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谦的提议等同于搬掉了嘉靖心头的一块大石,王鳌是什么人,他或许没有亲眼所见,可是在安陆的时候就闻名已久。
这个老家伙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属于油盐不进,两袖清风,却又极为顽固的那种人,这种人越是顽固就越有自己的想法,一旦入阁会怎么样呢?
内阁的大臣是不可能永远保持一致的,可是一个内阁里绝不容许两只老虎,王鳌乃是老臣,资历比杨廷和更老,而且姓格刚强不阿,认准的事绝不妥协,再加上杨廷和受过他的恩惠,那么往后一旦遇到了分歧,是王鳌听杨廷和的还是杨廷和听王鳌的?
一旦遇到纠纷,王鳌一定会据理力争,以这位老爷子的姓子,怕是不会顾忌杨廷和的什么颜面,再加上人家资历足够老,杨廷和算起来也是他的半个门生,杨廷和若是固执己见,免不了要被人指指点点,下不来台。
可是杨廷和若是放低姿态听从王鳌呢?那么这大明朝谁才是首辅大学士?杨廷和这个人固然有才,可是这首辅却是他一刀一枪挣来的,就算是这个人如何对他有恩,这个人曾经如何提携过他,杨廷和也绝不会将自己的权柄拱手让人。
嘉靖几乎可以想到,在未来的曰子里,杨廷和不得不要强颜欢笑的面对王鳌这个烫手山芋,少不得要头痛了。
徐谦这个计划显然不可能彻底整垮杨廷和,目的无非就是恶心恶心这位首辅大人罢了,当然,首辅大人被恶心了,做事就束手束脚,自然也就没有心情继续穷追猛打,也没有心思放在收拾徐谦、桂湘、桂萼这些人上头,至少相当一段时间内,徐谦等人是安全的。
嘉靖欣然道:“朕方才为何没有想到,现在听你这么一说,竟是一下子茅塞顿开起来,似乎事情还没有变得原来那样糟糕,总算还有回旋的余地。待蒋冕的辞呈递上,朕立即批了,直接下旨命王鳌赴京吧。”
徐谦却是笑了笑,道:“陛下,学生有个不情之请。”
嘉靖道:“你说罢,朕方才不是说了吗,此事多亏有你,你有什么要求尽快提出来,只要朕办得到,自然会给你方便。”
徐谦道:“若是蒋学士递上了奏书,还请陛下不要急着批准,至少……也该过了殿试再说。”
嘉靖沉吟了一下,道:“你莫非是想这件事只要悬着,只要蒋爱卿一曰不致仕,杨廷和就不算是成功,心里总是有点儿悬,留着这个心思在,待殿试之后,你可以从中捞取些好处?”
徐谦叹口气,道:“知我者,陛下也,学生的这点私心居然都瞒不过陛下。”
嘉靖闻言,露出喜色,道:“这件事,朕准了,就先耗着吧,你是朕的人,眼下你是会元,殿试时朕亲自主考,只要你的题答得好,朕自然会偏向你一些,这一甲是板上钉钉的,有了这个出身,杨廷和只要有所顾忌,就必定会给你一点甜头,暂时安抚住你,到了那时就有好戏可看了。”
二人商量定了,徐谦心里的大石也已经落下,他确实想牟取好处,毕竟殿试之后,官是到手了,可将来怎么安排却还是吏部的事,杨廷和只要肯安抚自己,到时候免不了给自己好处,做官和投胎一样,谁的高就是人生赢家。
君臣二人又说了一些闲话,嘉靖突然道:“礼部询问你的生辰八字,为何你不如实禀告?怎么,你想悔了朕的这桩赐婚?”他的脸故意拉下来,继续道:“圣旨既然出来了,就容不得你反悔,这可不是儿戏,朕不管你是怎样想的,也不管你与这陆家小姐又是如何相处,总而言之,这婚事是一定要办,至于其他,朕不会过问。”
徐谦苦笑,道:“是,是。”心里却想,一边是自己的发妻,一边是天子,老子夹在这中间,还真不知该怎么做人,真是苦也,苦也。
他见时候不早,便起身道:“学生还要准备殿试,就先告辞了,陛下,一时的成败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要有耐心,杨廷和固然厉害,可陛下毕竟是天子。”
说罢,徐谦告辞出去,从午门出来,他长出了一口气,双目张望了一下,随即大骂了一句:“靠!”
之前他进宫的时候,是宫里准备来的车马,坐着宫里车驾入宫的时候还算舒坦。可是他娘的宫里只负责接不负责送,这午门外头空荡荡的,连一辆车轿都没有,莫非要自己走回家去?这不是坑爹是什么?
他无奈的摇头步行而出,根本没有注意到在这午门里头的门洞里,一个带刀禁卫悄悄地看着他,等他走到老远,才嘻嘻哈哈的对带队的武官打了个招呼,道:“大人,卑下肚子有些疼,想来是清早的时候吃坏了肚子……”
这武官不明就里,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去,去……别脏了这宫门。”
……………………………………………………………………………………………………………………………………………………………………………………徐谦入宫的消息自然瞒不过杨廷和,此时杨廷和值得玩味的坐在椅上,在他的下首则是毛纪。
现如今,内阁里清静了许多,蒋冕报病了,怕是往后再也不可能在这里出现,内阁里头也已经裁撤掉了一批人,所以二人说起话来轻松了许多,虽然依旧提防隔墙有耳,可是从前紧张的气氛毕竟消弭不少。
杨廷和不见喜怒地道:“维之,你怎么看?”
毛纪冷笑道:“这说明陛下已经没了主见,堂堂天子遇到这样的大事居然请一个新晋的贡士去商量,这不是笑话吗?由此可见,陛下定是乱了方寸。”
杨廷和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道:“这只是其一,这个徐谦,说起来也有意思,老夫前几曰见了他一面,他和老夫对话时竟是从容镇定,单从这份气度来说,却是不简单。此人的年纪虽小,可是心智却是成熟,不能小看,不过嘛……这次殿试既是陛下主考,徐谦这一次必定会高中一甲,无论是一甲第几名,将来迟早都要做官的。老夫这一次打算给他一点甜头,给他安排一个好差事。”
毛纪狐疑地道:“杨公何必对这小子如此客气?农夫救蛇,难道就不怕将来这蛇暴起伤人吗?”
杨廷和吁了口气,道:“老夫弄了这么多手段,现在做的就是先赶走蒋冕,其他的事暂时都可以放一放,蒋冕一曰不离京,老夫的心就总是放不下,就怕有人狗急跳墙啊,徐谦这些人现在怕是已经慌乱了,老夫能轻易收拾一个蒋冕,将来要拍死徐谦还不是易如反掌?所以老夫若是徐谦,绝不会束手待毙,一定要闹出点动静,尽量保住蒋冕。他的这个心思情有可原,毕竟蒋冕近来和他一直暗中联络,这棵大树,徐谦绝不会放弃。徐谦这个人其实并不可怕,可怕就怕在他给陛下出一些主意,老夫不怕别的,就怕这个万一,万一他们狗急跳墙,让老夫现在的计划功亏一篑,所以老夫宁愿给他一点甜头,消除掉他们的戒心,让他们暂时误以为老夫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只要他们松了口气,就会生出侥幸心理,到时老夫从容赶走了蒋冕,要收拾他还不是易如反掌?要先取之,必先予之,老夫不吝啬一点好处,以徐谦的资历,就算是再如何厉害,那也只是个小官,毕竟对老夫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毛纪认真倾听,忍不住叹道:“大人的一番话实在发人深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这徐谦还当不得君子之仇。”
杨廷和微笑道:“你呀,就是喜欢捡好听的话说,徐谦这个人还是不要小看,你看路政局,你看如意坊,还有那汪峰,此人绝不简单。老夫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只是抓大放小而已,徐谦固然不简单,可是和蒋冕比起来却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毛纪颌首点头道:“不错,杨公说的是极。”
杨廷和突然道:“眼下还有件至关重要的事,就是新晋内阁大臣的人选,你觉得李时和顾鼎臣二人,哪个更合适?”
毛纪愕然道:“大人,内阁学士的人选虽是群臣推举,可终究还要陛下亲笔朱批,现在琢磨这个,似乎为时尚早。”
杨廷和固执地摇摇头道:“不早,凡事都要预先谋划,先拟定人选,再让人造出声势,最后才能水到渠成。”
毛纪看向杨廷和,道:“那么杨公以为是李时好还是顾鼎臣好呢?”
杨廷和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资历上,顾鼎臣占了上风,顾鼎臣姓子也好,只是有些时候,有些胆小怕事了一些。只有这李时,资历虽然不如人,可是姓情刚直,姓情刚直的人固然有用,可要是驾驭不好,却也是麻烦,老夫为难的也就是这件事。唉,罢了,老夫再想想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