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禁中,中书内省。
中书令许敬宗一回到省内,便立即让人把中书舍人来济、李义府召来。
李义府客气的让来济在前,自己落后两步,客气称来济为阁老。两人虽同为中书舍人,但来济还兼吏部侍郎加崇贤馆学士,而李义府是新进中书省为舍人,兼崇贤馆直学士。省内六名草拟外制的中书舍人中,来济虽然年纪非最长,但却负责本省杂事,因此与中书令、侍中等一样,也被称为阁老,这可非同一般。
许敬宗公房外,早有堂后吏笑脸相迎,帮他们报名开门。
“坐。”
许敬宗起身相迎,招呼二人坐下。
李义府抢着冲茶,泡好冲,恭敬的给许敬宗先递了一杯,再给来济端了一杯,最后许敬宗又招呼他坐下,他才半边屁股挨着坐下。
“不知许相叫我们来是何事?”
中书省和门下省一样,都在宫中还有一个内省,这是因为中书和门下两省比较特殊,属于朝廷的决策审议机关,为了便于皇帝与大臣商议,于是在宫中设于内省,主要官员平时就在内省办公,方便皇帝召对。
另在宫外皇城内,也依然还设有外省。
政事堂最早设在门下省,便于在宰相们决策审议,后来秦琅主张迁到了中书省,于是门下省排名便在中书之后。
虽说如今三省实际职能,远不比从前了,隋文帝开启的三省六部制度,其实也早变了样,如今实际上应当是政事堂总决策,中书门下两省反成了政事堂的附属,至于尚书省更是地位一落千丈,沦为纯粹的行政机构。
以前三高官官为宰相,后来三省的侍郎、仆射等次官也可以他衔拜相,再到后来,只要皇帝愿意,便可以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同平章事、参加政事、参预朝政、参与机密等名义拜相。
所以大理寺卿、吏部尚、兵部尚书乃至散骑常侍等各种官职,在不在三省内,都不影响拜相。
故此三省六部核心的中枢制度早就变样了。
皇帝的权力早超过从前,政事堂完全凌驾于三省之上,但宰相班子的扩大化,也带来了宰相权力的削弱。
中书令名为政事堂之首,实际上自从皇帝设立了政事笔,并搞出宰相轮值政事笔之后,中书令其实也空有首相之名了。
三省实际上变成了两省,中书和门下现在经常并称,有合流趋势,甚至尚书省也有合流的趋势。
三省虽在,却已经不再是朝廷最高权力机构了。
“刚才在宫里议事,太子提到魏公的那块外世封地吕宋府,关于魏公的吕宋都督府领地,你们了解多少?”许敬宗捧着茶杯动作优雅,说话不急不缓。
来济是秦琅的义兄,有如今的地位那全靠秦琼秦琅父子的全力栽培提携,他也很清楚自己在朝中,是人所公认的秦琅代表。
许敬宗当然也是秦琅一手提携上来的,还有他身边的李义府也是。
他沉吟片刻。
“不知道许相公想问哪方面的?”
许敬宗在来济和李义府的面前也没有什么隐瞒,他也向来把两人当成自己的心腹来对待,来济年轻有能力,科举状元出身,更是秦琅的力捧的义兄,也早得到皇帝和太子的赏识,如今成为中书省六舍人之首,判省内事务的阁老,又还兼吏部侍郎加崇贤馆大学士。
要知道太子右庶子于志宁新晋吏部尚书,直接拜相。
所以来济距离宰相其实也仅一步之遥了。
他把太子的那番话说了一遍。
来济思索良久,“太子殿下莫非对外世封之制有异议?还是说对魏公有什么意见?”
许敬宗摇了摇头,“太子对魏公不会有什么意见,秦良娣如今在东宫可是最得宠爱。”
“李舍人?”
许敬宗望向一直没说话的李义府,这人最早在松州秦琼幕府做事,后得其举荐入京,由秦琅举荐给马周、许敬宗,让他们帮忙举荐,从九品门下省典仪到八品监察御史再到太子舍人,一路到如今的中书舍人,此人年轻,但心机很深,足智多谋,之前已经很好的帮许敬宗做过几件事。
京中甚至有不少人给李义府送了个外号人猫,说这人跟猫一样无声无息,可笑里藏刀十分阴险。
当然,这般评价李义府的多是被李义府弹劾过的官员,或是嫉妒羡慕他迅速攀升的人。
在皇帝那里,李义府是个如马周一样寒门出身的却才气了得并忠直坦荡之臣,在太子那里李义府也是个年轻有为敢冲敢当的干将。
“下官以为天下皆知,魏公与太子亦师亦友,贞观以来,魏公一直是大力支持太子殿下的,甚至在几次关键时候,还曾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太子殿下自然也是心中清楚。更何况,魏公还尚太子同母胞妹太平公主,而太子又纳魏公异母妹为良娣,又纳一妹来良媛。”
李义府这番话把太子和秦琅的关系说的很清楚,两人过去的情况来看,不可能有什么严重的利益冲突。
毕竟秦琅向来是最坚定的太子党,还是领袖。没有秦琅,说不定太子还真的早被废掉了。
可现在太子突然提吕宋,有几分问责发难的意思。
李义府接下来分析,太子应当只是公事公办,毕竟吕宋都督府外世封是圣人钦定,而关于外世封移民落户的限制,也是皇帝钦定的,甚至当初皇帝直接提出了要吕宋那边已落户的移民,由秦琅代为出钱上缴的。
这事情吕宋那边一直拖着,现在太子有此一问也当正常,毕竟太子现在监国嘛。
“那依你之见,这事当如何解决?”许敬宗问。
虽然许敬宗现在是中书令,但他很清楚自己在朝中实力还比较弱,要依附于国舅长孙无忌,他必须得有秦琅的支持才能坐稳中书令之位。
“许相,下官觉得虽然有圣人旨意在前,但吕宋的许多移民毕竟也都是在旨意下达之前就移民落户了吕宋。一壮丁百贯,妇人中男减半,若按这个数算,移民一户,吕宋就得向朝廷缴纳二三百贯钱。而吕宋现在有人口约三十万了,就算其中只有两三万户移民落户了,那也起码是六七百万贯的一大笔钱!”
许敬宗笑笑,“都说魏公富可敌国,那吕宋盛产金银,听说一天就能产上千两黄金,六七百万贯也难不到魏公吧?”
“六七百万也许不多,但问题是吕宋以后肯定还需要更多移民,若是此事定例,将来吕宋再移民可就难了,一户二三百贯,这还仅是缴给朝廷的钱,还得给这些人安家费、路费,到了那边还要分田授地,一万户就得数百万贯,长久肯定吃不消的。”
李义府分析,秦琅肯定是无法接受皇帝的狮子大开口。
已经移民过去的,秦琅肯定是不愿意一次补缴这么数百万贯钱的,而未来移民政策,也肯定希望还有所调整。
所以秦琅得到外世封旨意后,立即就向皇帝进献十万贯钱。然后外甥受封潞王,秦琅又特献十万贯洗三钱。
偏偏这移民钱,秦琅一直没给。
前有皇帝旨意,现在太子询问。
这个事情肯定不能一直这么糊涂下去,总得有个交待,如太子在殿上所说的一样,总不能让魏公这样的国之勋臣因这点小事被有司弹劾嘛。
一般来说,王朝为了保证赋役征发的来源,通过户籍制度来限制人口自由迁移,特别是两京畿内诸州和有军府州的民户不得随意迁移,只有在地狭人稠、灾荒频繁等情况下才可作有条件的迁移。
比如说从雍州少田者移之宽乡,关中、陇右移民河南、洛阳,都是为了缓解地少人多、受田不足的情况,贞观以来,关中、河南、河北、河东、淮南这些人口密集地区,不断往四边移民,也都是这种政策。
而在两税新法推行之后,朝廷其实对于百姓的人身束缚要小的多,因为课税对象改成了田地和工商税为主,摊丁入亩,折钱代役入亩等,这些都使的朝廷放宽了对移民的一些控制。
甚至朝廷在边疆地区,还不断的推行召募客户、浮客的办法,招募移民戍边屯垦,再加上强制性的放逐边州和配流谪边的政策。
秦琅之前开发封地武安州,也是采取的这种招募移民之法,而在吕宋也同样推行这种办法。
可现在问题是,朝廷把吕宋划为了外世封,类似于朝廷刚设立的镇北大都督府,或是如西域瑶池都督府、吐火罗都督府等这种羁縻府州。
虽说外世封比纯羁縻州还有些差别,比如羁縻州实际是不入户籍版图,不征税赋课役,而外世封和内世封一样,户籍土地都入朝廷,也要纳税,只不过税额不同而已。
从这方面来讲,朝廷一惯制度不允许百姓迁移到化外的羁縻地没问题,可现在吕世既然是外世封地,那也是纳税入籍的大唐王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