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真的是最糟糕的导演。
哪怕只是假象的模拟世界,樊海也不得不再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在意外从云桦那听到叶弥的消息后,樊海呆滞了很久。
在他的想象中,那个有着姣好的容貌与性格,浑身也散发着明星般耀眼气质的女孩,哪怕是在这种世界中,也会成为吸引万千关注、高傲闪耀的明日之星。
然而,现实无情地推翻了他所有的想象。
在云桦困惑的叙述中,这个世界的叶弥不但没有成为他们的后辈,继而更进一步,化作一颗光芒四射的耀眼明星,更是被无情地、拒绝在没有特殊允许的情况下踏入塔内一百五十层以上区域,被迫在无法得到一份体面的工作的同时,忍受深陷于淤泥地中,过着物资缺乏、终日困顿的生活。
因为太过意外,樊海很长一段时间没能言语。
淤泥地,也即使这座塔对于百层往下区域的蔑称。
尽管处于众塔正中的平坦空地上,但由于过高的塔身,与时不时急剧上涨的海潮,环塔下方的百层区域仍旧会受到不小的影响。其中之二,便是塔身的下沉,以及潮水泛滥,冲击塔身时漫进的水潮与泥沙。
这本就是不受重视的层区,仅在少许时刻会派遣几人小组下来巡视确认基础安全状况。
而来不及处理的泥沙,在水潮排尽后逐渐沉积,又因为潮湿等一系列外因的影响,累积成了淤泥般的环境。
对于一个正常人,这是一个很难生存的环境。
而对于违反了一些条律,但却不至于被驱逐流放出塔的人们来说,这是他们唯一需要忍受的处罚。
确实很难熬,但对比失去生命,这种代价还算能够接受。
即使这种忍耐看不到尽头。
“她到底做了什么?”樊海困惑地发出提问。
“她……”
云桦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地窥视着樊海的表情,犬耳耷拉。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只知道一点。而且我答应过她。我不能告诉你。”
不过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海,要是我猜的没错,如果你亲自去问她的话,我想,她应该会愿意告诉你的。”
樊海迟疑地点了点头。
疑惑增多了。
需要去见的人也在增加。
按照他最开始的设想,除却少数必要的人,以及必须知晓的情报之外,他会尽可能避免去见自己的熟人。
在一个变得似是而非的世界里,与自己熟识的存在见面,得知他们过得与他的世界中的人们不尽相同,总会让他感到恍惚。
差异会让人难过,就好似那具相似的皮囊被另一个存在所替代;可相似却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因为哪怕是在另一个不同的世界里,他们的处境仍旧没有发生变化。
“我会去见她的。”樊海做出决定,“在我和你交流完之后。”
云桦的神情稍有舒缓,犬尾再次轻轻摇晃,愈发凸显了那一块秃斑的存在。
“所以……”樊海问,“你又一次被人欺负了吗?”
摇晃的尾巴僵硬了一瞬,随即以更快的频次晃动着。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云桦盯着茶杯中腾起的白烟,面上没有任何改变,“我很好,海。这一切多亏了你。”
“不,你不好。”
樊海前倾了身子,眯着眼睛,时不时窥探向他身侧浮现出的字迹:“哪怕我没有亲眼看见,我也可以猜到,在你的侧腹,手臂外侧,以及背后,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淤青。那显然不会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形成的。”
云桦转头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平静:“那是因为我是实习生。我需要保护塔内的人们以避免一些意外的伤害事件,这些伤是那时留下的。安全保卫科不就是做这些事情的地方吗?”
樊海最终认同了他的这个说法。
因为他知道,只要没能得到直接性的证据,依照他发小的性子,哪怕说再多也是不会承认的。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补充道:“如果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记得来找我。”
云桦笑了,咧嘴露出洁白的犬齿,轻轻点头:“我会的。就像是你总记得来找我那样。
“不过,海你不用总惦记着这些。”他又说道,“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特殊权限者虽然在塔内有着很大的权力,但并非是无所不能的。”
他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女王’一直在看着我们。”
“女王”?他指的是谁?
虽然困惑,但在再三询问没有得到准确的回答后,樊海还是将其按下,问起了另一个问题:“能告诉我有关特殊权限者的事吗?”
云桦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的也不多。”
他看起来有些迟疑:“我只知道,突然有一天,塔内就多出了这一类人。
“他们在塔内享有极大的权力,甚至可以在不破坏塔内一定程度秩序的情况下,选择违反部分规定而避免惩罚,亦或者修订部分条例,以及在没有进行提前申请的情况下,与‘女王’直接会面。这显然是经过了‘女王’的同意。
“当然,他们还被允许随意下到淤泥区,或者前往高层某些被禁止进入的区域。对于一般权限者来说,这是个禁止事项,除非执行特殊的公务,或是得到‘女王’的允许。但对于特殊权限者却没有这个约束。
“不过海,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从一开始就是特殊权限者。”
他看起来也对于这个事实感到困惑,但已经习以为常。
“所以我才会拜托你去那看看叶弥。若是没有熟悉的人经常照看,作为朋友,我也会感到担心。”
“……我会去看的。我向来信守诺言。”
这绝不是敷衍的假话。
之后,樊海又从云桦那简单地了解了一些情况,简单地闲聊过几句后,在云桦不舍的注视中打开大门。
先前带他来的那名领队就坐在休息室门外不远处,见樊海打开房门,挂着浅笑站起身,微微欠身。
“樊海先生,感谢您能够来我们这个小地方视察。希望下次登门之前,能够提前给我们一点准备时间,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让您感到如主人般的体贴与温馨……”
“这个该死的混蛋……”
在心底愤恨地喃喃着,樊海没有再听对方说了什么,转身,面无表情地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