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京看着赵顼的表情,十分担心,但他又说不出口。
王巨对宋吉说辽国出兵山后了,又对那些将领说辽国不可能会出兵,韩绛先问其原因与用意,又问辽国会不会出兵相助西夏?王巨答道,不会,辽国绝不会傻到这份上。
王巨没有在奏报上说,不过韩绛却一五一十写在奏报上,当然韩绛是无心的,他根本不知道冯京在延和殿说了什么。
但冯京算不算造谣呢,也不大好算。
确实有这个风,辽国为了安抚西夏,派人在辽夏边境上扬言,说是辽国可能集兵于山后,相助西夏。只说是可能,不是肯定,肯定了,最后要交待的,连西夏人都没有当真了。
然而这个扬言却不知怎么被河东路的密探得知,立即汇报给了吕公弼。
吕公弼与司马光、文彦博乃是一路子的人,他们反对变法,反对战争。
不是这些人不想宋朝好,有些人变成了老油条,如文彦博,他第一次为首相时,还是很尽力的,最后被言臣怦击得一无是处,贬出朝堂,因此认为宋朝想好是好不起来了,想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就这样不变吧。
不过有的人还是想宋朝好的,如范纯仁等人。他们反对变法反对战争,也有他们的想法,不打仗了,三国和平,那么就不用养活那么多士兵,就可以节约大量兵费与军费,一年不用多,能节约一千几百万贯,国家其他方面再节约一点,财政足以维持平衡。何必要变法敛财?所以赵顼问范纯仁陕西器甲城防,范纯仁答道。初具,初具即可。
总之,反对战争的原因千奇百怪。
有的是担心武将重新因为战争而掌权。
还有的害怕又产生藩镇割据之害。就象五代更替得为什么那么频繁,还不是因为武将掌权之故?
文臣专权可手中没兵。因此刘娥一二三就将丁谓弄下去,赵顼也逼走了韩琦,才上位的宋钦宗立即拿下蔡京。虽然军事上软弱了,可利于内治稳定。
还有的考虑的是财政。
又有人确实考虑到民生,比如范纯仁,这不可否认的。一打仗,老百姓苦逼了。
但有一些人,那纯是打压异己的反对了。代表就是三个大佬,韩琦、文彦博、司马光。
韩琦岂不是好战分子,怎么也反对战争了?韩琦现在不是好战分子了,自从永兴军返回大名府后,他脱变得最厉害。
不管吕公弼是因为什么原因反对战争,但结果是一样。
他听到后立即向西府反馈,再由冯京略略夸大,就变成了探报契丹阴发腹里兵三十万往西界的故事。
结果呢,这么多天过去了,王巨都在盐州让百姓挖盐了。河东边境连一队辽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更不要说三十万大军了。
所以赵顼看到韩绛呈上王巨的分析,就问冯京。况且王巨临行前也解释了辽国不会发兵的原因,当时问得冯京十分尴尬。
至少这段时间,他没有发言权,于是东张西望。
他不便劝,但他的好朋友多啊。
不过冯京与文彦博司马光也不相同,他虽属于保守派,不过偏见并不算太深,这也是王安石推荐他上来的原因。因此曾经一度让吕诲产生误会,弹刻冯京所至嗜利。西人目为金毛鼠,以其外文采而中实贪畏也。
至于吴充与王安石关系那就深了。
王安石另一个女婿蔡卞许多后人都知道。于是许多不懂的纷纷造谣,实际王安石不止蔡卞一个女婿。他有三个女儿,长女早夭,嫁给蔡卞的是幼女,但最有才气的不是蔡卞的妻子,而是二女儿,曾写了一首小诗:西风不入小窗纱,秋意应怜我忆家。极目江山千万恨,依前和泪看黄花。
此诗一出,立即传扬于整个京城。
因此吴充替其次子吴安持求亲,两人成了儿女亲家。
不过论颜色,吴充则是更深一点,而且隐藏得很好。不过在对待战争上,冯京则是坚绝的反战派。
他在瞅,他的好朋友孙固只好出面,他说道:“陛下,因为王巨好战,使生灵涂炭,无数人家从此阴阳相隔,不能再怂容了。”
其实不用看王巨奏章,杨绘早就将王巨这三条带回京城了,但如何选择,至今也没有人想清楚。孙固的想法是最好不是这三条,而是立即撤兵回来,不过说不出口,因此说了这一句。
看,这一战打了,打出什么结果,陕西百姓掉到泥坑里不算,还死了两万多将士。
吕惠卿说道:“孙学士,那有战争不死人的?”
“有,陈庆之。”
“孙学士,那是梁书在造假,魏书在记载尔朱荣与元颢之战,罕见陈庆之,只有一句,尔朱荣与元颢相持于黄河两岸,欲渡河手中却无船,打算北还,为下属劝止。恰好找到了一些船只与向导,尔朱荣就命尔朱兆率精骑夜渡,破颢陷洛,陈庆之则单身逃免。即便梁书所说的是真的,那也太过妖异,所以天不容之!”
《魏书》说法不可信,《梁书》说法也不可信。
如果象梁书所记载的,那也太神了,七千白袍军,护送元颢回洛阳称帝,于雎阳对阵丘大千七万兵马,丘大千还是守的一方,结果丘军大败,全军投降。又在三十万北魏大军虎口下,拿下了有七万守军的荥阳。然后又在荥阳城下背城而战,以三千大破二十万骑兵。于是这一路前后作战47次,攻城32座,皆克,所向无前。接着又在荥阳城下,大败近百万尔朱荣的大军,打到这份上,七千白袍军居然一人未死。只是因为洛阳被尔朱荣抄了,陈庆之只好南归。结果被一场山洪将他百战百胜的军队全冲走了。
好吧,有很多后人还真相信了。
但吕惠卿不相信,王巨更不相信。
真正的真相应当是陈庆之北上打了几场光彩的战役。不过最后一役,同样也全军覆没了,陈庆之只好逃回梁朝。
赵顼也额首。这是一段比较著名的历史,在座的基本都看过。显然赵顼认可了吕惠卿的话。不要说七千白袍军,就是七千个妖怪,那么惨烈的战役打下来,也要死上好几百个。若真如梁书记载,那不是七千凡人在作战,而是七千个齐天大圣在作战。
吕惠卿又说道:“真实的,应当可以借鉴霍去病,那几乎是汉家军队的巅峰。”
陈庆之的事迹真真假假弄不清楚。不要搬出来卖弄了,看霍去病的吧。霍去病与匈奴左贤王一战,歼敌七万余人,但他的部下同样牺牲了一万五千人。
王巨这一战伤亡比例还没有霍去病的高呢,尽管霍去病的那一战难度更高。
王素也在边上说道:“西夏军队没有想像的那么强大,但也不是现在我们想像的那么弱小,此战诚为不易。”
他与王巨没有什么交接,顶多王巨知华池县时,用酒换马,请他帮了一下忙。那也是为了国事,与私情无关。况且那时候王巨能有什么资格与他攀私情?
王素也老了,因此召入京城。知通进银台司,不过因为年老无法理事,又转任工部尚书养老了。不过他久在边陲,所以让赵顼派人将他从工部召到延和殿咨询。
王巨一直不敢自居爱民如子,是因为宋朝真的有,甚至比包拯更爱民如子,眼下就有数人,包括程师孟、李肃之,以及王素。
以王素的政绩、资历、家世、出身与性格。自然不会卖面子给孙固的,他继续说道:“况且三十万夏军入侵环庆。王巨乃是临危授命,即便大败夏军。也没有将大军一路西向,而是集结于盐州,听候朝廷诏命,何来好战之说?孙学士,你是翰林学士,替陛下草诏,莫让功臣心寒!”
孙固讨了一个没趣。
文彦博只好亲自出面,他徐徐说道:“如果想灭西夏,诚为不易,故王巨在奏疏上说请求秦凤、泾原、环庆、鄜延、府麟五路大军齐发,并且还要从京城、永兴军与河东路调集兵马支持。但是这样一来,需花费多少钱帛?”
这时候不能攻击王巨,无论用什么理由,皆是自找没趣的!
但老文这个问题却问到点子上。
若是那样,可能会用掉天文般数字的钱帛,然而国库与内库那有这么多钱哦。
即便王安石也在边上说道:“陛下,上策不可取啊,只能取中策与下策。”
中策就是占领盐州,为什么是中策?首先是经济,盐州控制着七成青盐产量,另外还有铁,西夏也有铁矿,只是产量少,盐州一带的铁矿产量便占据了西夏的四成,因此控制了盐州,甚至仅是从经济便可以给西夏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军事上更不用说了,只要控制了盐州,随时可以派一支骑兵威胁乐山与赏移口,南边是镇戎军,东面是环州,三面包夹,西夏物产肥沃的萧川一带早晚会丢失给宋朝。如果胆色再壮一壮,将盐州北面的铁门关拿下,那么整个将灵州与西夏东北的银夏等州一切两半。况且盐州离灵州与兴庆府又是那么地近,随时可以发兵征讨。
缺点就是它是一块飞地,但也有办法解决,先在横山连置诸堡,然后在盐州与横山之间连筑十几座堡砦,当然后面这些堡砦多在平川之上,堡砦必须要大,驻兵也要多。那么便没有当年的涿州灵州之觞了。
其实若真的经营盐州,它就是第二个涿州,道理很简单,盐州一带地势太平坦了,眼下能守住,未来西夏稍稍恢复,主将再无能,必失无疑。
可这些人现在手中都缺少盐州相当的情报,因此被王巨这些似是非是的道理迷惑住了。
文彦博又说:“若取中策,驻兵增加数倍,而且道路遥远,供给困难,恐兵费会激增也。”
好是好,可钱哪!那一年得多花多少钱?
赵顼便看着杨绘,问:“杨卿,你去过前线,你来说说。”
“陛下,若占盐州,西夏必不甘心,以后不仅是文公所说的驻兵运输费用激增,恐交战连连,战火不休,那时才真正是兵费激增。其实不仅是占领盐州不妥,臣以为占领横山也不妥。就象臣的遭遇,横山蛮如此凶悍,连朝廷中使都不放在眼里,一旦边臣安抚不当,便会产生内乱。里应外合之下,横山必失。那时不仅会有将士无辜牺牲,并且因将士都在前线,环庆后方兵力空虚,估计到时连环庆二州都会丢失。况且也有故事,以前正是朝廷占据灵州飞地,随后灵州失守,连带着导致萧关等地区全线随之丢失。请陛下三思。”
“陛下,臣以为元素所言极是有理,而且一旦占领敌境,以后边将为争功,会纷纷仿佼,国家也会从此不宁,”司马光在边上说道。
王素又看不下去了,他讥讽地说:“王巨下策仅是占领一小段横山,即便所有百姓作乱,又能有多少百姓?况且论错,也是西夏反复侵耕入侵在先。且看千里渭源,化为焦土,君为何不进一言?陛下,臣还是那句话,王巨大败夏军,并不意味着夏军就那么弱小。君实,忽里堆之战,因司马光指挥失误,但也不意味着夏军就是那么地强大。”
“王公,忽里堆之战与我有何干系?”司马光愠怒地问。
“没有你首肯,郭恩岂敢出兵忽里堆?”
占领盐州虽前景美妙,那个变数太多了,王素不敢言。但只占领小一段横山,难道天就塌了。
所以王素语带讥诮。
他不是有意曝司马光在丰州的那段丑陋,而是说你司马光对边事根本就不懂,就不要胡说八道了。
这是大捷,马上说着说着,似乎象是宋军大败一般,真是奇怪来哉。
老王还是没有看明白,现在的朝堂早不是他原先所熟悉的朝堂了。
但老王歪楼了,文彦博立即纠正:“自去年五月起,陕西连连交战,黎民凄苦,财政透支严重,陛下也要三思之。”
不要说边事,大家都没有发言权。咱们就说钱吧。
吕惠卿在边上说:“陛下,依臣之见,就取下策。白豹城等地紧邻环州庆州与保安军,非是飞地,而且西夏屡屡入侵,所仗持的不过是地形之利,他们占据横山,可进可退,我朝只能叹息之。现在我朝也占领了一段横山,尽管它的宽度并不大,但至少在地形上稍扳回一局。以后西夏再逾境抄掠,就会三思而后行。且王巨用战俘缮修城堡砦关,所劳民力不多。虽用了一些钱帛,不过这些钱帛仍在朝廷所能承受范围之内。”
当然,这一战也快将内库与国库打空了。
不过就此收手,至少在财政上不会透支。
吕惠卿又说道:“并且错不在我,先是西夏图谋不诡,出动三十万大军,意欲拿下环庆,数战失败后,王巨写信给梁乙埋,劝其撤兵,两国议和,重归于好,西夏仍不听。错不在我,大义在我。”
西夏都敢图谋整个环州与庆州,我们大胜之下,只是占领小片横山地区,难道错了吗?
如果再辨下去,那么吕惠卿的话就可以说得很难听了,难道若大的宋朝,以中国自居,就是当孙子的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