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堂是一座三进的院落,院内每一间房子,包括墙壁都用红砖砌成,鲜亮簇新。院子里除了行人踩出的小路,其它地方积着厚厚的雪,从入冬下雪开始就不清扫。偌大一个院子,没有一棵树、一株花,夏天连根草都没有,冬天更是光秃秃一片。这些都是沈老太太要求的,她说自己最喜欢雪,最讨厌花草树木。
沈荣华站在吉祥堂第三进的院子里,身体笔直,除了眼睛和嘴角,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她来请安,进吉祥堂的大门很容易,房门却进不去,沈老太太也不说见,也不说不见,就让她等。被拒之门外已经半个多时辰了,她一直这样站着。
她扫视四周,不时挑嘴冷笑,前生的记忆在脑海里反复显现。不是她不可以离开,而是她要等下去,她要看看自己的心理忍耐力和身体承受力究竟有多强。
“见过二姑娘。”绿茵匆匆走来,给沈荣华使了眼色,就快步向房门走去,看到一个大丫头出来,问:“金花姐姐在房里吗?我来给她送描好的花样子。”
“她到前面去了,你要是没时间等她就给我,我转交给她。”
绿茵应了一声,拿出花样子给那人,顺便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守在大门外的鹂语就进来了,递给沈荣华一个手炉,帮她拍去身上的冰珠。
“绿茵姐姐让奴婢转告姑娘,说二老爷让姑娘回去,别在这里傻等,凡事有他担着。”鹂语冲沈荣华讨好一笑,又说:“绿茵姐姐还说大姑娘、三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正陪老太太玩叶子牌呢,四太太和刘姨娘也在。”
“知道了。”沈荣华见鹂语好像还有话要说,问:“还有什么事?”
“奴婢、奴婢把姑娘赏的香囊都送给绿茵姐姐了,她说有事会告诉……”
“回头我补给你,到大门外守着。”
“是,姑娘。”鹂语兴冲冲往大门外跑去。
沈荣华摇头轻叹,不管鹂语如何讨好、多么能干,有前生的芥蒂,她都不会喜欢这丫头。但这丫头嘴巧、灵透、精明,会为人处事,稍加培养,就会成为她的助力。有的人就如同一把双刃剑,好用却要提防,鹂语就是这类人。
“二妹妹。”沈臻静笑意盈盈走过来,如一把淬毒的刀斩掉了沈荣华的思绪。
“见过大姐姐。”沈荣华一团和气给沈臻静行礼,神态恭敬,如同沈阁老健在时一样。沈臻静颇有长姐风范,对弟弟妹妹很亲切,但沈荣华却和她亲近不起来。有了前生的记忆,尽管沈荣华一再克制仇恨,但对她疏远淡漠显而易见。
“祖母正在气头上,二妹妹还是别等了。”沈臻静走近沈荣华,满脸微笑注视沈荣华的脸,没有看到灰败、沮丧和胆怯,令她心里很不舒服。被折腾了几个月,沈荣华反而比以往更坦然沉静了,难道从下人嘴里得到的消息都是假的?
“祖母为什么生气?”沈荣华一脸茫然,很崇拜地看着沈臻静,“祖母总说大姐姐是她的开心果,看到大姐姐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今儿怎么不灵了?”
“你……”沈臻静咬了咬嘴唇,纵使她心思万变,也不知该怎么答复沈荣华这句话,“二妹妹愿意等,就拿出诚心来跪下等,要么干脆就回去。”
沈荣华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我不能跪下,绝对不能。”
“为什么不能跪?”沈臻静觉察到自己问得太生硬,不经意间表露了自己的心迹,忙换了一张笑脸,说:“祖母是长辈,下跪是孝顺,才能让她消气。”
“听说昨晚祖母罚我父亲、万姨娘、四妹、四弟和七妹跪雪地了,结果万姨娘、四妹、四弟和七妹都病了,还好我父亲有祖父保佑,才逃过一劫。马上快过年了,我要是再跪雪地冻病了,不是平添晦气吗?知道的会说祖母对晚辈教养严格,不知道的肯定要说祖母不慈,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话呢?”
沈臻静暗暗咬牙,说:“噢!那其实是他们孝顺祖母。”
“孝顺?我看不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让父母长辈担忧,那是哪门子的孝顺?”沈荣华冷笑几声,“祖父常说大姐姐会处事、最明白,祖母更把大姐姐当知心人一样。大姐姐劝不了祖母,让祖母劳心生气就是做晚辈的不孝。若是不顾祖母的身体、名声,只为一己私利而火上浇油,就更是罪过了。”
“你、你……我怎么火上浇油了?你说——”沈臻静一团和气的脸终于破功了。自懂事以来,她总是避免与沈荣华对阵,因为不管她做什么,都占不到便宜。
“大姐姐为什么这么生气?我又没说是大姐姐为一己私利而火上浇油。”沈荣华一脸无辜,继而又巧笑嫣然,说:“这世上拣什么的人都有,这拣骂的最是少见,大姐姐是聪明人,被人指着鼻子骂都要为自己开脱,又何必……”
“哼!你既然这么说,我不火上浇油也对不住你,你等着。”沈臻静恶狠狠说完,揉着气红的眼睛跑进正房,去向沈老太太哭诉委屈了。沈老太太是她的杀手锏,怕别人非议,她轻易不用,可今天她要想挽回败局,不得不用。
果然,一柱香的时间都没到,正房就传出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怒骂声、痛哭声、劝说声响成一片。沈荣华长吸一口气,赶紧叫过雁鸣交待了几句。
一个大丫头走出来,冲沈荣华抬了抬手,“老太太叫你进来。”
沈荣华冲大丫头甜甜一笑,跺了跺脚,活动了一下,大步朝正房走去。她刚一绕过门口的屏风,就有一只茶盏朝她飞来,她一扭头,茶盏重重落地,碎了。
“贱人、小贱人,你竟敢躲?我让你躲,我打死你。”一个又一个茶盏伴随着粗声粗气的怒骂朝沈荣华扔过来,屋里呼呼风响,足见力道之大。
不知沈臻静怎么浇的油?沈老太太显然是气炸了,嗓子也哑了,喘气也粗了,花白的头发散乱了,微黑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发肿的五官几乎都挪了位。
沈臻静见沈老太太发起狂来,忙带三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躲到沈老太太身后,轻声轻气安慰她们,看向沈荣华的目光去透出狠戾阴毒。
“老太太、老太太,你要是想打这个小贱人出气,直接叫几个婆子拉出去打死了事,千万别气坏了身体。”四太太吴氏边劝说边给沈老太太顺气。
“四太太真会说笑话,别说我还是沈家的姑娘,就是家奴,也不能连个罪名都没有就随便打死。我朝不同于前朝,当年,圣贤皇太后还亲自过问家奴被棒杀一案。祖父引以为例,经常告戒家人要善待下人,难道吴知府就教四太太这样草菅人命?”沈荣华冷傲的目光扫过屋里每一个人,最后落到吴氏上。
沈老太太见吴氏被沈荣华说得哑口无言,更加生气,瞪向沈荣华的目光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几个窟窿,她冲沈荣华咬牙阴笑,说:“来人,给我把小贱人拉出去打死,多重的罪都由我一个人承担,我倒要看看谁敢判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