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睿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孤想了一下,我们要想驱除五胡,首先要有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人才。毫无疑问,今天在新亭会上的诸位,都是孤非常信任之人,所以都要录上姓名。南渡名士和江左名流,没能来参加新亭会的,也要录入。中原和北方名士,只要心系华夏,奉我朝为正统,都是我朝可用之人。”
“北方的官员何时回归,还遥遥无期。”王承说道:“不能来到江左,即便是书写上了名字,也没什么用。所以依我看,还是只录上南渡的北方士人,还有原来江左的人士比较好。我朝偏安于江南一隅,数十个州、郡都需要官员治理,数百万百姓需要管理。数十万的将士需要操练,这样才能抵御外敌,收复失地。”
“王大人考虑的很到位。所以这个掾属名册,至少需要一百个人,一时半会儿孤可能也考虑不周全。如果人数不足,以后还可以增加。另外,愍帝的情况还不明朗,所以官员和将领们如何使用,还要商榷。”司马睿接着说道:“那些还在北方坚守故土的,也是我朝的有功之臣。待收复故土,一并录用。我想起了哪个,茂弘先生就书写哪一个吧,排名不分先后。绍儿、裒儿和三位皇叔前来参加新亭会,司马家族属于皇族,就不要录入了。”
王敦、王导、周顗、刁协、王承、荀崧、王含、王舒、卞壸、诸葛恢、陈群、庾亮、桓彝、纪瞻、郗鉴、陶侃、周访、羊鉴、刘隗、戴渊、蔡谟、荀闿、王鉴、谢鲲、谢裒、王廙、桓宣、刘翰、周嵩、阮放、贺循、薛兼、王邃、刘超、孔愉……
司马睿说一个名字,王导就写一个,一口气在布帛上写满了南渡士族和江左名流的名字。庾亮数了数说道:“共一百零六人。”
司马睿仔细审阅了布帛上的每个名字,然后从王导手里接过毛笔,在布帛的最右边,竖着写了三个字:百六掾。放下布帛,司马睿眼含泪花说道:“这些文武掾属,都是孤的左膀右臂啊!只是可惜,当年的‘江左五俊’,只剩下了贺循、纪瞻和薛兼。”
“是啊!岁月不饶人。闻名遐迩的闵鸿、顾荣先后作古。” 周顗有些惆怅地说道:“人只要活一天,该干什么还是要干什么。”
“有了王,有了将,有了相,有了百六掾,有了文武,有了百姓,有了士兵,还缺少什么?”王承有些忧虑地说道。
“孤悬在中原和北方的文武大臣,希望殿下也不要忘记他们。”周顗提醒道:“祖逖、刘琨、劭续、刘演、崔毖等人,这些都是前朝的股肱之臣。另外即便是异族,我们也要尽量争取。”
“王大人言之有理,提醒的好。”王导说道:“像鲜卑段部的段匹磾,鲜卑慕容部的慕容廆,羌人姚弋仲这些人,都要加封晋爵。这些年的事实证明,异族不一定异心,同族不一定同心。”
“几百年来,在北方不断侵扰华夏的匈奴、鲜卑、羯、羌、氐等五胡里面,依我的了解,给中原王朝造成损害最大的,死亡人数最多的,就是仍然在侵害我们汉人的匈奴。”司马睿说道。
“不错,殿下总结的非常好。”庾亮说道:“自春秋战国再到秦汉,匈奴就对中原王朝虎视眈眈。到了汉武帝时期,卫青、霍去病这一对舅外甥,几次出击漠北,才把匈奴打得四分五裂。”
“只是可惜啊!”司马睿不无担忧地说道:“汉武帝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卫青、霍去病是难再世出的大将。纵观当今天下,不管是北方还是江左,不管是汉族还是异族,不但战神难觅,而且经常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帝王软弱无能,将相权倾朝野,百姓难以安居,国家混乱无序,强大无从谈起,分裂在所难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司马迁《史记》开篇的两句话。”周顗说道:“一个人来到世界上,除了吃穿用度是必需的,还有就是在追名逐利、争权夺利。”
不怎么说话的大将军王敦,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新亭南面,不少官员、将领带来的随从、仆人,有的在倾听新亭里的高谈阔论,有的在谈天说地。王敦带来的五百名士兵,已经在山坡附近的道路两旁,在小山岗上,五步一人分列站好。
这时,一匹快马飞奔来到了小山岗上。来人火急火燎的样子,他把马缰绳随意抛给一个人,就急匆匆跑向新亭。
“参见琅琊王殿下!”来人说道:“我是弘农郡太守宋哲。”
司马睿有些吃惊,问道:“宋将军,你何故疾驰到建康?!”
“殿下阅看愍帝诏书便知!”宋哲说着站起身来递上诏书。司马睿赶紧跪倒双手接过诏书。其他人一听是慜帝诏书,也呼啦啦全部跪倒。一个侍女搬来一个座位,另一个侍女拿来了一个酒樽和一双筷子。司马睿示意宋哲坐下,然后开始看诏书。只见诏书上写道:“家国时运艰难,皇家纲纪不振。朕因德望不厚,导致山河破碎。虽然继承大业,渴望永保晋室,无奈难以中兴。凶暴胡虏敢率犬羊之众,逼迫京师皇舆,杀戮官民无数。朕今被幽囚边塞穷城,忧虑万端。呼天叫地不灵,声嘶力竭不应,命在旦夕。卿面见丞相,宣告朕意,使丞相总摄朝政,尽早克复旧都,收复华夏故土,修整宗庙及陵墓,以雪国家之大耻。”
宋哲在一旁坐下,有个女子递上一杯水。放下诏书,想着慜帝被掠,洛阳被匈奴占据,官员、百姓死亡以十万计,司马睿放声大哭。王导、王承、周顗等在新亭里的几个人也痛哭流涕不止。唯有王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完全是一副与众不同的表情。
哭过之后,整个新亭一片寂静。大家面面相觑,都不再说话。王导看了看司马睿,司马睿点点头。王导说道:“宋将军历经波折来到建康,让我等知道了慜帝的悲惨遭遇。如今我们已经有了慜帝的诏书,就可以大张旗鼓、名正言顺听命于琅琊王了!”
“既然慜帝让殿下总摄朝政,那琅琊王殿下就是名正言顺的摄政王了!为了我朝的振兴,收复中原和北方故土,让我们一起举杯,共同庆贺!”刁协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其他人也都端着酒樽站起来,包括刚到的宋哲。司马睿和所有人一饮而尽。
“茂弘先生,处仲大将军,各位大人,今天的新亭会收获颇丰。可如今北方一片混乱,胡敌侵扰,山河破碎。大家只有同仇敌忾,勠力同心,才能恢复武帝时期的荣光。现在大家就要行动起来,家在健康之外的,就暂住健康的驿馆,等待下一步行动。接下来,我们还要观察形势的变化。希望处仲大将军分派手下将士,加强荆州和长江沿岸的防守。茂弘大人和其他将领,做好国都建康和扬州沿线的防范。一方面要防备胡人的侵扰,还要防范胡人的奸细。其他人也要各负其责,各司其职。”司马睿说道。
王导、王敦等站起来给司马睿施礼:“谨遵殿下之命!”
几天后,司马睿和文武大臣都身穿白衣,到建康南郊给怀帝司马炽举行三天哀悼。走在最前面的是司马睿,后面是司马绍、司马裒、司马羕、司马宗等皇族。再后面是王导、王敦、周顗、王承、庾亮等。空旷的建康南郊,微风阵阵。在秦淮河北岸,简单摆放了几张桌子。在桌子几百步开外,有很多士兵站立着,但手里没有刀剑,人人脸上都非常肃穆。桌子上面,仆人们早已摆放好了怀帝司马炽的灵位。灵位前面是水果、茶点和其它供品。除了供品,还有香烛和纸钱。灵位上写着:故怀帝司马炽之灵位。
灵位南面,在司马睿的率领下,几十个身穿白衣的官员、将领,呼啦啦一齐跪倒,放声大哭!看着燃烧的白色蜡烛,插在香炉里徐徐冒烟的三炷香,司马睿喃喃地说道:“陛下离开我们已经四年。每每思虑,如万箭穿心。陛下不幸遇难,臣等万分难过。我等唯有化悲痛为力量,齐心协力,同心同德,恢复家国!”
几个仆人点着由黄草纸做的纸钱,又递给司马睿和王导等人每个人一根细木棍儿。司马睿和王导等几个心腹大臣,不断用木棍儿挑着纸钱,以便能够让纸钱燃烧得透一些。这时候,一阵东南方吹来,正在燃烧的纸钱被东南风刮得飞了起来。有的纸钱还没有烧完,就漫天飞舞着被刮到了西北方很远的地方。
哭罢,侍卫、仆人们先把司马睿扶起来,然后其他官员、将领陆续也站起来了。每个人的脸上,包括司马睿等皇族,脸上都挂着泪花。周围的将士还有看热闹的建康百姓,无不伤心落泪。
司马睿的官署,就建在健康城原东吴宫城里面,门楣上有“镇东大将军府”五个大字。这五个行草大字,出自王导的手笔。
回到府衙,司马睿无精打采地坐在书案后面。其他人也是一言不发,有的找个座位坐下,有的站立着。眼看着快中午了,王导悄悄对司马睿说道:“殿下,午饭想吃点儿什么?”
“茂弘先生啊,这几年是我朝的多事之秋。慜帝被掠,国都被占,孤能做的却很少。自今日起,孤要绝食三日,以赎我的罪过。”司马睿喃喃地说道。下面的文武大臣们面面相觑,几乎齐声说道:“我等无能为力,愿意甘心情愿陪殿下一起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