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故是牵挂越多，越为担惊受怕。看似无情胜有情，若到了那时自己还能独善其身吗？
“翟灵鹤！翟灵鹤！”季宁叫了好几声，最后忍不住上手拍醒他。
翟灵鹤猛然回神，惊慌之余不忘警惕四周。抚着胸脯慢慢喘气，不敢专注于思考，又怕像刚刚那样走神了。
季宁当然一头雾水，翟灵鹤这副样子真是前所未见：惊慌失措，犹如梦境惊醒。连带他一下紧张起来，忙问：“你是怎么了？刚刚还应着我的话，这一会不到就变成这样？”
翟灵鹤勉强笑了笑：“无事，对了刚刚你说什么？”
“我说……”季宁故意拉长声音，不动声色地观察翟灵鹤脸色，“我说，这个院子住着不错。如果以后你要是升官迁院，我还能住这吗？”
“你喜欢，我们可以一直住着。哪里不满意了，推了再重建就好了。有我在，还能让你受衣食的苦吗？”这一刻翟灵鹤才恢复正常，打趣言语把他的异常掩盖过去。
回房后，才卸下伪装的外壳，翟灵鹤重重倚靠在门后。方才不注意的失神，着实让他耿耿于怀。这不是个好兆头，昏暗间他摸索着点起一盏灯。
月影落到窗台，翟灵鹤情不自禁走了过去。那一眼的明月皎皎，孤清傲人。可惜翟灵鹤无心赏月，挥袖在空中招了招。
不多时，强风阵阵刮过树梢，直袭窗前。翟灵鹤处变不惊，任由鬓边碎发吹乱在耳后。扑面而来的黑影稳稳撞到了窗槛上，即刻掉落在地翟灵鹤一挽手将那只猎鹰捞回怀里。
掂了掂重量，翟灵鹤打趣道：“瞧了那么久，还是飞不准。怎么这么笨，和你主子一个样。也是，鹰在夜里眼神都不好。”
“……”猎鹰似乎有些听懂了，扑腾翅膀挣脱。
“阿隼别闹，好好待着。”翟灵鹤抱着他略微有些吃力，那锋利的爪子勾破了上好的轻纱布料，深深扎在了臂肉里。
没有做好任何防备，翟灵鹤只能安抚好这只猛兽，轻轻托起羽翼。阿隼展翅飞到窗台上，尖嘴啄掉爪子上的绢丝。
翟灵鹤吸着气掀开血迹淋淋的袖子，臂上两三个窟窿。摊开手里握着的信条【四月廿七】不由得欣喜地笑了笑。等了好些天的消息，总算没有来迟。
翟灵鹤肆行无忌的处事，不妨把一切说成是早有预料。他想做主导者，让每一种事态的发展必须受他影响。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
边关燃起的战火，没几日要传回兆京了，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镇北三十二郡只是个导火线，避免不了这场战事。还望辛归不要出事才好，盼他拿下此捷归来封侯。
这一战必定打响辛归的声望，能让他顺利接手北疆的军权。一文一武，内外并施。翟灵鹤想：按这样发展，计划成功只是时间问题。或许他可以再提前些，早早结束一切。
夜困了。
翟灵鹤把沾血衣物扔到火盆里，伴随着一折子书卷烧了个干净。处理好所有，回头望向窗台阿隼还在。眼珠子轱辘转得快，脚下毫无平整都是坑坑洼洼堆积的木屑。
翟灵鹤感叹，这小东西真记仇。转身走去，把阿隼推出窗外。月光依旧，有了好心情的他倒是有几分赏月的兴致。拖着躺椅到门口，捡起一条毯子盖在身上慢慢入睡。
阿隼在檐上停留了一会，飞身落到了芍药丛里。折腾了一会，叼着一条火红鳞甲的小蛇飞走了。
不多时，院子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此起彼伏。黑土里游动出数十条小蛇，形成一道火红蜿蜒的小路，沿贴着低矮的石墙逃走。
这副诡秘的景象，无人看见。直至天明，翟灵鹤幽幽转醒，毯子不知何时滑落到膝下。
晨间多了几分清冷，朝露顺着荷叶纹理汇成一条水柱，‘一哒一哒’滴落到水缸里。
良久，翟灵鹤才起身。花圃里密布的株株芍药东倒西歪，犹如暴雨摧残凋零凄丽。
季宁起早练功，也看到这副场面。不过他更关心的是，翟灵鹤为什么睡在书房门口？
“你……”
季宁还没说问出口，翟灵鹤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怎么了？”
“把这块芍药挖了，种点别的。”翟灵鹤用手指比了比，不小的范围。芍药太多了，看也看腻了。
“好。”季宁只管应下来，又问：“那，种些什么好？”
“你喜欢什么就种什么，别是芍药就行。”翟灵鹤走下台阶，走进花圃里。狠狠跺了跺，残败的芍药被他深深踩在土里。
季宁傻眼了，急忙拉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零落成泥碾作尘，当花肥吧。”翟灵鹤云淡风轻笑了笑，仰望日辉慢慢洒满翟府大院。
朝阳打在脸上那一刻，他竟然感受到一丝温暖。翟灵鹤想，即便是在光明中，每一道光辉都可以不带任何温度。而这浮于表面的温暖，又能维持多久呢？
季宁举着袖子挡在他的头上，为他遮阳。
“你不是最讨厌晒着？快回屋里去，再过一会便热起来了。我在冰鉴里装了些冰块，马上给你送去。”季宁想了想，继续道：“近日都不用去官署，晚些再忙活什么秋千、书房。”
季宁几乎是用哄的方式劝说，好似笃定翟灵鹤会因为几句不好听的话与他较真。
翟灵鹤当然察觉到了不同，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今日怎么了？说话这般好听？也没有发烧啊，脑子坏掉了？”
“滚你的，赶紧回去。”季宁推搡着他走，硬把人挤到了主屋门口。
“今日没机会忙这些活，晌午时分要落雨。瞧这势头，我猜得下个好几日呢。”翟灵鹤撇头看了季宁一眼，叮嘱道：“派人把那些玩意收拾好，还没有上漆呢，淋坏了就可惜了。”
“下雨？怎么会，这日头好着呢。”季宁顺着他的话，张首望着天空，晴空万里，偶尔有几朵小云飘着。
话是这么说的，季宁也会按翟灵鹤的决定如实照做，即使是偷懒、不想干也好。
季宁故意问他：“那你今日要做些什么？”
翟灵鹤：“嘶，做些什么呢？”
“对，今日下雨。要忙的事做不了，那你要干什么呢？”
翟灵鹤还认真地思考了，一打响指：“给你们画一幅全家福怎么样？”
“全家福？”
“对，你，茯苓，嗯，把商椿也叫上。”翟灵鹤对这个临时起意，很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