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慢慢恢复意识,可她并未睁眼。
往事种种如走马观花般闪过,她思想混沌有些迷离,头如生生撕裂过的疼痛,心口犹如被刀割再缝合一般,可她无暇光顾身体的疼痛,因为,有几件事情......比一切的伤口更让她生不如死。
第一,沈路就是江顾源,亦就是翼王。之所以将她带到现代,是用了离生镜将她的魂带带走,奈何施法途中灵力受挫,阴差阳错打开了平行时空的裂痕,而江月初的魂以此进入了沈言体内。
而五年前沈路失踪根本不是意外,这么多年他一直研究如何回去,而所谓的龙延山正是龙域,他恰逢在龙延山失踪,实则应该是在龙域找到了什么东西能辅助他打开离生镜回到过去。
只是碰巧回去不久就被上明弈抓了回去,废了灵力后关押在他自己创造的秘境。
当时的江月初还是无魂之躯,根本就是个活死人无意识无知觉,上明弈耗了一半灵力才保住她身体不腐。
作为沈言的江月初回到修仙界,并未是用离生镜,而是魂魄被江顾源使了法子召了回去。
不知魂魄感应了身体,或是身体感知了魂魄,本就是活死人躺在玉龙宫的江月初的身体, 竟见鬼似的自己离开了玉龙宫, 在某处河畔与沈言意识的魂魄重新归位。
所以第二,她就是上明弈口中三句不离一的江月初。
第三, 想到第三,她心间重重抽搐了一下......血染了遥仙山的四千多条人命,都是出自她之手啊,原来她才是天底下最恶的‘妖’!
第四, 沈言闭着的睫毛轻颤, 被下的双手痛苦地揪紧了被褥......
五年前的遥仙山一战,她算是彻彻底底疯魔了,变成了江顾源一统天下的利剑。在江顾源的驱使下,江月初体内的长恨生已经灌满身体每一处血液, 包括心脏。
在无意识的疯魔下, 她灵力达到了鼎盛,连上明弈也不是她的对手,江顾源在那场杀戮中同样疯了, 不仅驱使江月初肆虐血染遥仙山,更用离生镜打开了魔界之端。
她隐约记得,离生镜打开了魔界之端,为何魔族未能肆虐人间?好像是上明弈.....又好像是玉龙宫所有子弟拦下了。
被长恨生侵蚀着大脑,太多的她记不得了,可是她清晰的记得,脑中魔语让她杀了上明弈,她将锋利的魔剑穿透了上明弈的身体, 她看着他在血泊中倒下。
明明已经被完全侵蚀了意识, 明明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可看见上明弈体力不支单膝跪倒她身前时, 有那么一瞬间, 她双眼变得清明。
江月初低头愣着双眼看着眼前的男子,胸口的血液将他衣服浸透, 玉白的石砖漫染血色一片, 都是他的血。
哐当一声, 长剑从手掉落, 一身洁白长裙,全然染上斑驳血迹, 裙脚处有,腰封处有, 手也有,脸上也有,可是没有一滴血迹是她自己的。
她脑中猛的被某种痛苦的记忆撞入,血色瞳孔大睁,疯了一般抱头大喊。
“上明弈,上明弈!我把命还给你好不好!你别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死!是我错了,是我不好!你不要死!”
上明弈将眼前的女子拥进怀里,声音颤抖有些无力,却并无半分责言, 安抚般温声道:“不用你还,我没事的初儿, 我没事,等等就好.......”
近乎崩溃的江月初怎会听到他在说什么,“我还给你, 我把命还给你。”
江月初疯了,她发了恨抓住自己的心,想要掏出来, 就当做还给上明弈吧,可是为什么不是抹了脖子一死了之,而是选择掏心的方式呢?
意识溃散的江月初当时也不知道,她只是下意识,下意识觉得可以把心送给上明弈,下意识觉得只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上明弈是不是就不会恨她了,就接受她的原谅了......
上明弈也崩溃了,发了疯抓住江月初满是血的手,可他还是晚了一步,江月初把心掏了出来, 眼神无光,喃喃说道:“我还给你,你别死......”
没有心的江月初, 后来是怎么活下来的?
江月初猜的,她现在这颗心, 是上明弈的。她猜得不错,也确实如此。
龙域的太子殿下将自己的心挖了出来补给了江月初,上古龙族的心口上有三片护心龙鳞,那是龙族的命根所在,也是千古的宝物。
成了年的龙,修为高者,一片护心龙鳞便能化成龙心,三片护心龙鳞便是三颗龙心,他将自己的心给了江月初,护心龙鳞便化成了上明弈的心。
所以最为痛苦至极的第四点,江月初的心是上明弈的,她的命也是上明弈的。
“初儿,初儿......初儿你醒醒......”
是上明弈。
上明弈握着她软弱无力的小手,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一声比一声难受。
沈言闭着的双眼也不自意地流下了眼泪,她很想起来大骂,上明弈你这个傻瓜!愚蠢!你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天底下再无像你这样傻的人了,谁要你将全部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谁许你这样了!
上明弈看见一串泪珠从她眼角落下,他倦涩的红眼一怔,慌手替她轻拭泪水,声音颤道:“初儿,初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初儿?”
沈言缓缓睁开双眼,能看见的第一眼,便是上明弈。他欣喜道:“初儿你醒了,有没有觉得不适?”
上明弈将人扶着坐起,见她不语,他心怔了一下,眼尾微红,试探性问道:“初儿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沈言忍不住抬头看着他,就怎么都移不开眼了,在遥仙山的高台上,她在千阶之上,他在瑶池之中,她俯视看去的就是这副委屈的表情。
当时江月初的‘不辞而别’,上明弈一定恨死她了,否则那场战乱中,他断不会那样哑言地看着她。
沈言很想扑进他怀里,不顾一切抱着他,告诉他全部,自己并没有打伤侍女逃离龙域,更没有食言,没有骗他......还有说声对不起,让你替我做了这么多......
只是现在,对不起了上明弈,请允许我再骗你一次吧。
沈言回过神来,收回视线,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记得,你是上明弈。”
上明弈揪起的心顿的一松,来不及言笑,他紧张地再次问道:“那你,记不记得你是谁?你我之间是......是......”
还没等他问完,沈言先打断了,“我当然记得,我是沈言,什么你啊我的?”
上明弈惊得双唇微开,眼中又有些失落,道:“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两年前江月初失踪原来是这样失踪的,某种意义上应当是被沈言意识的江月初拐走了,而上明弈应当也是早就料到这一切,所以初次见面时他才没有问她是谁,或者记不记得她是谁。
因为他早就知道,江月初会再一次失忆。
否则她怎么会不会来找他呢,上明弈是这样想的。
现在他只是抱有希望试探,心底八成已经知晓江月初不会记得从前的事,可他还是会有两成的希望,这两成希望推着他将压在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他无法控制。
不过好在,江月初还是沈言的记忆,至少这样,江月初不会记得遥仙山一事。
上明弈努力平静心绪,淡然道:“初儿伤口还疼吗?”
沈言努力抑制住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只要与他对视,她肯定是最先坚持不住败下阵来的那个。
沈言低头掩盖自己的心虚,伸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佯装笑道:“我没事,不疼了。谢谢你又救了我。”
上明弈却道:“不必。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像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般,沈言一怔,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就这一眼,沈言心底猛的一颤,越是表现得自然,心口越是跳得厉害,心间便疼得越紧。
正要控制不住双眼覆上泪雾时,门外几人像是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走了进来。
“主人!”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