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晦暗,又飘着一星星雨丝,虽然看不到太阳,不过凉凉的细雨珠打在脸上,又清凉又带着醉人的气息。
“世子,春天来了,”王巨说道。
久在广南西路与交趾,王巨都快要忘记春天与冬天的味道了。当然,想在大理看冬天的“味道”,实际很简单,一路打下去,一直打到大理边缘地带,就能看到冬天是什么味道了。但也可以一直往南打,又能看到夏天是什么景象了。
不过从石城郡一直到大理城,这里的景象确实是很美好,风景如画,山色青青,遍地野花,湖泊似镜。
但段正明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却感觉不出来。
他问道:“少保,什么时候用兵大理城?”
“不急,昨天杨义贞派使过来说,我当初承诺过,三家争雄,看各自的本领,如败,我撤出这方土地,若胜,许他投降。因此他请降了。”
“有这个约定?”段正明立即不满地瞪大眼睛。
“大世子,勿要激动,当初你露面后,杨义贞派使过来询问真假,我是说过这句话。但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其实原因很简单,想要迅速结束这场战争,那必须让他们的主力兵力全部集结起来,一举歼灭。”
其实真正原因是这里风景虽然不错,可有许多地区地形险恶,易守难攻。
就象燕达用兵东川郡乌蒙等部一样,就这么大的半郡之地,只能与梅山蛮面积差不多,两万大军,并且是摸索了许多情报,又从自杞一战中调出大量乌蛮部各头领劝说苍穹龙骑。又有北部得个详的蛮兵配合夹攻等优势下,却整整用兵好几个月时间。
如果以这个速度发展,也不要想顺利得到大理了。
当然。如果能迅速结束战场,对百姓的伤害是很小的。
“所以我用了一些手段。”王巨解释了一句,其实也不是他脾气好,主要还是安抚。不管怎么说,国破家亡,再好的脾气也会不高兴的。就象当年的李煜,在那种情况下还写了断命句,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不过他一直将段氏兄弟带到身边,这哥俩可以不开心。但不可以严重地不满,若那样,王巨只好最后失言将他们带到京城了。
段正明默默地盯着眼皮下的碧草地,问:“少保,如何答复的。”
“我同意了,允他投降,不过得将他们一家人与重要的亲信,送到京城,并且请求陛下对他们加官拜爵。而且限他在一月之内必须投降。不过,你猜他为何要投降?”
“我不知道。”
“因为我将你们兄弟救下。甚至用你们来打着军队的旗号,并且又用诛灭叛贼,处决各个酋长。高家虽然有不轨之心,但没有直接的伤害到你们段氏。杨义贞却将你们段氏满门几乎尽屠,我放过了他,如何再打诛灭叛贼的旗号?”
“原来他是假降?”
“也不是假降,看到我军的强大,他心中多少有些畏惧。不过据我所知,虽然龙岭之战,让他的兵力损失非常惨重,不过还有一些逃兵陆续利用山林。逃了回去。因此杨义贞手中还有可观的兵力,并且大理府后方有许多险峻的地形。难以攻克。真不行,也能及时逃向茫茫的腾冲府地界。到了腾冲府,即便我有百万雄师,也难以一一搜捕。”
“少保之意,他正在犹豫不决之中。”
“正是。”
“最后他会如何选择?”段正明又紧张地问。他可不想杨义贞最后真的成为宋朝的什么官员。
“当时他派使者过来请降,我想了好一会,才提出这个要求。实际这个要求比较苛刻……另外我也要做一些安排,特别是腾冲府,我必须在用兵大理城之前,将一支兵力送到大理城的西部地区。”
“点苍山?”
“点苍山那是不可能了,离大理城太近,大约是在怒山东边的云龙赕。”
其实到了怒山,海拨渐渐升高,气温也变得很低,反而不适应王巨这支大军,毕竟他们多是从广南西路热带地区招募的兵力。所以王巨才向朝廷提出请求,让熊本带一万来自西北地区的蕃骑过来。
段正明想了想大理原来的地形,说道:“如果那样,他还可以撤向谋统府,甚至翻过高黎贡山,进入腾冲府地界。杨家的巢穴就在谋统府境内。”
“这个我会有办法应付的,不过我说这些,只想告诉世子一件事,为何杨义贞不愿意去京城,他以为去了京城就做了阶下囚,恐怕你也有这种想法吧。但不想去京城,或者偶尔去一次京城觐见我朝陛下,随后就能回来,还望世子配合朝廷。我用兵大理,不仅是替朝廷开疆拓土,也是想造福这一方百姓。朝廷对百姓同样不薄,但无论是我,或是朝廷,都不会容忍反叛现象发生。对了,大理未来的税赋制度制订了……”
王巨将未来云南路的赋税说了一遍。
段正明无言,这个赋税与大理的赋税相比起来,简直太低了。况且虽征了那个募役钱,但免掉了全境所有百姓的徭役,虽然段正明不大清楚现在大理的税赋情况,但也知道往往能免掉徭役,那就是对当地最大的政策优惠,比如乌蛮部。
其实问题比他想的还要复杂气冲星空最新章节。
比如募役法的铜钱呢?
大理相对而言,还是比较落后的,顶多与荆湖南路相比拟,甚至还不及广南东路。当然,就是这样,在这周边也是先进的文明了。
所以王巨不得以,请来了工匠,于东川府寻找铜矿。
他还记得在清朝史上,滇铜一度年产一千多万斤,产量几乎达到全国产量的九成,其中一半以上的铜矿就在东川府境内。
其实现在开采任何矿藏,都是严重的浪费,利用率不高。更不要说糟蹋了大量的伴生矿。
然而怎么办呢?谁让全国货币严重不足?
这个只能指望从倭国那边得到大量白银,以后再成立银行,那么银子、铜币与帛币相互流通起来。看一看情况能不能改变。至于交子,他也抱着悲观态度的。印刷成本太低,大家对经济的认识有限,如果真用交子替代了所有货币,早晚必将带来沉重的灾难。
所以本地得有充足的货币,不仅是满足各种税钱,也能进一步促进商业的发展。
段正明哪里知道这中间的种种内幕?他走了走,忽然抬起头问:“少保,也不想他们投降?”
“当然。大理以后若难治,主要原因就是土司……各部蛮首与豪强,如果投降了,我则不便将他们处决。但也不能将他们逼得势死决战,那样,即便将他们打败,我军也会损失惨重。”
王巨说完,便骑马返回善阐府。
善阐城被攻破,褒州城不战而降,秀山城高家将士也无了士气。再加上王巨让手下运来大量攻城器械,不久便让和斌攻入城中。
其实王巨用兵方法很简单,就是对情报的高度重视。以及大量的运动战术,不断地将敌人兵力吸到对自己有利的地形,或者将敌人的兵力调动削弱,从而歼灭。
比起后来的tg军队,王巨这种战术弱爆了。不过能勉强对付西夏军队了,更不用说大理的军队。
所以往往出现大规模的夜战与夜行军,只有夜行军,才能将兵力出忽意料地送到自己想要的环境中。
但这样的行军作战,对三军将士体力要求比较严格。
和斌终是老了。连番地奔波,攻入秀山城后。立即病倒。
王巨只好让曲珍替换下和斌,又让和斌到善阐城中养病。
和斌正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看到王巨来了,想坐起来,王巨连忙将他扶下。
和斌说道:“我恐怕成了第二个王继勋。”
宋朝有两个有名的王继勋,第一个王继勋便是赵匡胤的小舅子王饶之子王继勋,吃人肉的恶魔。
第二个则是著名勇将王继勋,常用铁鞭、铁槊、铁楇,军中称为王三铁,潘美平南汉时,做为第三号主将,但还未等潘美拿下南汉,王继勋就病死在军中。
王巨安慰道:“善阐城四季如春,适宜养病,和将军,你多想了。等到收复大理城时,我让手下将你推到大理城,看看大理城的风光。”
和斌颤着声音说:“恐怕不行了。”
“不会的。”王巨又安慰了一番,走出去问大夫:“和将军病情如何?”
大夫摇了摇头武墓。
王巨脸色有些难看。
但对此王巨也无奈,就象陶弼,同样在今年春天病逝。
是人,总得要生老病死的。
可这事儿也给王巨提了一个醒,他于是下令,以姚麟取代燕达。虽然燕达经验更丰富,不过老燕也渐渐老了,在这些山林里钻来钻去,同样很伤身体的。
王巨低声说道:“尽量医治,我只要求一点,尽量将和将军保住一个半月。”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沾襟。
王巨可不想和斌有这个遭遇。
“喏,”大夫说。
王巨又回到前线。
燕达等人也听闻了消息,赶过来询问。
王巨摇了摇头说:“和将军危矣,我现在让大夫尽量将和将军命吊住,最好能拖到平定大理城时。”
燕达说道:“军中缺少独力大将了。”
现在军中陆续提拨了许多来自广南西路能打的将领,有的将领勇猛不亚于曲珍等将,不过他们生活在边区,进入军中时间又短,甚至许多人大字都不识一个,所以大局观上差了许多。
除了这些将领外,宋朝在两广还置了一些武将,比如胡广林等人,可这些人军事才能都不能让王巨满意。
用做偏将还是可以的,但燕达指的是主将,能真正独当一面的主将。
某些方面,姚雄与苗履都欠缺了,尽管他们军事才能不差。实际能达到王巨要求的,眼下军中只有燕达、姚麟与和斌三人。曲珍都只能说是凑合了。
“这是我的失误,”王巨说道。
他当时来到广南时,辽国在勒索。熙河时间叛乱,西夏又再度开始入侵。因此并没有向朝廷提出过份的要求。包括将领的支持。
其实用兵大理后,王巨就感到主将欠缺了。
不过那时候调主将过来,也不大起作用了,至少他们对广南这批军队很陌生。
他又说道:“就这样吧,反正大局已定,姚将军,你与姚雄一道南下。”
“喏。”
“记住,只有一个月时间。”
“放心吧。”
时间紧迫。不过还要准备一些东西的,比如粮草,以及一些器甲。
就在这时,王巨忽然接到朝廷一份没头没脑的诏书。
王巨看完诏书,将燕达喊来问:“燕将军,我听闻富良江之战后,你与苗履欲渡江,乘胜击败交趾余部,然而郭公闻而怒之,派使追赶。欲斩二位于纛旗之下,幸得赵卨营救,才保住你们的性命。”
“少保为何又问起过去的事?”
“事关朝堂动向。”王巨郑重地说。燕达乃是君子,无论郭逵犯下什么错误,一直不愿意说出来。
燕达想了想说:“当时富良江我们是击败了交趾大军,我与苗将军确实是打算渡江,郭公也派使追我们回来,说了不听军令斩于旗下的话,这是郭公羞怒,我相信郭公不会真将我们斩于旗下的华冠路全文阅读。不知道少保为何又问起这个?”
“燕将军,你现在南方很久了。现在军中几乎都是来自广南的军队,他们不怕这里的酷热。对疟疾抵抗力也比较强。而且我还做了种种预防措施,但依然有少数军士死于疟疾之中。”
“是啊。如果能将这个疟疾治好就好了。”
这个真的很难的,王巨知道青蒿素能治好,可在这个时代,如何提炼出青蒿素,青蒿是青蒿,南方多得是,但它不代表着有青蒿素的药性。
“燕将军,自从郭公将你们追回后,交趾请降,你们三军逗留在富良江北岸,又有好一段时间,致使军事疫情增加,所以郭公急欲撤退,陶弼阻拦,郭公气怒之下,连夜带着中军不下军令就撤走了,致使军中一片狼籍。这还能用郭公想招降耽搁了时间来解释,但郭公未进入交趾之前,却在邕州逗留了那么长时间,岂不是很古怪?”
“我也不大明白,只是郭公位高权重,生性冷淡,非象少保,我不能质疑。”燕达叹气道。
“你来看这份诏书。”
王巨将这份没头没脑的诏书递给了燕达观看。
诏书上说了一件事,泸州蛮又闹事了。
这是三年前的一笔糊涂账。当时纳溪砦砦民与罗苟蛮争鱼笱(一种安放在堰口的竹制捕鱼器)。这里的百姓都是比较剽悍的,两相冲突起来,互相斗殴,一名罗苟蛮被纳溪砦的砦民杀死。罗苟蛮气愤不过,说汉杀吾人,官不尝我骨价,反暴露之。于是反叛。
提点刑狱使穆珦便说,纳溪去泸仅一舍路,罗苟去纳溪也仅数里,今托事起端,若不加诛,则乌蛮马望,为害不细。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朝廷做得不好,可以派人来争辨,杀了人可以要求朝廷追捕凶手责任,但不能动不动就造反哪,那成了什么?
于是朝廷让韩存宝率兵击之,韩存宝召泸州南边的归来州酋长乞弟为犄解,讨荡五十六村,十三囤罗苟全部乞降,于是罢兵。然后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元丰元年,乞弟带着六千兵来来到江安城下,说不对啊,我替朝廷卖命了,朝廷最少有一个犒赏的什么吧。但现在我替你们将罗苟蛮摆平了,怎么什么也没有捞到?于是时常来闹事,泸州知州乔叙便派人主动与乞弟联系,与之打誓,就是相互盟誓,宋朝给其官职,给其统治权,但名义上得归顺宋朝。
泸州通判家定国就劝阻说,有事而誓,犹不足以示威,今无事,而求其誓,是徒纳侮也。
这说得也是实际话。就象王巨用兵南方,如果有足够的能力,会同意这个盟誓吗。直接卡嚓了,然后均分耕地。改土归流。
乔叙不听,赠予金银,乞弟巴不得了,于是派他的弟弟阿字与蛮奴沙自阿义在长江边上的县城江安打誓。
好处也得到了,大名也有了,那就算了吧。
然而乞弟看到宋朝官员软弱了,他又正好与西北方向的夷牢蛮首领杀一毛有仇,但夷牢蛮后面就是淯井蛮。淯井蛮在首领得个祥的带领下,与熊本约誓,归顺宋朝,永不侵犯宋境。并且这次不管是做样子,还是真出兵,确实配合了燕达扫平东川郡各部。因此乞弟不敢报复杀一毛。
打誓结束后,我也是宋朝的蛮首了,于是用杀一毛势力范围内的罗个牟村欠他旧税为名,又拉拢了泸州西南边境的宜州蛮,围攻罗个牟村。
按照原来淯井蛮与熊本的约定。蛮有仇杀,汉为救援。但这个约定并不是对付乞弟,而是防止淯井蛮倒向宋朝后。乌蛮各部用兵淯井蛮,所以不得到宋朝的保证,他们不敢倒向宋朝。
现在有了这个约定,而且我们对宋朝忠心哪,刚刚配合你们将乌蛮各部拿下,为何容忍乞弟对我们用兵?
因此杀一毛就责问驻守在淯井蛮的供职官任光秀都市大仙君全文阅读。
任光秀也弄不清楚上面的这些大人们在搞什么鬼,于是去江安告急。
江安知县阿宗范便劝乞弟退兵,乞弟不听,阿宗范只好向梓夔路都监王宣汇报。
王宣便与都巡检王谨言、江安驻泊都监郭晏会兵。带着八百官兵,抵达罗个牟村。那就立即开战。或者撤退。但这个王宣开始种种奇葩。
王宣以为仅是一个蛮部,很容易对付的。实际真不能小视这个归来州,它拥有后世的叙永、古蔺二县,虽然地广人稀,可仅论面积,不比泸州面积小多少了,再加上晏州蛮的支持,现在兵力达到了六千人。八百对六千,王宣有些心虚,便派使喊话,我们开战。
宋军兵力虽少,不过乞弟也不傻,这里兵力少,后方还不知有多少兵力呢。宋朝真出兵了,他心中也发虚,就说,我近与汉家打誓,不敢犯汉,罗个牟欠蛮旧税,我故仇之。
乞弟软了,王宣却硬了……
反正这世道,往前去,往后去,真不能软,软了就要被人欺了。
于是坚决要求开战。
乞弟更担心了,便说,我们蛮人不敢先为恶。
王宣又进一步让任光秀前去督战,任光秀胆子也大,突骑驰向阵前,与乞弟说了几句很气人的话,然后抽身立于山坡上。
乞弟怒极,四下里围了过来。王宣与其子王琥力斗,乞弟心虚,下令撤军。
晏州诸蛮急了,以地画刀,说道,我们跟随你,听随你命令调动,你一旦撤退了,汉人必杀死我们。他日你们也休想索要我们的税赋了。
这有两个背景,一是晏州在泸州境内,而归来州在泸州南边。
二便是一些部族也重视税赋了,无论罗个牟村,还是晏州蛮,不仅可以征税,还有一部分商税。这两个地区东南就是让王巨头痛的东南诸夷,西南则是乌蛮各部。这个税赋可不少的。
以前罗个牟村税赋就属于归来州征收,不过杀一毛随得个祥与熊本盟誓后,就不再象乞弟交税了。所以乞弟与杀一毛结下了仇恩,乞弟所说的欠蛮旧税也就是指的这个。
乞弟只好开战。
八百破六千也能办到的,但肯定不是王宣这手下八百官兵。
于是先是王谨言阵亡,随后郭晏接着战死,王宣知道必败,将儿子王琥回报禀报,又说,我当以王事而死。王琥说,父死于此,子复何往?
父子二人双双战死。
死得很壮烈,但这一战能这么打吗?有没有摸清楚敌人的情况?匆匆忙忙而战,能不能以八百敌六千?
诏书上便是这一战的经过。
燕达放下诏书,奇怪地问:“朝廷为何将这一战用诏书形式通知少保?”
如果在戎州一带,还能说属于王巨开边范围的事,但这是在泸州的南边叛乱,与王巨屁的关系也没有。或者说王巨知枢密院事,这是职官,非是差官,不是真的西府宰相。
“与我肯定没有关系,但我担心吴公啊。”王巨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