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中书内省,政事堂中。
从玻璃明瓦透下的阳光,让堂内分外光明。
太傅、平章军国重事、知中书、门下省事长孙无忌斜着脑袋,透过那明亮的玻璃瓦望向那方天空。
蓝天,白云。
看到这明净的玻璃瓦,不由的让他又想到了秦琅。秦琅发明的这玻璃确实了得,早以前也有些粟特胡从西域贩来一些玻璃,但并不通彻,却还敢狮子大开口卖出天价。
而如今,哪还有粟特胡商会从遥远的泰西贩来这些次品,秦琅玻璃坊中最次的产品都比那个好,现在那些粟特胡全都转而从中原贩玻璃器皿到泰西去了。
秦家的玻璃坊这些年真是流金淌银啊,仅是一个玻璃银镜,如今一年就不知道要赚多少个百万,现如今就连普通的百姓之家,也已经能用上一块巴掌大的小玻璃镜了。
朝廷已经正式下旨,全面禁止无品无勋的普通百姓使用铜器,连铜镜也在禁止之列,朝廷从秦家采购了大量的小玻璃镜跟百姓置换铜镜。
而两京的勋戚贵族名门士族,则比的是大,哪怕一面等身银镜价值上千贯都一样有人买,毕竟这种奢侈品有时已经不是看需求,更多的是要匹配身份。
甚至京中权势人家,哪家没有个玻璃阳光房?
到了冬天的时候,坐在里面又明亮又暖和,办个茶会,晒着太阳喝着茶,不知道多有身份的事,甚至勋贵们大部份已经把正房的窗户都换成了玻璃窗,然后再在窗后装上整面墙的窗帘。
一面纱帘,轻薄透亮,一面锦帘,摭光隐约。
这都是身份的象征啊。
过去窗户贴纸,那就是有钱人家的奢华,而如今玻璃窗才是潮流。
长孙无忌摘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终究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蝇头小楷早就已经模糊难认,幸好秦家推出这种眼镜。
贵是贵了点,金丝老花眼镜,但轻盈方便,直接挂鼻梁上,却让长孙无忌感觉年轻了二十岁一般,再小的字如今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一副三百贯钱,这还是友情价,长孙无忌试过后,直接就订了十副,每副的镜框都不一样,做工那都是极为讲究,甚至是独家订制的。
对长孙无忌来说,他并不缺钱,十副三千贯也不过是买两匹好马的钱。况且,玻璃虽然是秦家独掌制造机密,但秦琅向来不是那种吃独食的人,他只控制着生产的技术,但销售这块,向来是跟以前的白糖等一样是大家分享的。
长孙家就是重要的玻璃经销商,同时这老花、近视、太阳墨镜、望远镜等几种眼镜,长孙家也获得了重要的经销商资格,凭着两家的关系,加上长孙家自身的人脉影响力和商业渠道,这是双赢的合作,也为长孙家每年带来巨大的收益。
“长孙公?”
长孙无忌扭头,见黄门侍郎韩瑗在唤他。
“嗯,说到哪了?”
今日的政事堂堂议,算是个扩大会议,不仅政事堂诸公都来了,而且非宰相的尚书左右丞、黄门侍郎、中书侍郎以及诸位尚书、转运使等大臣都来了。
“新罗又派了使者来洛,奏称圣祖皇帝曾经与新罗德曼女王有过约定,将来由金春秋继位,并还曾约定,灭百济后,将百济之地赐给新罗,而新罗全力助大唐平灭高句丽,将来以马岭、临津江为为界,以北归唐,以南归新罗·····”
长孙无忌冷哼了两声。
“这些韩人还真是狂妄无边,他们究竟是哪来的自信?难道百济、高句丽还不足以为戒?”
这时他都忍不住叹惜,不能怪皇帝李胤要干新罗,实在是新罗表现太不堪了,哪怕他们表现的稍微恭顺一点,长孙无忌等也要坚持的反对皇帝要收拾新罗的念头啊。
可现在新罗人这么跳,让长孙无忌想反对都找不出理由来了。
“居然敢捏造圣祖圣言,真是不知死活!”
堂上其它宰相们也几乎都对新罗的作死无语。
政事堂宰相们的态度其实原本都是一致反对这个时候对新罗动手的,他们甚至是持羁縻百济的态度的。
可现在新罗人上窜下跳,搞的相公们都没办法了。
“陛下已经下旨斩了新罗使臣,又把金春秋在洛阳国子监读书的儿子给斩了。”
“已经斩了?”
韩瑗点头。
那位天子如今脾气已经越来越暴了,新罗使者这般颠倒黑白的行为,让天子直接就下令把使者斩了,正副使者都没放过,全砍了,然后随同的全都没为奴隶,最后皇帝让几个百济降人带着新罗使者,以及金春秋在唐为质的次子首级一起带回去。
皇帝给新罗人的回复非常简单,尔要战,便战。
皇帝已经决定连新罗、高句丽一起收拾,这次干脆彻底的把半岛纳入大唐直接疆域。
在皇帝看来,现在新罗人跳的这么厉害,正好给了名正言顺吞并的机会,还免的将来找借口理由,搂草打兔子捎带齐的活。
王文度被授为征讨新罗的行军总管,刘仁轨为副将。左骁卫将军刘伯英为带方行军总管镇守百济,刘仁愿为副将。
至于苏定方,李胤并不打算再改变军令调他南击新罗,而是让苏定方带薛仁贵诸将继续北上,配合李绩灭高句丽。
李胤根本不把百济和新罗放在眼里,有王文度和刘伯英二将,他认为完全足够了。
就算是政事堂上,其实也并没有太把新罗放眼中。
大家之所以反对打新罗,也只是觉得这样搞战争成本会提升许多,应当逐步蚕食为上,先羁縻百济,将百济安抚,然后花个几年时间屯兵移民,这样也有利于专心灭掉高句丽。
等那时,再来收拾新罗也不迟。
“秦太师到哪了?”长孙无忌却突然问起秦琅来。
中书令许敬宗笑道,“太师三月出长安,走蓝武道,一路走走停停,结果到了襄阳后,却是突然加快了行程,家眷等留在后面慢行,太师却是扬帆一日千里,此时早已经出海,估计差不多都回到了吕宋了。”
长孙无忌马上明白,秦琅估计也是听到朝廷要跟新罗开战,所以跑了。
“得,我还想说看能不能把秦太师请回洛阳来,再拉个壮丁,谁成想居然跑这么快。”
褚遂良问长孙无忌。
“如此军国大事,陛下完全不理会我们政事堂诸公意见,这事·····”
自从正旦改元以来,朝中官员们都能感受到这位年轻的天子一天比一天的锐利。
连长孙无忌等这样的元老首辅,都被逼的步步后退。
有人说当今天子有圣祖之象,可政事堂中的诸位宰相们,感觉可不好。他们现在感觉不到半分宰相的地位,皇帝在重要的事情上,乾坤独断,根本就不理会相公们的意见。
先前对百济战后的处置如此,现在对新罗的征讨又是如此,皇帝一言而断。
“你们听说没有?圣人打算要新设一个枢密院。”
许敬宗望着长孙无忌道。
“枢密院?我未曾听说。”
许敬宗叹气道,“圣人之意,是要文武分治,以政事堂为东府,枢密院为西府,一文一武,东西两府。以后,政事堂宰相不管军事!”
这话一出,所有宰相们都不由的震惊。
宰相不管军事?
而许敬宗把这个枢密院的一些情况继续说给大家听,枢密院不同于十二卫四府或北衙十军这样的武官衙门,大家都清楚,十二卫四府其实只是高级将领们喝茶的地方。
并没有军事决策、指挥调动等权。
可枢密院不同,掌管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安邦定国。
枢密院掌兵籍,鱼符,若得皇帝批准,有调动兵马之权。枢密院长官为枢密使、枢密副使,地位略低于宰相。
“掌兵籍、鱼符?那不是兵部的职事吗?”
许敬宗点头,皇帝设这枢密院本就是要从兵部夺权,因为兵部隶属于尚书省,也是在政事堂统领之下的。
现在皇帝说要文武分治,政事堂与枢密院对掌文武二柄,宰相不预军事,那兵部之权自然就得夺到枢密院。
“枢密院有发兵之权,而无统兵之重。诸卫军有统兵之重,而无发兵之权。”
“那兵部呢,兵部还剩下什么?”
许敬宗告诉诸位相公,兵部以后只剩下点六品以下武官人事,以及军资料帐,研发军用器械这些。
而且,兵部以后也还隶属于枢密院。
“凡军国战和攻守之策,由皇帝和枢使共同决策,政事堂宰相列席参与,枢密院提供建议参考,宰相也可参谋,最终方案则由枢密院提出,由皇帝采纳。”
“所有武职人事、兵籍与士兵,六品以下权归兵部,档案在枢密院,六至三品武职任命、迁补由枢密院建议。”
宰相被皇帝踢出了军事决策层。
“谁来当这枢密使?”
“听说圣人有意委任李绩为首任枢密使,以程咬金、苏定方二将为副使,下设吏兵礼等六房。”
长孙无忌眉头紧皱,甚至胡子都已经翘起来了。
皇帝行事已经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这是效仿圣祖行事了,李世民是出了名的喜欢折腾宰相,贞观二十一年间,宰相换了多少人,就算是常任宰相的那几位相公,也经常被罢,皇帝通过这种频繁的调整政事堂宰相,甚至是经常罢撤再复职,使的宰相们被皇帝牢牢控制着。
可就算如此,皇帝依然嫌宰相们权力过大,于是又给非三高官官们加衔入政事堂为相。
到了后来,干脆又设翰林院,分中书舍人草诏之权,分出一个翰林学士知制诰,征伐战守,拜相封侯这些大权,尽直接掌握到了皇帝手中,严重的削弱了相权。
可如今这新天子,居然又要新设个枢密院,把军事之权彻底的从宰相手中夺走。
长孙无忌有摘冠辞相的冲动了。
秦琅这小子果然有先见之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