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远走了以后,司马睿拿起几案上的一份奏疏说道:“诸位爱卿,尚书郎郭璞,前几日观察到太阳上出现了黑气,于是给朕写了份上疏。郭爱卿请求以皇孙出世为契机,颁布赦免诏令。朝廷自今日正月初一始,大赦天下罪犯,改年号为永昌。”
“陛下英明!永世昌盛!”文武百官齐声高呼。司马睿继续说道:“郭爱卿通晓天文地理,擅长占卜之术。朕前些日子才将郭爱卿晋升为尚书郎,希望他能陪伴在朕身边。无奈郭爱卿又被大将军任用为记室参军,临行之前,郭爱卿给朕留了这份上疏。”
司马睿说完,朝费仁点点头。费仁过来接过上疏,开始宣读:
微臣冥顽愚昧,不久前曾冒然陈述己见,陛下不但没有遗弃我的狂言,还亲自御览。臣恭敬地读了陛下圣诏,又惊且喜,战战兢兢。臣上次所言阳气还不旺盛,阴气淤积还很浓厚。坎卦的法象,隐附着刑狱之事。变为坎卦加上离卦,意象不甚明朗,担忧将来会有日月薄蚀之变。本月四日,太阳出山才六七丈高,光芒暗淡,颜色发红。臣观日中有异物如鸡蛋大,又有青黑之气相互冲撞搏击,好一会儿才消失。臣推测其时令在年首纯阳之正月,太阳正处在癸亥全阴之位,才出现了这一异象。究其原因,乃是由于元首执掌朝廷之义不显,消除灾祸作法不力所致。距我陈述此事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便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异,更加证明皇天是多么恳切地关怀着陛下呀!
去年岁末之时,太白星侵蚀月亮。今年岁首,太阳又蚀以示谴责。不到数旬的时间,大灾异再次出现。太阳月亮昭告灾祸的迹象,诗人在《诗》中表示了畏惧的心情。不要说天高高在上,它的戒鉴提醒,就在我们眼前。所以过去宋景公见火星现兵灾之象,不愿祸其相,不愿祸其民,也不愿祸其本年收成,这种善德终于使这颗灾星移出宋国的分野;光武帝平定叛乱,窘迫中遁走,被河水所阻,等抵河边,呼沱河结冰,光武得以脱险。这证明上天与人虽相隔很远却息息相关,如影随形一样相互呼应。若施以德政,就会呈现祥瑞。若怠惰荒戏,就会出现灾变。陛下应慎重地对待上天的责斥,恭敬小心领受皇天的怨怒,天下普施沛然之恩,顺从自然之道,对上可顺应天意,对下则可平息非议和怨气。
臣闻人主过多的快乐,国家就没有幸运。赦免不应次数太多,圣旨讲的也不错。但臣以为子产当年铸刑书于鼎,并不是治理国家的良策,他不得不这样做,是要匡正救弊的原因啊!今天应该实行大赦,也是治理国家需要这样。朝廷政策要随着时机变化,也是圣人所提倡的。这是国家威信的重要环节,不是微臣所能干预的。当今圣朝英明深谋远虑,开启四门以纳入光辉,收集舆论以观民心,何况臣置身于朝班之中,能不竭尽忠诚以进谏吗!
费仁读完郭璞的上疏,放回几案。王导出班说道:“前几年,郭璞先生任臣的参军。有一次我让他占卜,他说,你有被雷震的灾厄。我当时不大相信,但又不敢不相信。我问郭先生,用什么办法可解?他微微一笑说,可以起驾往西走数十里,找一棵柏树。从柏树上截取和身子一般长的一段,放到睡觉的床上,灾祸可以消除。我照着做了,数日后果然发生雷击,柏树被震得粉碎。”
“郭先生的确与众不同,学问渊博有大才。前几年陛下刚继位时,陛下曾要郭先生占卜国运。占卜结果是,我江左朝廷有二百年国运。但愿如郭先生所言,我朝江山社稷能够运作二百年。”刁协说道。听了刁协的话,文武大臣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费仁看没有人再奏事,在台阶上大喊一声:“退朝!”
武昌,荆州刺史府议事厅。王敦正在召集部下、部将开会。王敦说道:“陈国人谢鲲和羊曼,被我任命为左右长史,郭璞为记室参军。吴兴沈充追随我多年,和钱凤同为我的谋主。杜弘、何钦、诸葛瑶、邓岳、周抚、李恒、谢雍、从事中郎陈颁、参军乐道融、吕宝、南蛮校尉魏乂、襄阳太守周虑等人,都是既能出谋划策,又能领兵征战的得力干将。除了身在吴兴的沈充,今天基本上都在这里了。沈充兵力不下万人,随时会响应我的行动!”
下面几十个部将、参军站起来说道:“我等唯大将军命是从!”
满脸堆笑的王敦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坐下。王敦看了看郭璞,笑了笑。郭璞被王敦任用为记室参军,因为才来武昌没几天,和其他人还不是很熟悉,只是一个人在下面喝茶。这时刺史府门口一个亲兵进来施礼说道:“启禀大将军,颍川人陈述因病去世。”
王敦一听站起来了,眼泪也跟着流下来了。王敦对下面的人说道:“嗣祖(陈述的字)作为大将军掾,很有名声,非常受我的器重。嗣祖已经患病几个月了,我给他请了不少名医。现在不治去世,我非常难过,一会儿各位随我前往嗣祖府中吊唁。”
郭璞听说陈述去世,大哭起来。郭璞说道:“虽然我和嗣祖没有深交,但他为人正直,我深感敬佩。现在辞世,焉知非福呢!”
听了郭璞这句话,王敦和议事厅里几十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不过碍于郭璞的鼎鼎大名,谁也没好意思说什么。郭璞看没有人说话,又加了一句:“各位恕我直言,大将军掾是大将军最重要的掾属,现在还没有起事就去世了,有些不吉利。”
下面几十个部将、参军里面,有些人听了频频点头。王敦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各位,今天的军情会,是多年来人数最多的一次。江南不少州郡,有才能有名望的仁人志士,或者被我召来,或者前来投奔,我深感荣幸,这些人都在等待我起兵的号令。在座的诸位,有的跟随我十几年,有的也有好几年了。现在我手下参军、部将不下百人,俗话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几年,朝政被几个奸邪之人把控着,我日思夜想,忧心忡忡啊!”
“主公,您准备行动了?”钱凤问道。王敦看了一眼钱凤说道:“我等这一天,何止一年、两年啊!周访、祖逖相继作古,我最大的两个绊脚石没有了,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啊!”
“主公,琅琊王氏宗族之人,都会响应吗?”乐道融问道。王敦看了看乐道融笑道:“王导、王彬、王舒、王棱、王邃、王廙、王含等人,皆是我最亲近之人。不过这要看本心,看行动。不管是谁,拥护我听从我号令的,就是同路人。否则,逆我者亡!”
听王敦这么一说,在场的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子,不过没有人表露出来。陈颁说道:“主公,我们应该师出有名吧?”
“当然,我等了这么多年,不可能盲目、草率。西汉初年,第六位皇帝汉景帝年间,御史大夫晁错上书建议削藩,汉景帝予以采纳。封国中实力最强的是吴国和楚国,吴王刘濞为保住自己的地位,联合楚国在内的七个藩国,打着“诛晁错、清君侧”的旗号发动了‘七国之乱’。眼看着叛乱愈演愈烈,汉景帝只好把晁错杀掉。刘隗、刁协、周顗、戴渊等人,就是陛下身边的晁错!”王敦说道。乐道融问道:“大将军,三百多年前汉景帝杀了晁错,但叛乱并没有停止。如果主公出兵建康,杀掉了这几个人,但朝堂仍然动荡怎么办?民不聊生、兵连祸结停不下来怎么办?”
王敦一听这话,有些生气。他质问乐道融:“我让你担任参军之职,是为了让你参谋军事,而不是让你和我唱对台戏的!”
钱凤随声附和道:“主公谋划了这么多年,当然胸有成竹。司马睿能够当上皇帝,还不是琅琊王氏的鼎力支持!现在呢,翅膀硬了,过河拆桥。在朝内限制茂弘大人的权力,又外放戴渊、刘隗等人。名义上是防备石勒南侵,实际上是在防范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