚刚相比,少了几分凄厉,柔和了许多。可是这柔和的风中,好似有一股闻不见的血腥味。发自人内心的血腥之气。
时光在此时,推移向前,数百年前的那一幕,仿佛于此处重现。
晦暗天际,阴云如墨。
漫天轰鸣,却不见电光,苍穹仿佛在咆哮,亦或是在畏缩。
刹那,一道漆黑超过漫天阴云的剑芒激射破天而出!
沧澜海,怒涛汹涌,澎湃间吞噬无数哀嚎的生灵。在海上,求生漂浮的人,又消失了大半。
天际之上,墨色剑芒一往无前,烁烁剑华直奔沧澜海面而来。
大海如灵性,面对这万钧剑芒,似乎想要退避,可惜,却没有退路。
剑芒如雷霆,眨眼以距离海面不足百米,就在这墨色剑芒将要斩断大海的刹那,突然,原本咆哮汹涌的沧澜海竟变得古井无波。好似刚刚的汹涌巨浪从未出现过一样。
说来也怪,沧澜海面平静的瞬间,高天之上,那巨大剑芒竟也在同一瞬间,溃散于无形。
剑芒消散,一道身影,凌空而立,手中一把漆黑古剑,若隐若现。放眼看去,只见空中这人,乃一男子,长发飞舞,目光凌厉,一身剑袍随风鼓动。
说不出的肃然,讲不清的杀伐。戾气涌动,在这男子的身边天地戾气好似集于一处,续而待发。可怪异的是,在这滔滔戾气之下,似有玄清圣光流转,将这男子衬托的亦仙亦魔,难以分明。
男子的双眼,凌厉的目光紧紧盯在海面上,虽然此时海面平静无波,可好似在这平静下有什么更大的阴谋;男子注视这沧澜,渐渐的,眉头紧皱在一处,眼中隐隐有红光乍现。
风在嘶吼,刚刚被剑芒撕裂的阴云又聚合在一起,苍穹的咆哮还在继续。
惊涛拍岸,沧澜海畔,白沙滩,已被染成殷红之色,不知是因为海水的缘故,还是沙滩山那无数的枯骨。
突然,远方传来一阵破风之音,之间一道血光直奔白沙滩而去,瞬间,血光以到,待到光华消散,一英俊伟岸的血发男子,张狂的站在那,仰天大笑。
“一地死人,有什么好笑。”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天际中传来,随之看去,正是那持剑男子所发。
血发男子被这一声弄得一怔,而后抬起头,对着半空中男子道:“看来我还是来的早了,就该等你也变成这个造性,我再来给你收尸。”
他这一番发话,显然让半空中那男子没有想到,一阵沉默后,那男子冷笑一声,道:“东西带来了吗?”
“当然。”
原本脸有戏谑的血发男子一改神色,面目肃然的从怀里取出一个袋子一样的东西,“这东西,以我现在的道行,只能用一次;你我,只有一次机会,要不然,你我这百十个弟子算是白死了。”
“哼。”半空中那男子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而后,他负剑用手一指海面,厉声喝斥:“孽障!再不出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男子这一声,犹如惊雷!
可惜,这雷霆只是刹那,久久,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应。
半空之中,那男子也不追问,只是面色肃然的等候。
风惊异!雷潇潇!
半柱香的时间已经过去,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半空中那犹如雕像般的男子终于,在此刻,动了!
只见他手中古剑豪光骤然,激荡出滔滔如浪剑意!
剑意,绵若柔丝,又势若泰山。男子手中古剑缓缓挥动,激荡的剑意婉若水滴涟漪般向四处散去,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
蓄势待发!
就在漫天剑意积蓄到一个峰值的瞬间,原本无波的沧澜海,突然好像锅中滚水一般翻涌开来。无数水花在刹那间炸裂;重生。
沧澜海面,滚水一般,又是几个呼吸,突然一声雷震般的凄厉之音,震慑寰宇。
异变突生!
沧澜海面在此刻竟然生生分成两面!一条丈宽的沟壑,将整个沧澜海一分为二!
如此变化,显然让岸上的血发男子始料未及,在下一刻,一把狭长直刃的血色长刀出现在这男子手上,而那个袋子一般的东西,却不知被他收到什么地方去了。
血发男子单手握刀,成戒备状,刀身之上,殷红光华流动,刀柄处的怪兽头颅,眼中此刻犹如燃烧起来一般,两盏火焰生生迸显。
不过与普通的火焰不同,这两盏火焰竟是黑色的。
与这血发男子相比,天际之上,挥动古剑的男子就显得轻松多了。
虽然他的神情有些异动,不过好像并不对此放在心上,手中古剑依旧缓缓沿着一个玄奥的轨迹挥动,凌厉的目光紧紧盯在那条沟壑之上。
自其身旁不断积蓄的剑意,在此刻竟然已成实质!
“吼!”
一声咆哮,自海面下传出,随后,一道磨盘粗的水柱冲天而起,在那水柱之上,一额头长有鳞片,脑后生有棘刺的丑陋男子被这水柱托起,水柱冲天,这男子就站在水柱上,直到与半空中那男子统一高度的时候,这丑陋男子才手中点起一点莹莹之光,落在水柱之上。说来也怪,这一点荧荧之光好似什么特殊的法术,原本还在直升的水柱,竟被生生定住。
见这丑陋男子出现,天际上那个人,不由的冷笑一声,手中古剑也随即止住,刚刚还蓄势待发的实质般的剑意,在此时以无影无踪。
天际那人将古剑一横,对那丑陋男子轻蔑的道:“你还是出来了?你不是要一直躲在沧澜海下吗?你真的以为我劈不开这海中的千年玄冰铁?哈哈哈。”
丑陋男子见他如此,先是恼怒不已,随后又露出一阵尴尬与无奈。
“你到底想怎样!”丑陋男子的声音极其难听,好像金铁之物摩擦时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声音一样,让人听了很是不舒服。
显然,在他对面的那人也是对于他的声音极为不适。“伏诛亦或是伏诛!”
“有什么区别!你在耍我!”持剑男子冷哼一声,也不解释,只是再一次问道:“伏诛,亦或是伏诛!”
丑陋男子见他这般,心内焦急煎熬异常!若战,虽然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可自己必死无疑,若不战,他也看到了海岸上,那血发男子刚刚拿出来的那件东西,若是被那东西收了,还不如死了痛快!
艰难的抉择!
“伏诛,亦或是伏诛!”
持剑男子的声音幽幽再起!此刻,水柱之上的怪异丑陋男子听来,这不大的声音好似阎罗的传唤一般。让他无法抉择!却又不能不去选择!
终于,几番激烈的争斗之后,这男子终于下定决心!虽说被那东西收了其后果难以忍受,可总比没了性命要强上一丝不是?若是被那东西收了,可能自己日后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刻,若是就此死了,那自己这千年修行,也就算是烟消云散了。
想到这里,丑陋男子咬紧牙关,就要开口,可就在同时,站在他对面那持剑男子却先他一步开口,那声音已成幽冥!
“既然你不选,我便替你做了决定!”
这男子话音还未落定,手中古剑骤然豪光烁烁!
原本消散无形的漫天剑意神兵天降一般!兀自出现!
漫天剑意实质一般!凝聚成无数漆黑长剑,这无数长剑又好似有灵性一般,组成一个个玄奥的形状图案,这些图案又鬼斧神工的组成一幅巨大的画卷!
这画卷,便是一座阵法!
这阵法,便是天地戾气!
一刹那!剑啸铮铮!
一瞬间!血雨腥风!
天际上,一个,手持长剑,肃然而立,任由漫天剑意组成的利剑,呼啸而去!
一个,满脸惊愕!却以再说不出话来,撕碎的血肉,扬起朵朵血花!
海岸上,血发男子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的手才刚刚伸进怀里,刚刚触碰到那件袋子一样的东西。可这东西,却再也用不上了。
白沙滩上,殷红如血,满地的尸骸,仿佛在诉说。一分为二的海面,在这漫天剑意呼啸之下,渐渐的,合鬼于一处,好像,根本不曾分开过。只有带着血腥味的凄风,记录下刚刚的一幕。
沧澜海还在荡漾,波浪一层层,拍打在白沙摊上。
月光下,两个男子就这么无声的伫立了许久,终于,血发男子转过头,道:“也不知道,这一次,你是否真的,就能得到安宁。”
白发男子一笑,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半空的弯月,叹着气。“你说,当年我是不是。”白发男子话还未说完,却被远处一个甜美的声音打断了。
“哥哥!冷哥哥!你们都在这,太好了!”
婉卿笑着,款款而来,白色罗群,随风飘动,婉若仙子一般。
白发男子无奈一笑,对身旁的血发男子说:“卿儿回来了,我们两个便就此回去了,你若是想找我喝酒,大可到春不去,我一定再和你喝个烂醉,我那藏了三百年的老酒,可是给你留了一壶。”
说罢,这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迎着那女子走去,两人相遇后,对视一眼,而后对着他道了句:“再汇!”便脚踏一柄长剑,直飞天际而去了。
白沙滩上,冷冷月光之下,这血发男子看着两人消失的轨迹,破天荒的笑了,笑的很真诚,却也很苦涩。看着沧澜海的浪涛,血发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着叹息一声,自言自语一般。
“你当年,就是杀伐太重了,便是我这魔道之人,也为止不如,望而却步啊。”
海风还在吹动,沧澜海依旧如平日一般,可不知怎的,这血发男子的叹息,竟然这茫茫大海,有了一丝悲凉苍寂之感。
到底是为什么。
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