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为什么这样做?”赵顼道。当然,他知道这多是为朝廷奖励一直不发,王巨恶心一些大臣的。不过他心中也觉得好笑。
这事儿弄得,以后史书如何记载哉?
不过对此赵顼并没有太排斥,要强国,必强军,强军必须强器甲,然而自己稍稍往军器监多拨一点款项,马上大臣们群起夹攻。因此王巨这么一弄,反而让赵顼很开心。
但高敏不能回答这是恶心人的,打文彦博嘴巴的。
他徐徐说道:“启禀陛下,虽然前线有不少将士换装,但还有许多将士确实穿着纸甲皮甲在与敌人作战,即便有铠甲武器,也有许多是不合格的,因此每每击败敌人,有许多将士打扫战场,立即换上西夏的器甲。奴婢这次又带来许多伤兵,他们皆失去战斗力,马上要退役了,所以王巨让他们脱下好的铠甲,让给其他将士。”
“为什么你们要带着伤兵来献俘?”赵顼又问。
随着高敏带着献俘军队离京城越来越近,弹劾的大臣也越来越多,这是弹劾最多的两条。
为什么带伤兵过来,还是恶心人呗,但还是不能这样答出来。
“陛下,是这样的,因为西夏入侵,我朝不得不反击之,保卫环庆路。但因此,后方百姓负担越加沉重,这些百姓身在后方,不知前方情形,眼界又低,必有怨言之。因此王巨让伤兵来献俘,是给后方百姓观看,你们苦,三军将士更苦,并且他们付出的是生命。这是无奈,谁让西夏屡屡入侵。用之减少百姓的怨愤。让国家安定。”
这似乎是一个说法……
不过赵顼又说道:“高卿,你的手……给朕看一看。”
高敏手腕也被西夏人砍了一刀,至今还有一个深深的伤疤。因此他举着牙笏说话时,左手不停地颤抖。一半是装的,一半确实是伤势未好,有些不利索。
“奴婢这不算什么。”
赵顼却拉着他的手问:“还有其他伤口吗?”
“有,不过为陛下作战,乃是奴婢之荣幸。”
“那一战你们打得很惨?”
“是很惨,奴婢一边打着一边看日头,日头落下去了,敌寇仍有疯狂地进攻。一波波的,不知来了多少兵马。那一天,死了那么多官兵,奴婢,奴婢……”高敏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
“唉,唉,诸卿,随朕出皇城。”赵顼扭头对群臣说道。
他带着群臣出了宣德门。
宣德门外更热闹,伤亡比是柔远寨的蕃人最高,但论人数却是京城的最多。
这些伤兵回来了。家属也来到道路两边,但因为军纪,他们不好冲上去。可看到自家的儿子丈夫父亲伤成这样,如何让他们不伤心?
况且还有王巨事先布置的发酵,哭泣者有之,落泪者有之,议论者有之。
赵顼也大步走过去。
一个两个伤残的,不会显眼,但这么多伤残的将士聚在一起,那多刺人眼睛哪?赵顼眼睛也湿润了。
文彦博脑袋嗡嗡作响。
他知道事情严重,可事情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
接下来的剧情很老套。
无外乎安顿战俘。普通百姓可能不大清楚,但他们清楚。这些战俘皆是西夏有身份地位的人。所以王巨挑出来献俘,以后会派人劝降。愿意留在宋朝的,让他们留在宋朝,甚至给一个小官,不愿意留在宋朝的,遣返回去。
然后设宴款待三军将士,赵顼又从内库里拨出五十万贯钱帛做为赏赐。
虽然因为这个奖励,让文彦博越来越难堪,但实际这次奖励与抚恤可能是宋朝史上,也可能是以前整个历史上最高的一次奖励抚恤。
不仅有朝廷的奖励,还有王巨那边凑出来的奖励,未来那些作坊的谋利,也非同小可。
虽然之前争得不可开交,但在这一刻,大家还是皆大欢喜的。
宴罢,在京城的禁兵返回各营,让他们休养了,伤兵者,一一退役,非京城的,也要息几天,再让他们回去。
西府下令,三衙安置。
文彦博则是提前下值,他很不开心地回到家中,喊来家中一个仆役:“你出去打听一下,看看市坊上百姓在议论什么?”
仆役不一会回来禀报:“老相公,外面的百姓多在骂西府……”
骂西府就是在骂文彦博。
这也是背后有人在挑唆,但文彦博清楚,这与王巨则是无关了。他搞这些,无外乎是对西府不满,甚至都不知道西府反对朝廷得赏,那么争的则是提早发放奖励,余下的种种就是多谋利,多收买军心。
收买军心,这条罪名文彦博已经提前给王巨按上。
但推动的人,泄露真相的人,不是王巨。当然王巨也可恨之,然而现在不是对付王巨的时候,大捷之下,全国沸腾,再加上王巨这么一闹,恐怕遥远的岭南百姓都在关注着这场胜利。
所以必须等这场胜利的消息冷却后再想办法,将这个可恶的小子拿下去。
而且王巨现在也不是重心,重心是韩绛,还有东明县……
东明县这步棋若是下好了,能将整个变法派推向深渊,至于王巨……暂时文彦博还真没有放在心上。
仆役又问:“老相公,要不要派人……?”
“不要了,过几天这些愚民,自会闭上嘴巴。”文彦博说道。
这些刁民生活个个不易,那可能天天关注这件事。现在文彦博只是在等待,一是等张茂则回来。想要推倒韩绛,至少手上得有张茂则的取证,才能说话。
其次就是在等东明县,东明县事件一旦发作,相信所有百姓视线一起转移到东明县。
不过王巨这两记耳光打得可不轻。
并且打得让文彦博无法发作。
他在等,但没有想到第三记耳光又扇过来了。
三个夏使风尘朴朴地冲向庆州。
王巨还没有回来。至于章楶,他只是通判,而且通过高敏的羞侮后。三人也不想与章楶交流了。因此又迅速扑向盐州。
国书上写了两句话,合在一起只有十几个字。一是让王巨释放西夏战俘,二是让王巨从盐州撤军,从此两国互不侵犯。
战俘重要,撤军也重要,青盐那也是西夏重要的收入之一。
王巨将国书看了看,说:“将这三人关起来。”
“为什么关我们?”嵬名科荣惊叫起来,他正准备说服王巨呢,没有想到王巨不等他说话。反而来抓人了。
“这国书是伪造的。”
“不可能。”
“是不可能,所以我才说它是伪造的,来人啦,将他们三人与一行侍卫一起抓起来看押,我写奏折禀报陛下。”王巨下令道。
一大群兵士将他们抓起来,扔到盐州大牢里。
嵬名科荣三人在牢房里欲哭无泪,不带这么玩的,好不好?
然而悲惨的生活到来了,因为他们三人伪造国书,所以王巨发怒了。每天只给三个使者与一干侍卫一碗小米粥,并且连一个咸菜都没有,爱吃就吃。不吃拉倒。
这还没有完,王巨占领着盐州,西夏现在穷蹙,在等候嵬名科荣的回话,也不敢发兵。所以王巨只好替西夏治理着盐州。宋朝的大臣替西夏治理盐州?这种情况想一想就绫乱了,所以治安很不好。王巨迫于无奈,派出官兵来了一次大扫除,将这些地痞无赖一起抓起来,也扔到大牢里。与三个尊贵的使者关在了一起。
然后牢房便开始热闹了。
王巨也不问,只要三人不死就行了。他写了一封奏折,连同国书递向京城。禀明此事。
这国书不对,西夏经此一役,全国劳民伤财,又有许多部族叛乱,其实就在这时候若能出兵,都能将西夏灭掉。
反正瞎扯么,京城那些养尊处优的士大夫又看不到西夏的实际情况。
朝廷应当不会犯下这等错误,许诺西夏这么优厚的条件。就是以和为贵,也要趁机逼迫西夏人承诺,以后让宋使出使西夏时,前去兴庆府,而非是什么宥州,弄得上国不象上国,反而象一个前来乞怜的下国似的,有辱国体。
还有这个岁赐,那是战败国对战胜国的赔偿,现在宋朝是战败国吗?即便以和为贵,最少在承诺继续给这个岁赐的同时,也让西夏交出两三千匹战马吧,那怕是一千匹战马,西夏也是赚了的,那么宋朝也能对天下百姓,三军将士有一个交待。
现在这个国书上什么也没有,反而让前线立即撤军,交还战俘,宋朝怎么傻到这份上?
所以这个国书一定是伪造的。
请陛下写一份真正国书原样,送给臣,让臣去执行。
然后让黄骅慢腾腾地带着这份奏折与国书,前去京城。
这时张茂则也回到了京城。
调查结果出来了,张茂则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实话实说。但就是这个实话实说,也要了韩绛的命。连王安石看着疏奏上韩绛的种种,都看不下去。
韩绛也知道不妙,于是上了一奏,说:诸将攻讨,斩获招降不少,况荡平和市,焚毁村族甚多。今西贼一二百里之外方敢住止,使其弃失庐井,老小流寓,已废春耕,不为不困。彼虽时出兵马,弱势已露,荒堆、怀宁之战又复败北,独抚宁被害,若以全体较之,则胜负可见。今朝廷不以兴师为功,使武将悍卒宣力立事之人,莫不解体,何以激励士气,惟偷惰者必自得也。
虽然罗兀城最后放弃了,但这一战也不是一无是处,真正失败的只有抚宁寨一战,但在荒堆寨与怀宁寨下,同样打败了夏军。
有功有过,功大于过的。
如果王巨在京城,赵顼问王巨,王巨一定会说,韩绛说得有理,拼血值嘛,若场场都是这样拼,顶多十年,西夏就将鲜血拼完了。
不过韩绛奏折还没有到京城,在文彦博等的进谏下,朝廷发下诏书,韩绛坐失宣抚失律,降知蔡州。
种谔坐抚宁寨失守,责授汝州团练使,于潭州安置。
黄骅这才来到京城,大家看着这道奏疏,一个个呆若木鸡,这小子,居然将西夏使者关到盐州大牢里。这算怎么一回事?
倒是赵顼讪讪地写了一道诏旨,简单地将经过解释了一遍,辽国即将到来,恐有他变,这才不得不委屈求全,因此让王巨撤军,将三名使者释放。
诏书到了王巨手中,王巨又回了一奏。
辽国有那么可怕吗?虽有高梁河与岐沟关之惨败,但也有唐河徐河满城这样的大捷。如非当年王超将十几万宋军放在定州摆天门阵,萧燕燕恐怕在澶州城下,都休想能回去!
其实宋初与辽国的战争,有胜有负,也非想像的那么弱。但因为一些人的渲染,对辽军的战斗力夸大其词,因此整个宋朝都得了一种重病,恐辽症!
这个病得治,如果辽国当真强大到无敌的地步,何来的河曲惨败?
如今西夏国破民残,已再无战斗的可能,仅是辽国一国,如何入侵宋朝?又为什么入侵宋朝?
替西夏打抱不平?辽国傻不成,不要忘记了,他们还有着仇恨呢。如果真联手,为什么不在西夏入侵庆州时联手,现在联手入侵宋朝,辽国人脑子岂不是坏掉了?况且这一战大捷,当真对辽国不产生震慑,我朝若是继续进攻西夏,辽国可能会调解,但没有进攻西夏,辽国为什么强行调解?难道每年那五十万,一点作用也没有?那么还要给什么五十万,不如省一省,也好宽于民。
出此策者当是大宋第一竖子奸臣,大宋的李林甫是也,陛下请出之,勿贻害大宋百年基业。
也就是建议立即与西夏议和的,乃是一个误国误民的小子,小人。
要命的是辽国使者也来到京城,是问了问,不过听说宋朝与西夏议和了,便没有再提。
虽说是因为议和了,才没有提的,不过也似乎能证明了王巨说的话是对的。
于是大家看着这道奏折,又看着那个刺眼的“竖子奸臣,大宋之李林甫者也”,然后一起将眼光盯着了文彦博。
为什么立即议和,正是害怕辽国相逼。但王巨解释清楚辽国不会相逼,至少不会出兵相逼,那么这个和议也太丧权辱国了。不要说道理,就象当初王巨说辽国不会出兵,真的没有出兵。
以胜败论英雄,一场场大捷,一场场准确的预言,这让王巨在军事上有着绝对的发言权与威信。
那么文彦博是带头者,确实就有点李林甫的味道了。
就不是李林甫吧,但你对军事一窍不通,凭什么呆在这个西府首相位置上,西府是干嘛的,管军事的!
这个耳光才是一记致命的耳光!
文彦博看着这个奏章,虽然他心里面满腔怒火,但额头上却不由地涔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