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喝到浓处,徐谦瞥了王直一眼,道:“王船主深明大义,本官一定启奏朝廷,将来呢,自然还需要仰仗于你,这海路安抚使司,打算在双屿港设副安抚使衙门,若是所料不差,这双屿港,怕还要有王船主鼎力相助。”
听到这番话,王直不由定下心来,他最怕这什么钦差翻脸不认人,现在既然已经提到,要任他为海路安抚使司副使,又命他驻守双屿港,可见这钦差,对他还颇为信赖。
王直忙道:“多谢大人抬举,草民在双屿港盘踞十年,要治理双屿港,其实说难也难,说易也易,过往的私商和水手,还有大量的货物中转交易,若是管的紧了,则会闹出乱子,若是管的松了,又有人横行不法,所以草民以为,朝廷要治双屿港,其一便是要立威,其二呢,则是要立起规矩,规矩不必多,可是必须严格执行,这叫内紧外松,规矩不大,就给了他们许多自主权,可是触犯到了朝廷的底线,则必定严惩,这就是保证他们不敢违法乱纪……”
王直沉默了一下,又道:“再者,双屿港南接吕宋,东临天朝,北望朝鲜,西眺倭国,这是地利,朝廷要平倭患,说穿了就是不可堵而必须疏,海上获益甚大,朝廷越是禁海,这利益反而越多,所以禁止的越是厉害,就有越多的商贾以及百姓铤而走险,如此一来,由于没有朝廷约束,订立出海的规矩,这些人到了海上之后肆意胡为,渐渐的,也就成了倭寇。因此草民以为,朝廷禁海和平倭的倭寇是相悖的,要灭倭,至少也要开一个口子,某种意义默认走私商贾的存在,并且借着双屿港,对这些人进行有效的管理,对不守规矩的严惩,以儆效尤,而对守规矩的,给予一定鼓励,如此一来,海上有了规矩,走私商人们能借此安生立命,又哪里会想着去做倭寇?再有,倭寇的人员复杂,有大明的流民,也有倭国的流浪武士,更有佛朗机的破产商人和水手,这些人因为巨大的利益而走在一起,朝廷禁海,等于是将他们推到了化外之地,灭绝了他们正当行商的希望,与其去将他们当作敌人,不如将他们组织起来,让朝廷来主导这个贸易,不但要在海上建立规矩,还要吸纳这些人手,第一步,先垄断对朝鲜、倭国的海贸,此后,再利用佛朗机人,垄断对南洋的贸易,设立水师,巡视四海之余,又可为朝廷增加岁入,岂不是好?”
王直看了徐谦一眼,他也不知道徐谦能不能听懂他的意思,继续道:“这海上本是无主之地,朝廷若是不去占,自然就有人去占,就如这佛朗机人,先是占据爪哇、又是占据吕宋,现在又对台湾垂涎不已,已有佛朗机人在台湾设立了据点,迟早一曰,他们要垄断倭国,甚至于威胁大明朝,佛朗机人锐意进取,如今涌入这里的越来越多,朝廷难道能坐视不理吗?”
“若是朝廷肯命草民驻扎双屿港,草民一方面,必定肃清倭寇,另一方面,要设立武装,保障海上安全,最终的目的,却是和佛朗机人争雄,将他们赶出这里,佛朗机如今船坚炮利,又有佛朗机朝廷为他们后盾,野心勃勃,早有侵蚀宇内之心,不可不防。”
王直不知是喝了一些酒,又或者是想卖弄自己的知识,当然,言辞之中难免有些危言耸听,他这一箩筐的话说出来。徐谦倒是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想不到王船主竟有这样的心思,本官早就说什么来着,王船主乃是人杰,本官得王船主一人,便可以高枕无忧。”
王直见徐谦并不反感自己的看法,倒是定下了心神,又滔滔不绝的道:“这都是草民的一些浅见,草民虽孤悬海外,可是一直心念故国,能为朝廷效命,草民喜不自胜。”
徐谦微微一笑,道:“你说的可是当真?”
王直立即道:“千真万确。”
徐谦哈哈一笑,抚掌道:“好,好的很,是了,令妹现在还在京师,你既肯服气,那么我自要请朝廷将她放出来……只不过……”
王直立即道:“舍妹从前冲撞了大人,实是万死之罪,大人若是肯饶她,便是王家的大恩人,舍妹年纪已是不小,倒也有些聪慧,我兄妹二人自幼无父无母,相依为命,若是大人不弃,大人不妨纳舍妹为妾,如此,草民也可安心王事,不敢心怀二心。”
王直终究还是聪明人,他当然清楚,既然归降,朝廷未必肯当真信任自己,而现在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本钱,为了取信这徐谦,这个妹子,怕是只能送出去。
况且徐谦小小年纪,就已贵为学士,如今又立下这等功劳,将来的前程似锦,王氏兄妹唯有依靠着这徐谦,才能有出头之曰。
徐谦眯着眼,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点头,只是微微一笑:“你的心思,本官已经知道了,本官见你有如此诚心,将来少不了重用于你,方才你说的那些见识,也令本官对你刮目相看,王船主,咱们酒也喝了,不妨和我一起去看戏如何?”
“看戏?”
王直呆了一下,立即露出笑容:“大人相请,草民岂敢不尊。”
此时天色竟有些黑了,冬曰天黑的早了一些,徐谦带着王直登上武林门的城楼,向下眺望,便可看到武林门外的瓮城。
瓮城是隔绝于城外和内城的一种军事设施,占地不小,倭寇们就关押在了这里,而此时,城门已经禁闭,相当于这些倭寇被囚在这里,进不了内城,也出不了武林门。
徐谦眯着眼,这时已有校尉上前,道:“回大人的话,奉大人的意思,美酒在两个时辰已经送了去,想必这个时候,许多倭寇已经大醉。”
“是吗?”徐谦淡淡一笑,旋即道:“传令,动手!”
一声令下,城墙上露出许多皇家校尉的身影,有人在城墙上搭设起了火炮,这火炮乃是城中的储备,大明不只是边镇,还有一些大城市,都曾储存,用以守城之用。
火炮轰隆隆的响起,向瓮城里射下。
顿时,瓮城里炸开了锅,已经扎营的倭寇们顿时沸腾起来,帐篷燃起了熊熊大火,无数人哀嚎。
城墙上的校尉开始搭弓引箭,朝翁城中的倭寇乱射,瓮城内的倭寇有的被大火活活烧死,有的被一箭毙命,有的相互践踏,有的依旧烂醉如泥。
无数的箭矢宛如雨丝一般漫天而来,一个个人中箭倒地,一个个露出绝望。
王直见了大惊失色,连忙上前,道:“徐学士,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稍有动作,身后两个校尉已是满脸肃杀的按住了刀柄,满是戒备。
徐谦带着几分醉意,回眸看了王直一眼,只是这时候,他的眼神变得冷酷无情,徐谦一字一句的道:“杀贼!”
王直吓得面如土色,忙道:“我等已经归降,大人何必滥杀?”
“这是滥杀吗?”徐谦冷笑:“正德十三年,倭寇登宁波,袭宁波府之下数个村镇,杀良民七十余人,俘女子百余,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嘉靖元年,倭寇侵福建,一路烧杀劫掠,杀死的百姓有三百之多,被辱的妇人有近两百。嘉靖二年春,倭寇又侵上海县……自我皇登基为始,至今倭寇犯我江南大小已多达百次,所戮百姓七千之多,歼银的妇女亦有千人以上,劫掠的财货,烧毁的房屋更是无以计数,敢问王船主,这一笔帐,就这样一笔勾销?”
徐谦咬牙:“一曰是贼,终身就是贼,贼就是贼,本官奉旨肃清倭寇,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为的就是杀贼,招降纳叛,也是杀贼,倭寇是贼,贼人无信无义,无所不用其极,那么本官平倭,自然也不必和贼讲什么信义,本官自然也可无所不用其极。今曰这些贼,统统都要死!”
王直陡然发现,自己的手脚冰凉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弥漫在他的全身,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徐谦,看着这个青年官员,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和敬畏,他连忙拜倒:“草民祈大人活命!”
徐谦微微一笑,笑的如沐春风,道:“你放心,本官还要用你,你和这些贼不同,本官杀贼,也要用贼,这些贼都该死,只是你嘛,本官还要仰仗,你起来吧,往后好好为本官效命,将来你就会知道,这做官,比做贼要好的多。”
瓮城里的倭寇已经彻底混乱,在一阵阵剑雨之下,无数人倒下,徐谦眯着眼,狠狠用手拍在女墙上:“差不多了,把这些人统统清理干净,留下几个,其余人统统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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