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丽暂且不打,那现在只需要打薛延陀了?”
侯君集再次请战,他打断了皇帝对秦琅夺卑沙的赞赏。
李世民却抚着那微微翘起的胡子,另一只手摆了摆,“今天朕召诸卿前来,却正是要商议此事的。”
“朕另有打算了。”
宰相们没想到皇帝想一出是一出,之前都已经谋划许久,这箭都快到弦上了,怎么又改弦更张了?
李世民却缓缓道,“其实也是秦琅的一点建议,不妨说出诸卿听,看看是否有道理。秦琅说,薛延陀远在漠北,高句丽深处辽东,两蛮被逼急,便欲联手反唐,但是,这两蛮其实相隔相甚,中间还隔着契丹、奚、室韦等部。”
“北胡东虏之间也素来没有什么往来关系,甚至当年隋朝征辽时,漠北的铁勒诸部做为突厥部属,也还随始毕可汗奉隋天子之令从征高句丽过。”
大唐虽有实力两个一起打,但没必要。
两线作战,实属下乘。
而且上兵伐谋嘛,所以他认为可以各个击破,只要大唐暂停进攻,则两蛮的合作也就停止了。
高句丽人要修长城,那就先不打高句丽人,只制造点声势吓吓他们,让他们专心去修长城好了。
对于薛延陀,也一样不用急着用武,用武只是最后一招。
大战之前,总得多些前戏才行。
侯君集听的有些不耐烦,“陛下,秦琅远在岭南,哪知北方形势?这不纸上谈兵吗?能谈出什么好计策来?”
李世民对于越来越不懂规矩的侯君集有些不满,微皱眉头,侯君集却立即闭了嘴,不敢再吭声。
“秦琅说夷男此人,也算是少年得志,所以有些刚愎自负,其动不动就喊拥兵四十万,既占了漠北,又想夺漠南,还想控制东部契丹等诸部,但却弄的连回纥这些铁勒部族都跟他离心离德,夷男不过是又一个颉利罢了,不足为惧,对付这种人,甚至都用不着明刀明枪跟他干!”
秦琅给李世民出了一计,很阴损。
夷男一直想要求娶大唐公主,好让自己这个草原大汗更加名正言顺,只是一直以来大唐都不肯同意,最后夷男大唐公主没娶成,反倒是赔上了自己的女儿送入了唐宫。
大唐不肯尚公主,可越是如此,夷男越是想尚一位大唐公主,哪怕给儿子尚一位公主也行。
唯有这样,他觉得自己大汗的名份,才更稳固。
特别是能凭此来镇服野心勃勃的药葛罗菩萨等家伙,还有东部的契丹、奚等,以前他们都是突厥附属,曾是突利管辖,如今东突厥亡了,突利也死了,夷男觉得这些部落就应当归附自己。
但是诸部却根本不听他号令,若能尚大唐公主,夷男认为诸部就会服他了。
想尚大唐公主的蛮子番王很多,可贞观以来,一个公主都没外嫁,虽然李思摩杨国忠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等也娶了公主郡主,但却是以上门女婿的身份尚公主的,与外嫁和亲不是一回事。
现在秦琅就给李世民出阴招,说完全可以派个使臣去漠北见夷男,就说为了奖励薛延陀当初协助大唐攻灭颉利,以及平定西突厥叛乱,特加恩赏,尚一位大唐公主给夷男之子。
大唐将皇帝之女下嫁夷男之子,并特旨册封夷男之子为小可汗,让他管理草原东部各部,也就是名义上把契丹、奚、室韦诸部划给皇帝的女婿来管。
当然,要娶皇帝的女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光有那些功绩还不行,还得娉礼。
薛延陀是草原的新主人,这娉礼就要牲畜。
“战马五万匹!”
“牛、骆驼,各十万头。”
“羊,五十万只。”
四样牲畜为娉礼,且须由夷男亲自把这些牲畜送到灵州交付大唐,以此表明薛延陀和夷男父子的诚心诚意。
若是夷男舍不得或拿不出来,那就不要想迎娶大唐皇家公主了,大唐才不想要一个塞外的穷女婿。
“大唐愿意拿出五百万贯来置办公主的嫁妆和婚礼!”
你看,我大唐可是很大方豪爽的,可不是贪你那点牛羊牲畜,我们直接拿五百万出来,不比你那个少,要的牲畜多些,那也只是为了能够符合我们公主的身份。
你堂堂漠北大汗,号称拥有四十万战士,难道这么点牲畜也拿不出来?
侯君集低头听了半天,没听明白。
“陛下,若是薛延陀的夷男真的赶着这些牲畜到灵州来,难道我们真要把公主和亲外嫁?敢问要将哪位公主和亲?这不是也我们圣人曾经订下的制度不和吗?臣弹劾秦琅,这是误邦辱国!”
“你就不能认真的听完,好好的思考后再说话吗?”李世民本来讲这事的时候,还觉得挺有意思的,说的挺高兴,结果这侯君集跟个傻子似的。
他现在很后悔,怎么还就看中这家伙,硬是让他两度进了政事堂,看来这家伙还真是只适合当个禁军将领了,根本不适合呆在政事堂。
长孙无忌是个聪明人,马上听出秦琅这个阴招是如何阴损的了。
大唐不可能和亲外嫁公主,所以这事肯定是一开始就是挖了个陷阱的,既然是陷阱,那就是有目的,秦琅挖陷阱目的不外乎就是打击薛延陀。
五万匹马,牛、骆驼各十万头,羊五十万只,这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就算夷男号称草原之主,也不可能轻松的就拿出这些来。
夷男一直求娶大唐公主,现在大唐答应了,只是提了点娉礼要求,夷男若是这都做不到,那他以后也没脸再提娶公主的事了,甚至会让胡虏们嘲笑,这么点娉礼都拿不出,装什么大尾巴狼,称什么草原新主呢?
夷男就算不踩坑,可只要他拒绝,那他的威信也会大降,诸部会小瞧轻视薛延陀,而大唐若与薛延陀联姻失败,其它部落更知道唐薛关系下降,对薛的态度也会大为转变。
当然,这只是其次。
重要的是,大唐既然开出了这样的和亲条件,那么薛延陀无论如何都会努力的,他们也许会讨价还价,但再怎么讨价还价,大唐也顶多可能会稍降低一点条件,而不会降太多。
毕竟这本来就是一个陷阱。
陷阱的核心,就是让夷男答应和亲条件,然后筹备娉礼。这笔天价娉礼,夷男就算是大汗自己一人也承担不起,他到时必然会跟以前颉利当大汗时一样,把这些转嫁到各部落的头上,派人给各部增税,让各部交牛马骆驼羊。
到时草原上会因为这笔天降娉礼,而闹的不可开交,就算迫于夷男的淫威,诸部暂时妥协交了,可怨恨也会埋藏心中。
甚至会有一些暴躁的部落,可能直接就因此起兵叛乱。
这还不算完。
大唐条件还有一个关键,就是这些牲畜必须得赶到灵州,交到大唐手里才行。
赶到漠南交接不行,赶到河套丰州也不行,赶到定襄也不行,必须全赶到灵州。
就一个接收地点,必须得如数交到灵州大唐官员手里,数目得对上,且都是活的。
长孙抚着胡须,阴阴笑着,“秦琅这主意还真是坏透了啊,这不是处处给夷男挖坑嘛,从漠北到灵州,这可是几千里路啊。谁都知道,这么远的路,赶这么多活的牲畜,这一路上可得死不少!”
若是在大漠南面多设一些接收点,那么路上的损失可能还不大,但设到灵州,且只有这么一个点,而牲畜数量又这么大,这一路上牛羊马匹骆驼吃什么?
数量少,多几条路,还能沿路放牧过来,可这么多都往灵州来,路上不可能放牧的了。
“起码三成的损失!”
长孙无忌呵呵笑道,三成,本来就巨额的数量,若再加三成,那就更不得了了。
“我觉得,完全可以给夷男再挖个坑,比如把时间限定一下,例如,我们限定在明年夏天之前,夷男必须把这些牲畜全如数送到灵州。”
李世民咳嗽两声,“如果是限定在明年入夏之前,那这损耗可就不止三成了,冬春之时,天寒地冻,把着牛马羊驼穿越瀚海大漠,顶风冒雪,估计路上得损失小半!”
长孙无忌呵呵笑了几声,“陛下,就算没死的,可这寒冬里顶风冒雪的穿越沙漠,走上数千里路,到了灵州也肯定都是骨瘦如柴了,到时我们也一样可以说这些牲畜太差不合要求拒收嘛!”
总之,坑早挖好了,就算你夷男提前多赶一些牲畜南下,到时一样可以找出理由来拒收。
到时是你夷男达不成天可汗的嫁女娉礼要求,你不能怪别人,只能说你没诚意,牲畜也不要你的,怎么赶来的,你再怎么赶回去。
“赶回去?呵呵!”
连魏征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点礼仪廉耻,堂堂天可汗,堂堂朝堂宰相,就这么憋着坏挖坑下套?
夷男寒冬里赶着这么多牲畜南下,就算没死也瘦的不成形了,这时不好好的喂养牲畜补膘,却还要人家再赶回去?估计还没过阴山,就得全死光了。
“陛下,臣反对!”
李世民却无视魏征,都要打仗了,还谈什么仁义道德。
“若是用此计,真能令薛延陀内乱,令夷男威信尽失,朕愿意担此坏名。一个坏名声,若能换来大唐千千万将士免于刀兵之苦,能让大唐减少千万贯的战争钱粮开支,朕觉得值得!”
“陛下,国不能无信义啊!”魏征劝说。
“夷男向朕请婚,朕答应他,开出条件,他做不到,那又如何是朕无信义,是大唐无信义呢?”李世民直瞪着魏征不满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