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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沈荣华充分肯定了一件事——她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犯雄性灾星。

白泷玛、杜昶、连成骏,一个个都来找她的麻烦,令她说得口干舌燥、恨得心力憔悴。她很想昂首问苍天,她今天的运气还能再衰一点吗?

不用苍天回答,她就知道答案肯定,因为她跟连成骏的战斗还没正式开始。

沈荣华无奈长叹,摇头一笑,“说坏事吧!”

连成骏救过她、帮过她,尽管他救她帮她都不是出于好心。可平心而论,沈荣华觉得连成骏不坏,但那也不能把他和好人划上等号,这就是信任的缺失。重生归来,她对所有的人都缺乏信任,尤其是前生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连成骏。

此时此地,听连成骏说有好事要告诉她,她不禁心底泛寒。他要说的好事对她来说很可能比坏事还要糟糕,所以,沈荣华决定先听坏事。

“你确定?”连成骏凤眼微挑,清冷更胜料峭春寒。

沈荣华郑重点头,“从坏到——好,循序渐进。”

她很想说从坏到更坏,能锻炼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话到嘴边又改了。每次见到连成骏,她都会望而生畏,不想也不敢轻易跟他开玩笑。

“想听坏事?”冷冷的笑容从连成骏的眼角泛开,在脸上慢慢扩大,他笑起来很好看,但很快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变成一副你想听我偏不告诉的模样。

“为什么不说了?”沈荣华语气淡淡,淡到极致便是无所畏的骄傲。

“没必要说了,你很快就会知道,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到时候,我再告诉你好事,保证让你终身不忘。”连成骏满脸兴灾乐祸,好像有人要倒大霉一样。

“多谢。”跟这么森冷的人打哑谜都能平心静气,沈荣华很佩服自己。

初霜压低声音对沈荣华说:“姑娘,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你先回去,再让雁鸣来接我。”沈荣华感觉怪异,想让初霜去探探情况。

“锁了。”连成骏冲沈荣华主仆出入的角门抬了抬下巴。

“姑娘,这……”

不只是初霜,连沈荣华听说角门锁了,也慌了神。角门有婆子看守,白天从不上锁,她们买通了看门的婆子,才能从角门自由出入。角门上了锁,那肯定是有人发现她们偷偷跑出来,不想让她们再从角门回去了。江嬷嬷是篱园的管事嬷嬷,即使对沈荣华要求严格,也奉她为主,绝不会把她锁在外面。

除了江嬷嬷,能给篱园奴仆下令的便是府里的主子们了。府里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奔丧的奔丧,探亲的探亲,沈府内外还有一堆事,谁还有闲功夫来篱园呢?

初霜不信连成骏,跑到角门前用力推了推,确定门锁了,她掐着双额皱紧了眉头。很快,她又冲沈荣华露出一张笑脸,笑容中满含宽慰与担当。沈荣华心里一热,冲初霜点了点头,又转向连成骏,脸上仍是那种无所畏的淡然。

“姑娘,奴婢去正门看看。”

“不用去了。”沈荣华拦住初霜,示意她稍安勿躁。

角门之所以上锁,就是防她们主仆回去,这时候去正门,不是自投罗网吗?

“你知道怎么回事,对吧?”沈荣华直视连成骏,问得很直接。

“知道。”连成骏面带冷笑,很吝啬地回答了两个字,就闭紧了嘴。

“告诉我。”沈荣华面带恳求,只有知道发生的事,才能及时想出应对之策。

“来了。”连成骏冲篱园正门抬了抬下巴,“刚出大门,正好一盏茶的功夫。”

单看连成骏的神情举止,沈荣华就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很严重。当她看到沈慷、沈惟带着七八个小厮、十几个婆子气势汹汹朝她们走来的时候,她的心不由下沉。她看了看不远处的木板房,又看了看连成骏,随即紧紧抓住初霜的手。

沈慷等人如此兴师动众,就不止抓她和初霜那么简单了。若白泷玛真是普通猎户,被抓也无事,就算他们确定他不是初霜的表哥,大不了把白泷玛送官,再治初霜一个私通外男之罪。可现在白泷玛身份不明,凭直觉,沈荣华就能想到他大有来历。而事发突然,沈荣华又对此一无所知,一时也想不出解围的办法了。

“姑娘,别怕。”初霜挡到沈荣华前面,一脸凛然,眼里充斥着浓重的恨意。

沈荣华放开初霜的手,转向连成骏,刚才那无所畏的骄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楚楚可怜,她嘴唇动了几下,才低声说:“请你帮我。”

连成骏耸了耸肩,把手中的剑插在泥土里,笑得别有意味。他一手抱胸,一手捂住下巴和双唇,食指轻轻敲着鼻子,似乎在琢磨沈荣华的请求。

“跪下。”沈慷距离沈荣华还有几丈远,就沉着脸指向她,向她发出命令。

沈荣华看了连成骏一眼,就跪下了,初霜也跟着跪下了。这一主一仆好像约定好了一样,都挺直了身体,头抬得很高,根本没有低头认罪的意思。

“我们沈氏满门清正高洁,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女孩儿?你巧言令色迷惑长辈,赚取宠爱不说,又心狠手辣,不孝不悌,行事为人越发酷似汝母,一派下作模样。你到篱园不是来守孝吗?怎么守到外面来了?我看你……”沈慷大步朝沈荣华走来,边走边骂,好像沈荣华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

沈荣华早知沈慷的德性,也知他来者不善,只好闭紧嘴巴,摆出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沈慷是沈家的当家人,也是长辈,又占理,自然会借机行使权利。她自知今日难逃责罚,只好见招拆招,把惩罚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

“满门清正高洁——”连成骏的手指一伸一弯,将这几个字慢腾腾重复了几遍,随后睁大眼看向沈慷等人,好像看到稀奇古怪的物种,随后噗嗤一声笑了。

沈慷狠狠瞪了沈荣华几眼,又换了一张笑脸,冲连成骏拱了拱手,并未因被嘲笑而尴尬。他冲木板房抬了抬手,又给沈惟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去抓人。

沈惟见到连成骏浑身不自在,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躲开这瘟神。接到沈慷的暗示,他赶紧冲下人摆了摆手,刚抬起脚要走,就被连成骏呵住了。

“站住。”

沈惟慌忙停住脚步,见连成骏一张冷脸,忙向沈慷投去求援的目光。想起年前灵源寺的事,他的心都在哆嗦,看到连成骏就象老鼠见了猫,只想躲为上。为此,他也恨极了沈荣华,若不是因沈荣华寻死招惹了连成骏,他遵从沈慷的高见,为保住沈家的名声去做媒,又怎么会身心皆受重辱,惨到难与人言的地步呢?

当然,他从不认为沈慷要攀镇国公府这棵大树、想把沈荣华塞给连成骏做妾有什么错处,反而认为他这位长兄为家族深谋远虑,极有胸怀和主见。

“连世侄,可还有什么事?”沈慷温和有礼,一副君子仪态。

“有件事要告诉你们。”连成骏一脸倨傲,冲沈荣华抬了抬下巴,“关于她的。”

沈慷松了口气,抱拳说:“连世侄请讲。”

连成骏长腿一抬,一个优美转身,玄衣飘飞间,一把短剑落到他手上。转眼之间,他就完成了这几个动作,也将飘逸洒脱的美感演绎到了极致。美男舞剑如行云流水,哪怕只有一招一式,也太过抢眼,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宝剑出鞘,寒光突现,凛冽之气盘旋而出,浸人肌骨,众人才于仓惶之间回过神来。

若换一个场景,沈荣华也认为连成骏英姿翩翩,美不胜收,可此时此地,她顾不上欣赏了。看到连成骏手中那把剑,她顿时心跳如擂鼓,眼前冒金星。连成骏手中的短剑正是圣勇大长公主赏赐给她、她又借给萧冲的那把。而今,这把宝剑到了连成骏手里,肯定是萧冲惹事了,而且还牵连到了她。

这就是连成骏要告诉她的好事?用脚趾想都知道这跟好事沾不上边。难怪连成骏说会让她终身难忘,看来他选择此时对她“出招”,也是煞费苦心呀!

圣勇大公主赏赐给她的宝剑,她不妥善保管,反而将宝剑外借。即使借剑的人是大长公主的亲侄儿,且不论萧冲惹了什么事,她都难逃蔑视皇家的嫌疑。

当然,蔑视皇家的罪名可大可小,要看评判者及认定者是谁。若是有人兴风做浪,这罪名就能大到砍头抄家,若息事宁人,这个罪名就能小到不值一提。

沈慷也认出了这把宝剑,不由面露慌乱,忙指着沈荣华咬牙切齿道:“连世侄,可是这逆女拿大长公主赏赐之物狐假虎威、亵渎了大长公主的威严?若果真如此,还请连世侄直言,我定动用家法处置这逆女,给世侄一个交代。”

连成骏拨剑出鞘,又插剑入鞘,寒场铮铮,冷气嘶嘶,令所闻所见者身抖心颤。而他却一言不发,一张冰脸,连眼角眉梢间都没有丝毫的表情暗示。

沈荣华松了一口气,她姑且认为连成骏不急于开口是在为她争取时间。可她也不知道萧冲到底惹出了什么事,即使能沉着应对,一时也没有解围之道。

初霜长舒一口气,瞄了瞄不远处的木板房,冲沈荣华微微点了点头,看向连成骏的目光满含谢意。沈荣华明白初霜的意思,她只想着自己的处境安危,倒忽略了白泷玛。希望白泷玛机警一些,趁连成骏拖延时间,赶紧离开木板房躲起来。

“还请连世侄知无不言。”沈慷客客气气催促,表现出良好的耐性。

“你为什么叫我世侄?”连成骏收剑入鞘,扫了沈慷和沈惟一眼,嘴角挑起嘲笑,“我记得沈家和连家无亲无故,内阁大学士府和镇国公府也无交情往来。”

“呃,这……”被连成骏揭了底,沈慷一时无言以对,不禁面露尴尬,但很快他的神态就恢复如常了,他微微一笑,给沈惟使了眼色。

沈惟明白沈慷的意思,跟连成骏套近乎还需他出马,因为他,确切地说是吴氏和连家沾点亲。虽说拐了八道弯,论起来很牵强,关键时候也可以拿出来一用。

连成骏是镇国公世子连轶的庶子,连轶的夫人也姓吴,也就是说连成骏的嫡母出身吴家。可此吴家与吴氏的娘家八杆子打不着,却也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

盛月皇朝建国伊始,太祖皇帝论功行赏,前朝京畿大营的吴参将因有从龙之功、又英勇善战,被封为义乡侯。这位吴侯爷行军打仗有一套,却治家无方,他的元配夫人早亡,留有一子。吴侯爷一直没续娶,由他最宠爱的妾室掌管内院。

妾室及其所出的庶子与元配所出的嫡长子为利益冲突,斗得你死我活。朝廷赏赐了吴家爵位,两方为争夺爵位继承权,矛盾迅速发展到白热化的阶段。

吴侯爷不敢得罪岳家,也不想扫嫡长子的威风,又宠爱庶子妾室。在爵位承袭一事上,他不重嫡庶尊卑之道,两边和稀泥、瞎糊弄。直到他死,还犹犹豫豫,没定下袭爵之人,反而因此让同父异母的兄弟结下了深仇大恨。

他死后,嫡长子就掌控了当家大权,并成了爵位的继承人。当天就治了妾室一个乱家之罪,令妾室自尽给吴侯爷陪了葬,并和妾室所出的庶子分了家。分家之后,两兄弟除了逢年过节祭祖,平时没有半点往来,比外人还要疏远几分。

吴太后正是老义乡侯庶子的嫡次女,连轶的夫人则是那嫡长子的嫡亲孙女。今上登基,灰头土脸多年的庶子成了皇上的外公,被封为承恩公,终于扬眉吐气。出于多方考量,承恩公府和义乡侯府决定摒弃前嫌,走动也渐渐多了起来。

四太太吴氏的父亲只是和老义乡侯庶子,也就是承恩公府连了宗,和义乡侯府吴家却无往来。因此,若说连轶的夫人吴氏和四太太吴氏沾亲,也极为勉强。

沈惟本来惧怕连成骏,可此时他接到沈慷的暗示,不得不硬着头皮为连成骏释疑,他忖度良久,才冲连成骏嗫嚅开口,“噢!连、连世侄,令、令堂可安好?”

沈荣华听到沈惟这句问候,忍俊不住,若不是慑于沈慷的冷脸,她早就笑出声了。在她两世的印象中,沈惟绝不是蠢人,他虽然没有功名加身,却聪明机灵、处事圆滑、能说会道。他身为庶子,却得沈老太太喜爱,讨到了不少便宜。

此时,他张口就问候连家女眷,即使他有以连轶的夫人为挡箭牌压连成骏一头的想法,也滑稽可笑到了极点。就算连沈两家是世交故旧,只要不是血脉至亲,如此问候也不合乎礼数,何况之前连成骏已言明连沈两家并无交情。

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还不知会编排出什么样的故事、置连沈两家的脸面于何地呢。当然,沈惟这句有口无心的话也是对连成俊不折不扣的侮辱。

沈惟之所以如此露怯,可见是年前在灵源寺被连成骏吓破了胆。沈慷赶鸭子上架,让他以拐到八道弯的亲戚之名拉关系,也确实难为他了。

沈慷听到沈惟的话,当即紧紧皱眉,看到几位管事欲笑不敢,他狠狠瞪了沈惟一眼,暗暗咬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是有心术、善钻营的人,别看连家和沈家只有拐了八道弯且小到不值一提的关系,他也能做出大文章。自从去年跟连成骏打上交道,他一直在费心挖掘,终于发现了吴家这个突破口。

他让沈惟去打头阵,能跟连成骏拉上关系、让连成骏买账自然皆大欢喜。就算再次激怒连成骏,也有沈惟挡箭,连成骏还不至于不留情面难为他。可他万万没想到沈惟一开口就抛出了如此硕大的一只“榴莲”,连他都被薰懵了。

沈慷偷瞄了连成骏一眼,见连成骏正看着短剑发怔,他暗舒了一口气。连成骏无法答复沈惟的问候,受挫出糗,气势上就矮了一截,沈慷对此自是乐见其成。

沈荣华满含同情和嘲弄的目光投向连成骏,贝齿咬唇,强忍笑意。别看连成骏表面冷酷、嗜杀残忍,其实他内心很矫情,也很骄傲。虽是庶子,因有一个强大的后台,身上就多了几分被宠坏的孩子气。在沈荣华看来,连成骏有时候非常之奇葩。所以,她很好奇连成骏会怎么回答沈惟更胜一筹的奇葩问题。

连成骏摆弄着短剑转向沈惟,笑得很纯净,“沈四老爷,你刚才问什么?”

“连世侄,你……”沈慷想劝阻连成骏,考虑到自身安危,欲言又止。

沈惟问出刚才那句话之后,就一直低头垂眼,满心想的都是连成骏会怎么折腾他,根本没在意众人的反应,也没觉察到自己的问题有何不妥。听到连成骏很客气地指名问他,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又很从容地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哦!她远不及令堂好。”连成骏收起短剑,很郑重地回答。

“她……”沈惟见连成骏很和气,胆子大了些,想要再问,被沈慷呵住了。

连成骏见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才轻咳两声,高声说:“令堂在贵府发威骂人,在冯参将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令堂身体之健、底气之足。而家母在人前从不高声,尤其喜欢暗室闲话,同令堂相比简直是狮吼与蚊鸣之别。”

冯参将府同沈府相隔两条街,这两条街还是津州城最热闹、最嘈杂的两条街。

沈荣华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到连成骏别有意味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赶紧低头掩嘴。初霜也笑了,跟随沈慷沈惟的随从婆子也有人发出浅浅的笑声。

沈慷涨红了脸,瞪了正发愣的沈惟一眼,怒斥道:“还不快去,磨蹭什么?”

沈惟刚迈出半步,又被连成骏呵住了。他不敢违背沈慷的话,又不得不听连成骏的命令。此时,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眉头紧皱,很是矛盾。

“连参领,你叫舍弟留步可还有事?”沈慷强忍羞愧与怒气,冲连成骏拱手问。攀附再次受挫,谄媚之气一扫而逝,沈慷的语气变得客气而生硬。

连成骏轻哼一声,又拿出那把短剑,高声说:“这把宝剑是漠北南狄国铸剑圣手所铸,名为断濯,剑为双刃,锋利无比,是圣勇大长公主珍藏之物。年前,大长公主将断濯赏赐给贵府二姑娘,可见她敬重两位阁老,也是对贵府的抬爱恩赐。没想到贵府二姑娘却将剑转借他人,借剑之人又用断濯砍瓜切菜,还滥杀无辜。大长公主很生气,命我将断濯收回,择日大长公主自会派人过府申饬。”

“你、你这个、这个贱人,我们、我们沈家怎么养了你……”沈慷憋了一肚子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他从婆子手中抢过一根棍子,就冲沈荣华打去。

自沈荣华看到她借给萧冲的宝剑到了连成骏手里,就知道事情不妙。听说萧冲用宝剑滥杀无辜,连成骏又当着沈慷等人说已把宝剑收回,她就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难逃。可她没想到沈慷会亲自动手打她,而且还下了致命的狠手。

棍子冲沈荣华的头部打去,她慌忙躲避,棍子没打到头,仍重重落到她的肩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沈慷再次抡起棍子,卯足了劲儿向她打来,她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棍子将要落下时,初霜急忙按倒她,并挡到她身上。棍子打到了初霜的后背及后脑上,初霜一声惨叫,后脑就渗出了血。

沈慷见沈荣华躲避,又见初霜忠心护主,他更加生气,又一次抡起棍子要打沈荣华。没想到他的棍子刚抡起来,就断成了两截,向空中飞去。沈慷打沈荣华可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棍子突然断掉,他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向前一倾,就摔了一个狗抢屎,重重倒地。沈惟赶紧去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呵斥了几句。

沈荣华咬牙切齿,恶狠狠瞪了沈慷一眼,眼底充斥着两世的怨恨。她不顾肩膀的巨痛,赶紧扶住初霜,用手帕捂住了初霜的头。当她看到初霜眼里浓重的恨意,她的心不由一颤,初霜做为沈家的奴才,对主子的怨恨比她想像得还要深。

前世,她第一次听到柳非鱼的名字,还是她在三皇子府做艺妓的时候。当她听说一个乡野村妇被皇上赐封为三品诰命夫人,她除了感叹别人命好、伤感自己的不幸遭遇,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当柳非鱼的名字响遍大街小巷,事迹被编成话本朝野传唱,她才听沈臻静说起柳非鱼原是沈家签了死契的丫头。

至于柳非鱼在沈家叫什么名字、在何处侍候、何时离开沈家,又为什么在短短几年之间就威名赫赫,她一无所知。在杜家,她所能听到的就是柳非鱼常被朝廷嘉奖,被太后和皇后下懿旨赏赐,诰命封衔及品阶更是直线上升。

后来,听杜家的下人闲谈,她才知道原来柳非鱼是神威将军的妻子,与神威将军想濡以沫于微时,有共患难的情意。神威将军曾经说过,自己之所以能横扫漠北五国,创造盛月皇朝铁军不败神话,与他家有贤妻密不可分。

她临死前一个月,柳非鱼又被封为一品端仪夫人,尊贵荣享等同王妃。她死当日,神威将军又一次凯旋归来,柳非鱼又会得什么赏赐,她就不得而知了。

而今,上天赐给了她新生,让她的生命里多了七年的记忆,这已是无尽的恩赐。机缘巧合,她又认识了前世如传说一般的柳非鱼,命运的轨迹总会因此而有所改变。总之,这都是契机,让她偿恩报怨、反转命运的契机。

“初霜、初霜,你……”沈荣华用手帕为初霜拭血,忍不住哽咽出声,尽管她生命中多了一个前生,可她还是太弱小,而前生此时只是她的负累。

“姑、姑娘放心,奴婢、奴婢不疼、不疼……”初霜咬住苍白的嘴唇,脸上挤出几丝笑容,伤口疼得令她眼皮发沉,她仍能笑出来。比起来沈荣华身边伺候之前挨的打、受的屈,还有她梦中痛彻身心的经历,这点伤确实不算什么。

一个黑底白花的小瓷瓶落到沈荣华手里,一闻气味,沈荣华就知道是上好的金创药,忙冲小瓷瓶抛来的方向望去。看到虫七正站在连成骏身后,冲她挤眉弄眼怪笑,她狠狠瞪了连成骏一眼,赶紧打开小瓷瓶给初霜上药。今日,连成骏又坑她不浅,她本来满心气恼怨恨,看到小瓷瓶,心里的气恨埋怨也淡去了大半。

“大哥,你没事吧?”沈惟再次扶住沈慷,替沈慷拍去身上的尘土。

刚才,看到棍子断成两截,重重落地,沈慷的心也随之一震,忙看向连成骏。就象从天而降一般,连成骏身边多了两名黑衣侍卫,一名青衣随从,都一脸不屑地盯着他。而连成骏面无表情,可在沈慷看来,连成骏周身上下都是对他的讽刺。

沈慷知道是他们中某一个人出手阻止他打沈荣华,也知道这是连成骏的意思,但他没敢吭一声。连成骏是武将出身,功夫极好,脾气不大好,性情更乖张粗犷。不到弱冠之年,官却做得比他大,家势比他硬,收拾他自是易如反掌。沈慷是识时务的人,忍气吞声也不会与连成骏翻脸,免得当着众人吃更大的亏。

“连大人可还有事?”沈慷捂着口鼻嗡声嗡气问。

“没了。”连成骏仰头望天,语气简短而轻快。

沈慷长出一口气,狠狠瞪了沈荣华一眼,冲沈惟挥手道:“快去。”

沈惟看了看连成骏,见连成骏没再呵住他,才匆忙带人向木板房跑去。

“主子,咱们也该回去了,大长公主正等你呢。”虫七掸去连成骏衣袂上的尘土,哼笑着说:“主子,沈大人不服你,他当着你打沈家人就等于打你的脸。”

“哦!是吗?”连成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一说我就明白了,他不服气我收剑,当着我打人是为了让我难堪,你说他这是不是在打大长公主的脸?”

“就是就是,主子英明,是这个理儿,蛇皮蛇骨,你俩说是不是?”虫七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可他说话的神情和语气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觉得可笑。

“是是是。”两个黑衣侍卫连忙点头,又都看向沈慷,一脸冰冷的同情,令人不寒而栗。被他们的主子算计上了,就是再坏的人也值得他们同情一把。

连成骏冷哼一声,说:“走,回去,去禀报大长公主,就说沈大人对她一千一万个不服,早就想打她的脸了,今天终于抓住机会施展威风了。”

“主子英明,是该告诉大长公主,这可不是告小状,这是真事儿。”虫七满脸愤愤不平,与连成骏一唱一和,侍卫跟在后面,主仆四人向揽月庵的方向走去。

沈荣华睁大眼睛看着连成骏主仆,已经忘掉身上的疼了,原来睁着眼说瞎话还有疗伤解痛的功能。前世,她佩服虫七仗义英勇,却对他了解极少,没想到虫七一个看似老实无害的随从,竟敢如此挑拨离间、恶人告状,想狠坑沈慷一把。

养狗随主子这句话是骂人,可真实,比近朱者亦、近墨者黑更通俗易懂。

沈慷摔懵了、气懵了,又被连成骏主扑的欲加之罪砸懵了。等他回过神来,连成骏主仆已走出几丈远了,他跺了跺脚,顾不上多想,赶紧追了过去。

镇国公连亘和镇国公世子连轶都是名扬朝野的名将,沈慷和他们只有几面之缘,却没打过交道,但常听人说他们都是忠正爽直大气之人。连成骏是镇国公府第三代中的佼佼者,也以英勇善战闻名,可他的品性跟他的祖父和父亲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就凭刚才他和随从的几句话,沈慷就把他和小人、无赖划上了等号。

连成骏惩治沈惟的手段,沈慷只听了听,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今日来抓与沈荣华主仆私会之人,遇上连成骏,他就知道事情不会顺利。为了避免麻烦,他极尽能事地跟连成骏攀关系、套近乎,还是受了侮辱、栽了跟斗。他自认君子大肚,这些他都能忍下,可这蔑视圣勇大长公主的罪名他可担不起呀!

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也不得罪一个小人。

沈逊一死,沈家就失去了顶梁柱,现在又处于多事之秋,麻烦不断。所以,他宁愿点头哈腰赔不是,也不能让连成骏到大长公主面前告他一状。

“连、连大人,请留步、留步。”沈慷一溜小跑追上连成骏主仆,又拦到他们面前,陪笑说:“请连大人容我托大叫你一声世侄,连世侄,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连成骏挑了挑眼角,拇指拖着下巴,冷声问:“沈大人,我是口出狂言威胁你了?还是恶言恶语冲撞你了?亦或是污言秽语侮辱你了?”

“没、没,都没有。”沈慷又被连成骏问懵了,皱着眉头不知怎么接下文了。

“既然都没有,沈大人为什么让我有话好说呢?我哪句话没好好说?还请沈大人明明白白提出来,我定知错就改。”连成骏冲沈慷躬身抱拳,转眼间,神态也变得极为谦卑,连语气中都流露出委屈,好像沈慷以大欺小、冤枉了他。

“不敢不敢,连、连世侄没说错话,我、我只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

“哦!原来沈、沈世叔只是随口说说呀!看来是我想多了。”连成骏赏了沈慷一个很大的笑脸,又很亲切地挽了挽沈慷的胳膊,“沈世叔随口说说,倒吓了我一跳,我一介武夫,不懂规矩礼数,还以为哪里失礼让人见笑了呢。沈世叔家世清贵,又有沈阁老珠玉在前,自是最重礼法,以后还请沈世叔多多指教。”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沈慷很注重自身形象,又能言善变,可此时他不得不抓耳挠腮,连成骏变得太快,以至于他的思维和言辞都跟不上节奏了。

连成骏点点头,脸上的笑容瞬时收起,一本正经问:“沈大人可还有事?”

“呃,我……”沈慷见连成骏又变了脸,心跳不由加快,忙小心翼翼说:“今天的事可能有点误会,连请连世侄在大长公主面前美言几句。”

“美言?这……”连成骏耸着眉头,面露为难,就好像一个正人君子被逼无奈要去昧着良心说瞎话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给沈世叔美言,这事……唉!”

“连、连世侄误会了,我、我只是想……”沈慷实在不知该怎么说了,他并不想让连成骏在圣勇大长公主面前给他说好话,只要连成骏不诬告他就行。

“想必沈大人也知道大长公主何等精明,不是你我能随便糊弄的。我倒是想为沈大人美言,又怕是有心无力,说不定刚才的事大长公主早就知道了。”

“那、那可怎么办?”沈慷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好象他真的犯下大错,怕人知道一样。今日他和连成骏说话并不多,可脑袋偏偏抽了筋,转不过弯了。他本没冒犯圣勇大长公主,可让连成骏一说,他就忍不住悬心害怕了。

连成骏见火候到了,冲虫七使了眼色,叹气说:“今年元宵节,怀王府摆席宴客,有官员送来厚礼,想借怀王美言得大长公主青眼。没想到第二天怀王就被大长公主派去的长吏官申饬了,就因他收礼之事。津州到京城几百里,你说这消息传得有多快。大长公主虽已年迈,却耳目通天,想必沈大人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我……”沈慷刚开口,就被虫七打断了。

“沈大人,小的打扰一下。”虫七很礼貌地冲沈慷行礼,见沈慷答应,他才说:“主子,沈大人,小的听谨亲王的随从说大长公主申饬怀王另有因由。”

“什么因由?”沈慷显得很急切,赶紧询问。

“说吧!沈世叔不是外人。”连成骏神情淡然,眼底的讥笑一闪而逝。

“奴才遵命。”虫七转向沈慷,压低声音,很神秘地说:“奴才听说怀王得了两幅名画,是前朝一个什么大师画的,一幅是什么《七艳图》,还有一幅是《风雨图》。怀王把《七艳图》送给了皇上,把《风雨图》送给了大长公主。《七艳图》是真品,《风雨图》却是赝品,大长公主一眼就看出来了,气得够呛。皇上听说后,立刻叫人把怀王送给他的《七艳图》给大长公主送来了。大长公主只派人申饬了怀王几句,事儿就揭过去了,这是大长公主给皇上面子,也太便宜怀王了。”

“是前朝程远山的《七艳游春图》和《苍山风雨图》,这两幅画可都是绝世之作。”连成骏斜了沈慷一眼,嗔怪虫七道:“伺候我这么风雅的主子,居然连两幅绝世名画的名字都说不出来,真是白教你了,回去面壁三天。”

“是,主子。”虫七苦着脸退到一旁,蛇皮和蛇骨拥上来打趣他。

他的主子确实很风——雅。

不管谁家有名画古画等传世之作,只要让他听到一点风声,他就会千方百计弄来雅上一把。虫七自认善良,也深感愧疚,伺候这样的主子,缺德事少干了都对不起老天爷。好在他的主子不吝啬钱财,还懂得等价交换,让别人平衡一些。

“沈世叔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连成骏挑起嘴角,微微眯起的凤眼里满含轻蔑,沈慷难受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是他期待的结果。

“没、没事。”沈慷擦去脸上的冷汗,挤出几丝笑容,和连成骏客气了几句。

能没事吗?听连成骏的口风,沈慷就知道任凭那件事发酵,麻烦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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