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不足以让沧海变桑田。
但却也已经是两代人了,秦俊就是贞观后出生的一代人,如今也将到知天命之年。而大唐帝王都传了五位天子了,高祖圣祖世祖高宗以及当今被尊为天宝神龙皇帝的李烨。
皇唐李氏这些年内斗的激烈,就算当年圣祖定下宗室世封之制,都也没法完全改善这种内斗的局面,每一次皇位更替,总要死上那么三五个皇子再加上那么六七八个的皇叔甚至是皇叔祖再加一群旁宗侧枝。
相比起来,倒是秦家,秦琼留下七子,如今一国王六国公,除了嫡子秦珣被秦琅按在松州不许回中原,做他的齐国公混吃等死忙着纳妾生孩子外,其它的几兄弟哪个不是功勋着着?
老五秦珣没本事,但纳妾生孩子的本事却是诸兄弟中最厉害的,快六十岁的人了,儿子的数量比他的年龄还要长,已经生了六十多个儿子了,长子都四十多了,甚至曾孙都有了,结果去年还又添了三个小儿子。
秦珣六十多个儿子,其中近半数成婚也生儿育女,如今他孙子有了近二百,如果将来这松州房都这么能生,那秦珣的这六十多个儿子生个三五百孙子都不是问题。
秦琅只生了二十一个儿子,可孙儿却已经超过三百,还在继续猛增,秦琅有望在有生之年膝下儿孙曾孙们过千。
秦琼的七个儿子,如今分成七房,每房都是起码二十个儿子以上,加起来就已经一百多了,孙子辈加起来破了千。
反正现在秦理兄弟几个,都很难记的清兄弟家的孙辈了,朝廷就更不用说,也只能给长房嫡出的几个荫封恩赏个散阶,真都勋封荫赏哪里照顾的过来。
也就是秦家特别,既有赫赫武功,又是顶级外戚,更别说赚钱的本事极强,否则一般人家也不是生不了这么多孩子,但谁敢这样生?
真以为生了孩子将来不用分家吗?
就算妾生婢生庶子可以少分,但那些正妻所生的嫡子们总得分不少,所以儿孙越多,大家族内斗越厉害,家业也越维持。
许多门阀士族订下家规,保证家族产业由大宗的长房嫡长继承,比如说祖屋、祖地这些,而其它的庶子们一般只能分点钱,其它的嫡子们也只能分少量的田地、商铺等,祖宅祖田加上祖传的书籍等,往往也只有使用权,是没有资格分的。
就是为了保证家族不会一代代的分弱。
可再怎么少分一点,人多了总还是要分不少的。
所以一般家族哪敢跟秦家他们这般分?
几十个儿子,数百个孙儿,将来曾孙辈就男丁上千,这种繁衍膨胀法,就是金山也架不住分啊。
可偏偏秦家人不在意这些,而且秦家生孩子也确实特别厉害,保育也厉害,孩子夭折率极低,能生肯生又能养,这就造成了如今秦家七房无比人丁兴旺的局面。
皇帝去往延英殿的路上,不免又想起了当年圣祖定世封之制的时候,定下的推恩制度。世封宗室功臣,然后世代推恩分封,一块封地,每传一代,就再分封一次,封地不断变小,使之无法威胁到朝廷。
如果用这个制度,那秦家现在的这些内外世封地虽多,也不是什么问题。但问题是,李烨并不敢冒然去提这个事情。
甚至经过这些年,吕宋到底是一个什么地位,都已经变得模糊起来了。
他还是不是大唐的疆土?
说是吧,但秦琅在吕宋那就是国中之国的国王,吕宋除了每年向朝廷包税上缴一百万贯,其它各方面都是自治的,甚至拥有征赋权、铸币权、发钞权,还拥有统兵、外交甚至是对外战争权。
你说他不是大唐疆土,可吕宋现行的律法、税赋、户籍制度等,又基本上都是大唐朝廷所用的。
总之如今的吕宋属于一个很奇怪的情况,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经过圣祖、世祖和高宗和如今四朝数十年,已经纠扯不清了,甚至朝廷也都习惯了吕宋的特殊地位。
朝廷事实上如今完全是把吕宋当成日本、林邑、真腊诸国对待的,甚至不是归在渤海、漠北、吐火罗、吐蕃、苏毗、泥婆罗这些羁糜都督府之列,因为在渤海等地,虽是由当地土着蛮夷自治,但朝廷在这些地方是有驻军甚至有派官吏的,朝廷对这些羁縻地的外交等诸多方面都有控制权。
可秦琅的吕宋,自主权力比他们大多了,反正朝廷在吕宋既没有驻军,也没有派官,吕宋有自己的军队,有自己的外交,有自己的铸币发钞,自己的征税和司法、行政等。
在这种情况下,假如哪天秦琅死了,李烨能够说给吕宋推推恩令吗?他能够以天子的名义,把整个吕宋瓜分给他的那二十一个儿子吗?
一个吕宋王国,变成二十一个吕宋公国?将来再变成二三百个吕宋侯国?再将来变成上千个吕宋伯国,几千个吕宋子爵领、男爵领?
这不太可能。
不过裴炎和魏元忠等侍从学士曾经告诉过年轻的皇帝,如果把吕宋拿出来单独对待,比如直接就放到跟林邑、日本一样的藩属国地位,那么这些问题就都不存在,也不用纠结了。
年轻的皇帝觉得这似乎有些不妥,但裴炎说的直接,吕宋本就不是什么汉家旧疆,也不是由朝廷开拓的,再加上这又是远离中原的海中之地,甚至都不比西域河中或是西域的滇越、湄南诸地,那些地方毕竟与中原疆土相连,滇越、湄南是西南的两个新出海口,又连接着两块肥沃的大河口平原。
吕宋只是相对独立的一个海中群岛,关联性不强,既然秦家强势,那就把他分离出来,就维持着目前这种特殊自治海外世封领地局面,便很好了,一年还能有百万的包税。更何况秦家的吕宋在南海,还能为朝廷震慑南洋。
至于说将来吕宋会不会尾大不掉,甚至危及朝廷,这个可能性不大,倒不是说就认定秦家世代忠诚,而是毕竟吕宋只是个岛而已。
这种海中岛国,就算再发展,他还能发展的过中原大陆?
就说林邑、百济、新罗、倭国这些或岛国或半岛,哪个不是几百年上千年历史,也一样无法危及到中原的,他们有天生的限制性。
皇帝对这种说法并不完全赞同,他觉得吕宋的发展势头跟什么新罗百济或是倭国林邑等不同,这是一个跟中原极其相似的汉人统治的政权,或许可以说类似于高昌国,但高昌地小民寡,周边又有柔然、突厥这些霸主限制,可吕宋在南洋已经成了一霸,谁能限制他?
不过皇帝也赞成裴炎他们的一部份话,那就是既然现在吕宋还很忠心,朝廷也还没有合适的处置办法,那就暂且搁置。
这般想着,就一路到了延英殿。
延英殿是一间偏殿,殿不大,但君臣奏对却更方便些。
“翼王到了?”
“在偏厢侯旨。”
李烨入殿,“请翼王来。”
秦俊被内侍引内殿中,皇帝便挥手让殿中所有人都退下。
“臣今日所奏并非隐秘之事,内侍和史官都可以留下。”
皇帝倒有些意外,本以为是什么非常机密的事情,非得私下奏对。
“阿舅请坐。”李烨面带笑容,十分客气,亲自给李烨泡起茶来,一边泡还一边道,“这是外祖父自吕宋寄来的今年新茶,听说这是最上等的吕宋红茶,产自吕宋新金山东北定远州的山区,据说在两千多年前有一批从中原岭南远渡重洋过去的百越移民,在吕宋登陆后进入山区,带去梯田修建的技术。
他们在一千步高以上的山区修建了梯田,还修建了盘山灌溉的水渠,如同台阶一样层层上升,高耸入云。
外祖把那些稻梯田改成了茶园,那里特殊的气候,培育出了品质十分优越的吕宋红茶。”
李烨说起这吕宋红茶来,倒是相当了解的样子。
秦俊接过皇帝递到面前的茶杯,谢过。
“吕宋红茶相比起武夷山的顶级红茶,还是有些差距的。”秦俊如实说道。
“但朕听说吕宋红茶和黑茶在海外茶叶贸易中,却远比武夷山红茶销量更高,而且份额一年比一年高啊。”
“那主要还是因为武夷山的红茶更加优质,主打高端茶,也主要是内销,吕宋红茶则是走的外销路子,是以中低端主场为主的,陛下也知道,海外蛮夷们的饮茶方式,与我中原大不同,没有中原这般悠久的饮茶文化,这就与历来对漠北、西南等草原游牧部族主要出售黑茶是一样的,需求不同。”
一杯茶喝完。
秦俊注意到,皇帝身后坐着两个起居郎史官,正在奋笔疾书,把皇帝和秦俊刚才的对话和举止都一一记录下来。
“今日臣请开延英,是要向圣人当面请辞。”
“请辞?”
皇帝惊讶。
连那两位起居郎都惊讶的暂时停下了笔,抬头望来,殿中侍候的内侍、宫人们,也都很意外。
“可是朕哪里做的不好,有对阿舅失礼之处,朕刚亲政,许多事情还不懂,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阿舅直言。”皇帝姿态非常低。
秦俊赶紧起身叉手道歉。
“圣人亲政以来,行事公允,做事大方,有圣君气象矣,臣请辞非他故,皆因当年臣在高宗皇帝继位之初便约定过,待朝堂安稳便返回吕宋矣。后来太师入朝,说西域不稳,让我随苏帅前往西域镇守边疆,平定叛乱西胡。之后,一镇便是十三年,如今西疆安稳,朝中圣人也正式亲政,内外祥和,一片兴盛景象,臣便也当功成身退,返回吕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