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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撩开帘帷,郗子衿抬头,黯然地看着立于城墙高处的伟岸身影。

她这一走,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有回渊城的机会了吧。

“公主不舒服吗?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下?”随侍的婢女见她眉头深蹙,赶紧迎上来。

“没事,走吧。”郗子衿虚弱地摇头,放下帘帷,不想看马车穿过城门的样子,更不想瞧见他亲眼送自己出嫁、无动于衷的样子——

那只会令她更觉难堪而已。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持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话,他是随口说说的吧,只有她傻傻地当真。

郗子衿闭上眼,苦苦一笑,泪水再也无法抑制。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她抹去眼角泪水,隔着帘帷轻唤陪嫁丫鬟,“临春,怎么突然停下了?”

“公主,陛下派人送来一幅画。”

“画?”她心一跳,飞快地掀开帘帷,“给我。”

“公主……”临春犹豫了。

“没事的。”

嘴上这么说,可接过临春递来的画,泪水却再次噙不住,滑落。

这是他们定情时,他命画师为他们画的,画里的人本该是成双成对的,如今只余下她一人孤单地印于纸上。

他将画剪去一半,是什么意思?

见车内半晌没有动静,临春有些担忧,“公主?公主?你没事吧?”

“没事。”她仰头深深吸几口气,平稳胸口翻腾的钝痛,力持平静,“陛下——还说了什么吗?”

“陛下说、陛下说……”临春不敢说,怕公主承受不住。

她跟在公主身边十年,看着他们甜甜蜜蜜一路走来,却怎么也没料到昔日重情重义的燕王,一登上王位,会变得如此薄情寡义。

“没事,你说吧。”郗子衿神情恍惚地看着帘帷,声音低得叫人听不出情绪。

“陛下说,请公主务必替他守好边疆。”

“守好边疆么?”她扶着额笑着低喃自语,静默半晌,掀开帘帷,握着画卷的手坚定伸出窗子,松开。

残缺不全的画卷在风中飘扬几下,落在地上,很快被大雪覆盖。

“公主……”

“走吧。”她深深地看城墙高处的男人一眼。

渊城,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

第一章

唐子骞冷汗淋淋地弹坐起来,有瞬间的迷茫,就着月光看清周围的环境后,疲惫地松了口气,往后一仰,重新倒回床内。

又是这个梦……

今天太真实了,真实到梦中叫郗子衿的女人,丢掉画卷的刹那,他竟然有种心痛如绞的感觉。就像、就像——

自己就是那名唤作临春的丫环口中薄情寡义的燕王。

但,怎么可能?

他从来就不认识、也没见过一个叫郗子衿的女人。

可是,心痛的感觉却这么真实……

手不由地抚上胸口,那种不得不割舍至爱的痛感,还在心口没有散去。

自懂事起,这奇怪的梦,断断续续,已经跟了他近二十年。

有时是男人立于城墙上孤独的背影,有时是女人坐在马车内低头垂泪的模样,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清楚楚地看到两人的样貌,甚至将城墙上的男人误认为自己,心痛得险些停止呼吸。

这种纯情男幻想自己成为主角儿的戏码,居然会发生在他这个从不缺女人的男人身上,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一定有什么诱因。

唐子骞蹙眉,想起稍早前从新女伴家出来,在巷子口遇到的事——

“年轻人……”

他愣了下,回头,是名身着暗色深衣的佝偻婆婆,微弱的烛光从手中红白相间的纱灯里透出来,令她满是皱纹的脸看起来有些惊悚。

心里微微一惊,他问,“婆婆,有什么事吗?”

“七世了,我总算等到这个机会了。”

“七世?”什么意思?唐子骞蹙眉。

婆婆从宽大的袖口掏出画卷,“这是你的,记得,好好去跟画里的姑娘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他曾经承诺过,要向谁说对不起吗?

唐子骞狐疑地接过画卷,没来得及细看,眼前一阵凉风吹过,待他回神,巷子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那位婆婆的身影。

虽说有些意外,但从医多年,看遍生老病死,对离奇的事件,他早已学会平常心对待心。再则只是一幅不太走眼的画卷而已,回到家中后,就随意丢在桌子上了。

应该不至于这么巧吧。

他起身,走至客厅,拿起置于桌上的画卷,打开。

果然!

画里的女人和梦里的长得一模一样!

该死!昨天不该伸手去接的。

他烦躁地爬爬头发,抓来打火机。

鲜艳的火光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在画卷下反复,最终还是没有点着。

他从来就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一幅死物而已,竟让他狠不下心烧毁,实在有够扯。

算了。只是一个梦而已,没必要如惊弓之鸟,把东西给烧了。

唐子骞摇头失笑,抬头看墙上的时钟,四点三十分。

屈人的婚礼定在十一点,时间还早,他关灯回床上躺好,拿起置于床头的喜帖,在微弱的月光中打量了会,轻笑。

还以为三人之间,已找到命定恋人的南星会最早结婚,没想到,被一直孤家寡人的屈人突然杀出来,抢了先。

新娘他们都没见过,听说是屈人混黑道时大哥左西武的女儿,一直在美国念书,前阵子刚回台湾。两人在屈人二十岁时订下婚约的事,他是收到喜帖后才知道的。

左西武他见过,标准的黑道大哥长相,不笑的时候让人畏惧,笑起来凶神恶煞,大人见了心生害怕,小孩见了绝对被吓哭。

他夫人李香寒的长相就更让人不敢恭维了,唐子骞看到她的时候,李香寒正与一位亲戚在路上巧遇,夸张的是,对方竟然完全认不出她,可见那女人为了变美,在脸上动了多大的手术——

微型整容他听过不少,像李香寒这样,整到连亲戚都认不出来的,还真是少数。估计她整容前大概丑得无法见人,才会跑去换脸。

有这样一双父母,左青青估计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所以才会一回来,就急着要求屈人履行婚约吧。

真不知道屈人那小子脑子是哪根筋不对,居然会答应。

他叹息一声,闭上眼,沉沉入睡。

唐子骞这一睡,就睡了五个多小时。

吵醒他的,是持续不断的铃声。

迷迷糊糊地翻身下床,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牧南星咆哮的声音从电话那端飙过来,差点把他的隔膜给刺破。

“妈的唐子骞!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要死在温柔乡麻烦也挑下时间好吗,你以为屈人天天结婚?”

被这么一吼,唐子骞立刻清醒过来,转头看向床头的闹钟,十点二十分。

该死,竟然睡过头了!

没心事听好友废话,将电话丢到一边,他急匆匆地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完毕,冲出家门。

唐子骞赶到现场时,婚礼正准备开始,身为伴郎的他赶紧从旁边的没什么人注意到的走道走至前排位置。

“唐子骞,你找死吗?”同为伴郎的牧南星侧过身,不留道痕迹地给他一拳。

“咳!”啧,这小子下手真重!唐子骞捂着肚子,踉跄一下才站稳,“抱歉,睡过头了。”

“睡过头?”牧南星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一定又是跑去跟女人鬼混了吧!唐子骞,你就不能稍微控制一下你的兽性,好好找个女人安定下来吗?”

“找女人安定下来?”唐子骞喃喃地重复好友的话,脑子里不由自主浮起出现在梦中的女人,脸上的表情倏然僵住。

怎么回事?他居然会想起梦里那个女人?

“干嘛一副见鬼的表情?”牧南星不客气地再给他一拳。

他回过神来,不自在地尴尬地笑笑,“没、没什么……”

“你在骗谁?”一脸被雷劈到的模样,是人都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事好吗?牧南星睨他一眼。

“真的没事。”唐子骞顿了下,“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而已。”

“梦?”有奇怪到整个人都不对劲吗?牧南星还想问些什么,司仪已经在宣布典礼开始了,只好先暂时作罢。

怎么会是她?

唐子骞看着白纱覆面、挽着左西武的手,在浪漫的结婚进行曲中 ,一步一步走向好友的新娘,忘了要怎么呼吸。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身材……除了衣着打扮,这个即将嫁给自己好友的女人,左青青,无一不和自己昨夜梦里、画卷上的女人一模一样。

怎么会?

唐子骞不敢相信昨夜出现在梦中的女人,竟会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而且,还要跟自己的好朋友结婚……

这个画面,就好像他瞬间又化身成为梦里那名伫立于城墙之上的男人,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出嫁却无能为力,刺眼极了。

唐子骞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左西武将一身白纱的左青青将到武屈人手里,耳边飘来牧师的话。

“武屈人先生,你愿意娶左青青公主为妻,无论健康疾病、贫穷富贵不离不弃与他白头偕老共度一生吗?”

“我愿意。”

“左青青小姐,你愿意嫁给武屈人先生,无论健康疾病、贫穷富贵不离不弃与他白头偕老共度一生吗?”

“我……啊!”

“等一下!你不能嫁给他!”

左青青正要回答,被突然劈过来的一道声音打断。

紧跟着,前排位置的一名伴郎朝自己冲了过来,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她人已经被对方拖进怀里了。

结婚进行曲戛然而止,在场的宾客无一不错愕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是怎样?伴郎要抢婚吗?所以…他们是被强行拆散的恋人?

“唐子骞,你在发什么神经?”牧南星率先回神,冲过来扯他。“闹洞房的时间还没到。”

“我没有发神经,也不是在闹洞房。”他拍掉好友的手,转头认真地看着新郎,“屈人,她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过于错愕的新郎只能吐出这三个字。

“……”唐子骞答不上来,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就行动了。

“等一下!”左青青挣扎了半天,终于从他的怀中逃脱,“这位先生,我认识你吗?”

这男人也太奇怪了,居然没头没脑地跑出来说她不能嫁给武屈人。他知不知道这样一闹,会害爸爸在兄弟面前颜面无存,还会令她策划已久的逃婚计划毁于一旦啊?

这可恶的家伙!

左青青瞪他一眼,朝左西武的方向看去。果然,爸爸和他那一票兄弟变脸了,再不赶紧把这男人支走,宴会厅恐怕会变成干架场所。

新娘不认识伴郎啊。所以,伴郎是单恋喽?

宾客们再次惊愕。

“那不重要。”唐子骞面无表情地说,重新将人拉进怀里。

不重要?这男人突然跑出来破坏婚礼,居然还说她认不认识他不重要?他是没有任何理由拦路打劫的土匪吗?左青青傻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子骞,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阻止,但无论如何,这场婚礼都必须举行。”武屈人上前一步,不爱左青青没错,但事关自己的信誉,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那……我只好说抱歉了。”唐子骞松开怀里的人,拉起她的手,众目睽睽之下,转身走人。

所有人都傻眼,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去。

“这位先生……”没有停歇,被一口气从宴会厅拖到停车场,脚踩三寸高跟的左青青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揉着险些断掉的小腿,拒绝上车,“你突然跑出来破坏我的婚礼,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子骞。”他瞥她一眼,将她拦腰抱起。

“你要做什么!?”左青青惊叫,本能地挣扎。他手一时没稳住,险些将人摔至地上,她吓白了脸,连忙抱住他的脖子。

“不挣扎了?”他轻笑一声,将人放进前座,扣上安全带,关上车门。

看见他坐到驾驶座上,她没好气地白过去一眼,“这位先生,你到底……”

“唐子骞。”他出声纠正她。

“好吧,唐子骞先生,麻烦请回答我的问题,你突然跑出来破坏我的婚礼,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觉得现在不适合讨论这个问题吗?”他瞥了追上来的浩荡队伍一眼。

左青青顺着他的目光往看去,外头的景象让她头痛地抚额。

……无言。

那笨蛋爸爸,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带着一帮手势棍棒的兄弟喊打喊杀,是嫌警局的长官们太清闲吗?武屈人那小子,竟然也不拦着,任由爸爸胡来……

她欲开门下车,想到什么,扭头看了驾驶座上的男人一眼,手收了回来。

现在下去,这个叫唐子骞的男人不被打死,也会被打成残废。他被打死打残都不要紧,反正爸爸这一生,也没少做过杀人放过的事,她担心的是,这么明目张胆,会把条子引来,她可不想以后要见爸爸,还得提着水果到牢里去。

好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揉着发疼的眉心,叹息,“还不快开车你是想死吗?”

“啧!果然是黑道老大的女儿。”唐子骞吹了声口哨,踩下油门,车子如风般飞驰而出,将一大帮人甩远。“悍得不得了。”

左青青不理他吊儿郎当的调侃,“你到底为什么跑来破坏我的婚礼?”

为什么?因为她长得像梦里那个女人?

唐子骞怔了下,“你不是不愿意嫁给屈人?”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想嫁了?”

“两只。”他笑得像个痞子,“你想趁大家在宴席上的时候逃跑。”

“……”被戳中心事,她拧眉,索性承认,“那又怎么样,我逃不逃跑,跟你没多大关系吧?”

“怎么没有?好朋友的未婚妻想要逃婚,我总得有所表示。”

“把好朋友的未婚妻从婚礼上劫走。”她冷嗤,“这就是你的表示?”

“劫?如果你要这么说,我也不反对。”他大笑,“不过,我个人比较喜欢用救。”

救?匆匆忙忙把人从婚礼现场跩出来,害她行礼证件都来不及拿,这样叫救她?

“谁要你鸡婆了?”左青青没好气地瞪他。

唐子骞静默了下,“你爱屈人吗?”

“我干嘛要回答你这种无聊的问题?”她爱不爱武屈人关他这个陌生人什么事?左青青一脸不爽,“你把我从婚礼上拉出来,到底是想怎样?!”

“抱歉,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只是因为她长得像画卷和梦里的女人,就做出在好友婚礼上掳走新娘的事情。今天之前,他甚至还不认识这个女人。

“……”如果他不是男方请来的伴郎,说这男人是人贩子,她绝对不会怀疑。

左青青怎么也不会想到,唐子骞竟将自己带回住处,而她,居然也乖乖地跟着他回家。

车钥匙往桌上随意一丢,唐子骞进厨房拿了两罐饮料出来,看到门口探头探脑的人,叹气,“进来坐啊,杵在门口做什么,当门神啊?”

“呃……这样是不是有点不方便?”她在门口犹豫着。

他的目光越过她,瞥向她身后围上来指指点点的欧巴桑,“你在门口继续呆下去,恐怕就真的会不方便了。”

他是无所谓啦,反正穿着白纱被一堆长舌妇言论的人又不是自己。

“什么意思?”她疑惑地转身,被不知何时围过来的婆婆妈妈吓了一跳,“吓!”这些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胖瘦不一的欧巴桑们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严肃的表情像在评估商品。

左青青被她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打招呼,“你、你们好。”

“你是花心唐的女朋友?”

花、花心唐?这是左邻右舍对唐子骞的称呼?她怔了下,转身,以眼神询问。

瘫在沙发上扯领带的男人,笑了笑,将饮料一饮而尽,轻佻地耸肩,似在说:看吧,麻烦来了。

她皱眉,不喜欢唐子骞流气的态度,转身否认欧巴桑的猜测,“不、不是,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欸、欸——我早说不是女朋友了,穿着白纱的,肯定是未婚妻吧?”长舌妇团抛出一颗更劲爆的话题。

不仅如此,她们甚至不给她否认的机会,就径直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了。

“小姐,你和花心唐已经结婚了吗?”一位妇人拉起她的手,表情极为担忧。

“没……我和他……”不是你们所想的那种关系。

“没有?那太好了!唐子骞这个人实在是太花心了,跟着他绝对不会幸福的!”

“对啊对啊!你不知道,和花心唐滚过床单的女孩子,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了。”

她们是站床头掰着手指头算么,否则怎么知道跟唐子骞滚过床单的女孩子的数量?左青青实在疑惑,可欧巴桑们却不给她开口询问的机会。

“酒家女、艳星……不管对方是貂婵还是东施,总之,只要是女人,他都不会放过。”

“花心唐绝对不是可以拖负终身的男人,小姐,趁着还来得及,赶紧抽身吧!”

“……”

“我不是——”左青青简直被这些欧巴桑打败了。什么女朋友未婚妻,她和唐子骞根本是连朋友都算不上的陌生人好吗?

“够了吧,你们。” 看够了她被婆婆妈妈围攻的窘态,唐子骞终于舍得移动尊驾,过来救援。他一把将不知如何是好的左青青拥进怀里,一双带电的桃花眼调笑地看欧巴桑一眼,嘻皮笑脸道,“吓跑了我的新娘子,当心我拿你们的女儿来抵。”

闻言,欧巴桑们立刻作鸟兽散,跑得比兔子还快。

……

“喂!干嘛乱说?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新娘了?”撒谎也要有个限度好吗?她拍掉他搭在腰上的手,坐到沙发上。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他不以为意,笑着把门关上,“那群女人的说教的功夫可不是盖的。”

好吧,暂时相信他的说辞。

左青青睨他一眼,“唐先生……”

“唐子骞。”

名字而已,他是在拗什么啊。左青青翻个白眼,“唐子骞先生,现在,可以解释下你把我从婚礼上劫走的行为了吗?”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做同一个梦。”

“……”这样左顾而言他是怎样?失智老人听不懂别人话里的意思吗?“唐子骞,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把我从婚礼上劫走!”

害她逃跑计划泡汤。

“我知道啊。”无视她的跳脚,他继续说,“梦里,我好像负了一个女人。”

“你确定自己只负过一个女人?”左青青皱眉。欧巴桑口中的那些,都是鬼吗?

“哈哈!那些不算。”他干笑两声,“我说的是真正放在心上爱的那种女人啦!”

“然后呢?”左青青无奈地揉眉心。这和从婚礼上劫走她有一丁点关系吗?

唐子骞突然凝视她,严肃道,“你相不相信轮回?”

她措手不及,被他眼眸里的认真蛊惑,红着脸挪退到沙发角落,半晌才结巴道:“轮、轮回?”他在开玩笑吗?

“嗯。”他拿来画卷,在她面前摊开。

“这是……”她错愕地看着画卷上的人,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上头的人,除了衣着打扮,脸型、眉毛、眼睛、鼻子……无一不是自己的翻版。她是独生女,也不曾记得有请人帮自己画过这么一幅画像。而且,从纸质上来看,这幅画卷,看上去价值不菲,不似现代的产物。

她沉默许久,才问,“这幅画是……哪里来的?”

“一位奇怪的婆婆硬塞给我的。”

“奇怪的婆婆……”她低喃着,“所以,这就是你把我从婚礼上劫走的原因?”

“一半。懂事以来,我一直不断重复地做同一个梦,梦见……”谈到这些年来不断重复的梦境,他微沉下眸子,状似不在意说明,她却看出些许端倪。

连续十多年被同一个梦境困扰,也难怪他在见到梦中人时,会做出把人从婚礼上劫走的事了。

“所以你觉得我是郗子衿?”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想否认,可画里的女人……明明不是她,却又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这世上,真有两个如此相像的人吗?

“我也不知道。”他对自己方才的行为略显无奈,“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行动了。”

“……唐先生,我想,你真的认错人了。”如果她真是郗子衿,看见这画像不可能除了惊讶就没有其他感觉吧。

她现在,心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静默了下,拿了车钥匙,起身。“……既然如此,那我送你回去吧。” 刚才的一切,就当作是提前闹洞房,开个小玩笑。

“回去?”她愕然地看着他,久久没有动作。

回哪里?回刚刚的婚礼上吗?别开玩笑了,现在回去,他不被捏死也会被打残。再说,事情搞这么大,爸爸为防意外,一定会动用所有手下,把她“保护”起来……到时候,她就真的是插翅难飞了。

“还是……你希望屈人来接你?”他拿出手机。

“不行!”她扑过去,抓住他按号码的手。

第二章

左青青说得没错,把事情搞成这样,于情于理,他的确要负全部的责任。但要帮助她逃跑,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现在婚宴现场一定乱成一团,贸然回去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那么,想要帮她拿回证件,就只有……

他迟疑着,盯着手中的画久久,终于下了决心,抬头,拿起手机,先发了几条简讯给另一个人,才拨通武屈人的号码。

那头很快地接起,“子骞,玩笑开够了,你们在哪?”

“家里。”

“哪个家,我马上过来。”

“不用。支开你身边那帮老头子,老地方,我过去找你。”他瞥紧闭的浴室一眼,抓起车钥匙,出门。

“唐子骞?”正洗澡的左青青听到开门的声音,从浴室里探出头来,正好瞧见他欲关门,“你去哪里?”

“见屈人。”

什么?见武屈人?!

左青青顾不得身上只裹着浴巾,冲地去拽住他,“你答应过我不会把我交出去的!”

刚才明明已经说好,作为害她逃婚计划泡汤的补偿,他负责收留且助她完成逃跑计划的,才不过转身的功夫,他竟然在她洗澡的时候反悔,还给他来阴的?

“我没有要把你交出去。”唐子骞看了她颇为有料的胸部一眼,拨开她的手退开一小步,摇头轻叹,“小姐,麻烦你下次冲出来的时候保持衣冠整齐好吗?”

她要是够聪明的话,就不该穿成这样就出来。那群欧巴桑说得没错,他除了生理正常的男人,还是个来者不拒的男人。

“色狼!”她欲给他一个过肩摔,刚伸手,身上的浴巾摇摇欲坠,连忙缩回护胸。

“最好我真的是。”他是花心、来者不拒没错,但从来不做强迫女的这种没格调的事好吗?唐子骞无言,将她推进去,“麻烦进去把衣服穿好,你也不想被那群欧巴桑说妨碍风化吧?”

他掌心的热度透过肩上裸露的肌肤传来,她微微一颤,红着脸退开一小步,避着他突然如其来的动作。下一秒,想到什么,又冲上前捉住他,“等一下!你确定不会趁我穿衣服的时候溜掉?”

“……”唐子骞神经粗地捉住她的肩膀,亲自把人押回去,“有什么话等你穿上衣服再说,oK?我在客厅等你。”

“你确定不会食言?”她不相信,怀疑地盯着他。

“据我所知,我的诚信一向很好。”唐子骞一脸无奈。他在她心里的形象是有多不堪,不堪得连个守信用的男人都算不上?

“我不相信你!”他肯定是给武屈人打过电话,所以才要急匆匆地出门,准备出卖她!

简直被她打败了。唐子骞将车钥匙塞到她手里,自己则坐到沙发上。“这样你总相信了吧?”

好一会,她还是不动,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钥匙,不知在想些什么。唐子骞只好恢复花心大萝卜的本性,油嘴滑舌道,“虽然你的身材不怎么样,若你一定要在这里换,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看看的。”

“色狼!变态!谁要换给你看?!”她用力将车钥匙丢向他,气呼呼地冲进浴室,甩门。其间还因为太过生气,左脚踩到右脚,差点跌个四脚朝天。

……噗。

唐子骞扶着额头,哧哧闷笑。

她险些摔倒、明明就很糗,却硬要正经地捂着浴巾起身,还严肃地扭头瞪自己的样子太过好笑,好笑得令他被车钥匙砸中都不觉得痛!

他从来不知道,那个往幼稚园门口一站,都能引得老师报警的左西武和成天顶着日本艺妓妆的李香寒,居然会生出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真是……太好笑了!

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沙发上笑得东倒西歪。

她不会是左西武的养女吧,哈哈哈……

火速地穿好衣服出来,左青青拧眉,看着沙发上毫无形象的男人,无名火顿起。“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在笑什么。

“哈哈……咳……”他连做几个深呼吸,才让过于激昂的情绪稍微缓和,“没、没什么……刚看到两只苍蝇打架而已……哈哈……咳咳咳……”

苍蝇打架?亏他掰得出来,当她三岁孩童吗?!满脸怒颜地抓起抱枕丢过去,正中目标,他的俊脸,“唐、子、骞!”

他措不及防,倒向沙发,笑声却没停下。

她火大极了,见到什么抓什么,射飞镖一样朝他飞掷。

“好好好!我不笑……咳!”他左闪右闪,轻松地避过她的攻击,一点也没有危机感,直到她拿起水果刀,目光阴寒地朝他冷笑。

察觉到她的情绪真的濒临崩溃,他终于收起笑容,正襟危坐。“说吧,到底是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让你连衣服都不穿,就飞奔出来?”

给她装假?

不爽地瞪他一眼,她才说,“你不会忘记自己刚才答应过我什么事吧?”

“当然。”正因如此,他才急着去见屈人。

“那你跑去见武屈去是什么意思?”她严厉指控。

“左小姐,你不会以为在这里躲着不出去就安全了吧?”

“你刚说这里没有任何人知道的。”

“我的意思是暂时没人知道。”她这么多年的书念假的吗,他说的是暂时。暂时的意思是,现在没人知道,并不代表完全没人知道。他是有好几套房子没错,但常活动的也就那么几处,熟悉自己的人随便一想就知道他在哪里。

唐子骞抚额轻叹,“你觉得以左先生的势力,需要多久会找到这里来?”

快则三天,慢则一星期。这次闹这么大,爸爸恐怕会动用所有的弟兄,把台湾翻个底朝天……说不定一天就能把他们揪出来活剥了。

她噤声,打了个寒颤,“被找到前换个地方躲不就行了?”

“……然后你就这样一辈子东躲西藏?”台湾就那么大,能藏多久,她真以为自己父亲左西武在道上的势力是传假的吗?

更何况,现在还加上一个知根知底的武屈人,他们有一万种方法逼得让他们自己跳出来。现在只能先找屈人,请他帮忙说服左西武取消婚约,实在不行,就只好拜托屈人帮忙把她的证件弄出来,他再找个机会,把她送出国。

“那也没必要去找武屈人啊!”

“除了他,还会有人帮你把证件拿出来吗?你的证件放在哪里?”

“卧房的抽屉里”她顺口接道,脑子里闪过几幕不愉快的画面,立刻撇嘴,“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呃?”他挑眉,对她义愤填膺的态度颇感兴趣,“你对屈人……有意见?”

不是有意见,是非常有意见!

她挥挥手,“那个人根本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不试试怎么知道?”

拜托,她不是没和武屈人沟通过好吗?就因为两人谈判破裂,她才会被逼穿上婚纱的,真是什么火都没这么大!

武屈人根本就听不懂人话的,她好说歹说,舌头都磨破了,也不肯去跟爸爸说不娶,一口一个“不能背信”。

背个头咧!那头倔牛到底知不知道,没有感情的两个人,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左青青猛翻白眼,“反正不用找他啦!找了也白找。”

有这个闲时间,还不如用来计划接下来的逃亡路线比较实际。

“我认识屈人二十年了。”他说。

“那又怎样?”她认识武屈人的时间也不短啊,严格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虽然一直在外求学,两人见面的次数少得可怜。

明知道爸爸连中五枪快挂掉的消息是谎言还飞回来,就是以为自己能说服听说已有女友的武屈人,没想到不仅碰壁,还差点把终身大事赔上……

“我们不同。”

意思是她的分量不够就对了?

她怀疑地看他。“你确定可以搞定武屈人?”

“确定。”因为他还约了另一个人。

左青青实在很想吐槽他,转念一想,住了嘴。“那好,我跟你一起去。”防止他中途变卦出卖她。

“……左青青小姐,你真的很懂得污辱人。”接二连三地置疑他的信用,再强的心脏,也是会受伤的,何况她置疑的是男人最看中的诚信。

“我们今天才算第一次见面耶!”如果对他投以百分之百的信任,她才有病吧。

“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你爸爸吧?”

“什么意思?”她拧眉看他。信不信任他,跟爸爸有什么关系?

“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当着众多角头老大面让左西武丢尽面子,就算把人交出去,对方也不可能放过自己——

估计这会儿,唐子骞三个字早已列入他们猎杀的名单榜首了。唉,他真是脑子被抢打了才会干出婚礼上抢人的事来……

“既然这样,我就更该去了!”多个人多张嘴,说起来也有人帮腔。

“我没有把握你爸爸是否会派人守在那里。”他顿了下,才继续道,“你知道,两个人跑起来……呃,不太方便。”

“我不会连累你的。”她拍拍胸脯。黑道老大的女儿可不是当假的。

不管怎么说,她就是不相信自己就对了?这女人到底是有多难搞啊。唐子骞叹气,拿出皮夹,抽走两张钞票,再连同身份证一起塞到她手里,“重要的东西押给你,这样总该相信了吧。”

她一愕,反射性地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忘了任何反应。待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唐子骞已经离开客厅,走到玄关处。

一时找不出任何言语的她,只能呆呆地看着唐子骞打开门,走出去,关门。

“……”

就在她错愕的空档,关上的门再次打开,唐子骞半个身子探进来,交待道,“啊,对了,冰箱里有食材,饿的话可以煮来吃。”

“喔。”左青青还没来得及消化他把皮夹塞给自己的举动,只能呆滞地点头。

门“啪嗒”关上,不到三秒,再次打开。

“不好意思,我忘了千金小姐的十指都不沾杨春水的。”

他什么意思?暗讽她是不事生产的米虫吗?

她才不是——

在美国这些年,凡事都自己动手,厨艺虽够不上大师水准,好歹在同学间是响当当的耶!

胸腔内升起怒火,左青青皱眉,正欲反驳,却被抢了先。

“先叫披萨垫垫肚子吧”他边说边用手机拨通外卖电话,完全不问她的意愿,迅速地定了餐,然后,关门走人,留下完全傻眼的她。

这男人,是不是太我行我素了点啊!

可是,如此兵荒马乱情况下,唐子骞还能记得关心她饿不饿的举动,令她胸口难以抑制地涌上一股暖流。

来之前,唐子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预见自己会看到一大帮角头大哥的场面,毕竟这件事关系到屈人的信用。

现在看来,他显然是以小人之心度朋友之腹了。

虚虚地轻笑了声,他走过去,在武屈人的对面坐下,“等很久了吗?”

“没,刚到。”甩开那些老大,花了点时间。武屈人摇头,目光下意识地朝好友身边瞟去,“青青没一起来?还是……你已经把人送回婚宴现场了?”

青青?亲亲?

胸腔没由来一阵不舒服,唐子骞拧眉,“没有,她还在我那边。”

“子骞……”武屈人拧眉,不明白好友是什么意思。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始终相信这只是好友开的玩笑。他们认识十几年,可以说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很清楚唐子骞身边从不缺乏美女,也从未对哪个女人动心。这次,除了玩笑,他想不出令好友做这抢婚这种事的理由。“够了,玩笑该适可而止。”

再玩下去,他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安抚得住左西武。出来前,他已经嚷嚷着要召集弟兄们去轰掉唐子骞所在的医院了。

左西武不是一般的狠角色,他必须在事态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前制止。

唐子骞认真道,“我没有在开玩笑。”

“什么意思?”

唐子骞看着好友蹙成一条直线的剑眉,“屈人,你为什么会答应结婚?”

“这重要吗?”

“单纯只是因为守承诺?”没有其他原因?比如……江曲陌的死?他眯眼,打量着好友。

武屈人的表情僵了下,反问,“你呢,你又为什么跳出来阻止这场婚礼?”别说他对左青青一见钟情,交情笃深,他们都心知肚名,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唐子骞身上。

“先不管我为什么阻止这场婚礼。”他边观察着好友的表情变化,边说,“如果我告诉你,曲陌没有死,你还会坚持今天的决定,和左青青结婚?”

曲陌……没死?

“哐”桌上的杯子被打翻,水快速地渗进桌布,再往下底,太过震惊的武屈人根本留意不到这些,只是呆滞地看着好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想,不用再多说,屈人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动摇了。

唐子骞沉吟了下才开口,“不过……她失忆了。”

这也是他明明知道江曲陌还活着,却没有告知好友的原因。至于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现在说出来,他不去深究,解决眼前的事比较重要。

“失忆?那她现在……”他激动地抓住好友的手。

两个大男人在餐厅拉拉扯扯,其中一个表情激动无比,任谁都会想歪,投以目光探询。

趁着被盯出冷汗前,唐子骞迅速地拍开好友的手,“先回答我,如果江曲陌还活着,你还会坚守承诺,和左青青结婚?”

“……”武屈人静默了许久,才道,“告诉我曲陌还活着,不是你今天约我的主要目的吧?”

“不愧为我几十年的好兄弟。”上道!既然这样,他就开门见山直说啦。唐子骞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左青青之前跟你谈过解除婚约的事对吧。”

“嗯。”武屈人点头。不过他拒绝了,两人因此大吵一架,差点把左家大宅给拆掉。

“你呢,为什么没拒绝?”唐子骞挑眉。既然婚礼前夕才让他们这些从小一起玩大到的兄弟知道,就表示他并没有把这个婚约看得很重不是吗?

武屈人抿着唇不回答。

他承认曲陌的死让他性格变得有些扭曲,看到左西武为绝食抗议的女儿苦恼时,竟有种异样的报复快感,一冲动就答应了婚事。

见好友不想答,唐子骞也不打算再逼他,径直道,“现在,你还打算把这场婚礼继续下去?”

武屈人依然不答腔。

看来,不来点猛料,他是不会松口的。唐子骞叹了口气,“我过来前给曲陌传过简讯,她应该快到了。”

曲陌她……要过来?武屈人全身一震,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道,“……子骞,你今天很反常。”

“反常?”他不解地挑眉,讶异好友的说辞,“有吗?”

“你早就知道曲陌没死,对吧?”

“嗯。”唐子骞点头。

三年前江曲陌的父亲住院,是他主刀。当时就想知会好友的,不过对方却一副完全不认识自己的模样,江家二老也央求自己,武屈人的世界根本不适合江曲陌。他斟酌了下,选择保密,也在观察江曲陌。

后来发现,她是真的失忆了,也的确如江父江母所说,过得比和屈人在一起时快乐,他想,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就将事情压至心底。

不过今天的情况特殊……

脑子里浮现左青青又羞又怒的别扭模样,他无意识地轻扯嘴角,俊朗的脸上挂着笑意。

“子骞,你今天,真的很反常。”居然露出平常只在在女人看着他时才会有的花痴笑容。

“你一连说了两次,我到底哪里反常了?”唐子骞撇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对。

从来没有把哪个女人放在心上,却在他的婚礼上劫走新娘,现在又特别跑来说有的没的,就是不肯直切主题,还不算反常?

“你喜欢左青青?”武屈人丢出一枚石破惊天的炸弹。

“什么?!”他的音调失去冷静,嘴角极不自然地抽搐着,半天后,才像听到明天就要世界末日消息一般,夸张地哈笑一声,道,“武屈人,你脑子进水了喔?”

喜欢左青青?他是那种会一见钟情的人吗?别开玩笑了!

“不然你坐在这里跟我绕来绕去,到底是想要说……”瞥见自门口进来的人,武屈人倏然住了口,双眼瞪大。

“说什么?”唐子骞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到门口伫立的人影,举手挥了挥,起身,看着慢慢走至眼前的人,对武屈人道,“你们的事,我在来的路上已经和曲陌大致说过了。”

“你今天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们好好谈谈。”他看了江曲陌一眼,“婚约的事就交给你了。还有,左青青的证件放在卧房的抽屉里,拿到后给我电话。”

“……”

还说不喜欢人家,谁信?

喜欢左青青,他?对一个今天才算正式见面的女人?

唐子骞嗤笑,却不由放慢车速。窗外建筑缓缓后退,眼角余光瞥向外头,瞧见熟悉的糕饼店名。

有人喜欢吃披萨,自然就有人不喜欢,不知道她……是前者还是后者。

犹豫了三秒,他方向盘一转,将车子开到路边停下,进去买了鸡肉起司薄饼和核桃糕,边走边在心里笑好友乱猜测的无聊行为。

破坏婚礼的补偿而已,不明白他在乱揣测什么。

扯唇轻笑,将纸盒放至副驾驶座,前后左右调整好几次,确定不会因为任何颠簸而影响食物后,唐子骞这才坐进车内,踩油门上路。

一路哼歌,回到所住小区,看到楼下的管理员,轻快地打了声招呼,拎着纸盒去等电梯。

傻掉的管理员回神,跌撞着追出来,一脸难以置信,“唐、唐先生……”天上下红雨了吗?唐先生虽然和善,却也一直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陌生,今天怎么……

他回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什么事?”

管理员抹抹脸、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没、没事。”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平常有问有答,但绝对不会主动与人说话的唐医师没错,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唐子骞被管理员奇怪的态度弄得有些莫名,不过没有时间多想,因为电梯来了。

礼貌地道了声“有事记得去看医生”后,踏进去,留下痴呆的管理员。

电梯很快到达第六层,他提着糕点走出去,看到蹲在门口打瞌睡的人,怔住。

左青青?

她没事蹲在这里做什么?穿这么少,不怕着凉吗?

他眉头微锁,三两步走至她面前,有些生气地敲她的头。

她疼得当场惊叫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来人一阵拳打脚踢,“靠!哪个打我?看本小姐不把你揍成锅贴!”

从小生长在黑帮,左青青的身手自然不差。

于是,结果可想而知。

尽管反射神经相当不错的唐子骞在第一时间避开,但,下巴和左眼还是连挨好几拳,手里的纸盒也差点被踢飞。

他抱着纸盒连退好几步,总算跳出她的攻击范围,甩头让因胀痛而一片红暗的眼睛清晰点:“喂喂喂!你这女人,好歹也看清楚是谁再打啊!”

嘶——

下手还真不是一般的狠,如果他的下巴不是真的,恐怕被打早歪掉了。

她停下来,错愕地看着护着纸盒靠在墙角的男人,惊叫,“唐子骞?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有谁?”他没好气。

“你没事吧?!”见他一直捂着眼睛,她慌忙过去,拉下他的手。

天,竟然开始有淤血了!刚刚那几拳,居然这么有威力。

惨了!她竟然把人打成熊猫眼……

左青青垂头,羞愧难当道,“那个……唐子骞,你眼睛周围的皮肤好像有点紧绷……要不要去趟医院……”

“……”紧绷?他是医生,当然明白那几拳会造成什么后果,恐怕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吧,亏她能说成紧绷。唐子骞真是好气又好笑,“先进屋再说吧。”

第三章

进了门,唐子骞走向沙发,却没有坐下,而是摸索着将手里的东西放至茶几。

纸盒里装的是什么传家之宝吗?他这么小心翼翼?左青青看着他的动作,僵立着不敢上前,生怕不小心撞坏他的东西,“那个、你要不要先坐下休息?”

他放下东西,回头,看见她战战兢兢的模样,知道她在为刚才的行为懊悔,也明白当一个人觉得自己做错事,不让补偿一下,她的良心是无法安宁的。

没办法,人就是这么麻烦的生物。他轻叹,“去帮我拿点冰块来。”

“喔。”她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咚咚咚跑进厨房,拿了东西跑到他面前双手奉上。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所以不用杵在那里当柱子了。唐子骞睇她一眼,接过东西替自己冰敷,“很闲的话帮我烧点热水,半个小时后我要热敷。”

肿得那么厉害,冰敷一下真的可以吗?

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看穿她的担忧,他说明道。“我是医生。”

所以她应该相信他的专业,他是真的没什么大碍。

“我去烧热水。”左青青松下一口气,点点头,钻进厨房。

唐子骞转头,看着在她厨房努力跑前跑后的身影,总算安下心来。

刚才还中气十足冲着他吼,现在突然变得唯喏,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呵,被揍了还担心对方会不会愧疚,除了他之外,普天之下,恐怕真找不出第二人了。

他回过身来,撑着额际,摇头低笑几声。

先是碰到奇怪的婆婆,再来是奇怪的梦境,然后又因为婚礼的事折腾上折腾下……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都达到了极限,头也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唐子骞疲惫地闭上眼,仰头靠向沙发,闭目养神。

恍惚间,耳边似乎听到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他想睁开眼,努力了好几次,眼皮却重得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撑不开,干脆放弃,由他去。

弄点开水而已,应该不至于把厨房炸掉吧。

思绪在半睡半醒中游离,他寻思着工作那边要怎么安排。

他是外科医生,除了手,最重要的就是眼睛了。现在眼睛肿成这样,估计没法上手术台,等会打个电话去请假吧。再则,抢婚的事情闹这么大,贸然去医院也不好……

思索间,脑袋越来越沉,思绪越来越模糊,没一会儿,就靠着沙发,昏昏地睡了过去,冰袋从脸上滑落了,都不自知。

时间往前跳了几分钟。

左青青端着热水出来,见他闭眼倚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原本敷在眼上的冰袋掉到地上,整个人都吓傻了。

天,刚才那几拳,不会把他打成脑震荡了吧!

手里的东西“砰”一声,重重搁在桌上,也不管热水溅得满茶几都是,她冲过去,抓着他的肩膀使劲地摇晃,“唐子骞!唐子骞你没事吧?”

“我没事……”正与周公下棋得他被摇得晕头转向,不得不放弃小憩,醒过来,“但如果你再摇下去的话,就有事了。”

啊?

闻言,她触电般松开手,还往后退了好几步,惊恐地看他,“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唐子骞瞄她一眼,捡起地上的冰袋,搁在桌上,朝身边的沙发努努嘴。“别站着,坐吧。”

她惊跳起来,乖乖地坐手,双手放在膝盖上,腰也挺得笔直,完全不敢东张西望。

“我会吃人吗?”瞧她坐的是什么姿势,好像刚刚上国小被点名的学生一样。他被她惊弓之鸟的模样逗乐,想笑,微微一动,便扯到受伤的部位,疼得眦牙咧嘴。

“嘶——”

“你没事吧?”她跳起来,欲扑过去,想到什么似地,又坐了回去,直勾勾地盯着他肿得跟核桃一般的左眼。

被她这么盯着,他整个人变得不对劲起来,屁股下有什么东西似的,扎得他坐立难安,一双手左摸右摸,就是没法找到正确的位置摆放。

他……唐子骞居然在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女人面前无所适从,说出去真会被笑掉大牙。

“咳咳咳!”他重重地咳嗽几声,打破这种令人尴尬的沉寂,半开玩笑道,“要不要我在你眼睛上试几拳看看?”

唐子骞本意是想调解下这种奇异的气氛,不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左青青垂着头,羞愧到不行,只差没把头埋到地上去了,“对不起……”

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不好意思,如果现在地上有洞,她一定二话不说,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我还没死,拜托不要露出那种哭丧的表情好吗?”……是人都听得出他口气的里调侃吧!唐子骞被她毫无幽默细胞的脑子打败。

不说还好,一说她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如蚊蝇,细小得连自己的鼻子都听不见,“对不起……”

……

怪他傻,不该开这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玩笑。

唐子骞沉默,思索着该怎么开口才能缓解下这种奇怪的气氛,扫了四周一眼,注意到桌上没有任何披萨的踪影,随口道,“真看不出来,你还蛮能吃的嘛。”他记得那家披萨还蛮大份的,她居然一个人全嗑掉了。

皱鼻嗅了嗅,没闻到有食物的味道,疑惑她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切处理得这么干净,连空气都过滤掉了,难道黑道有独门的秘方?

他在心底哈笑一声,眼角余光瞥过茶几上的纸盒。

这样的话,顺手带回来的糕饼,好像有点多余了哪……

能吃?她疑惑地看他,不解是什么意思,“啊?”

“刚刚叫的披萨。”

“披萨?”她愣了好几秒,才总算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他们还没送来啊……”

自从他出门,她的一颗心就吊在胸口,七上八下的,一方面担心他出卖自己,带爸爸的人来抓她,一方面又担心他被爸爸的人抓住……爸爸打起人来那狠劲儿,没几个人能有命活下来的。

让她提心吊胆的事太多,根本没心思去管肚子饿不饿,披萨有没有送过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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