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贞观俗人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的下。
土是长安城最常见的事物,一阵风吹过,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灰黄的烟雾,做为此时世界性的顶级大都会,长安城其实也依然掩盖不了他是一个土城的事实。
就连朱雀大街,都是条土街,每年冬天的时候,都还得从长安附近的产河里运河沙过来铺甬堤,要不然冬日里的漫长雨水,能够让整条街道都成为泥汤河,马蹄子都会没过,车都没法走,人就更别说了。
三月的小雨一下,土便成了泥,人们走路的时候,都只能提起袍子,免的被泥水沾污。长安封禁重新放开,九门外又都排起了进出的长队。
京兆府雇佣民夫在用沙子铺路。
一车车干净的河沙从城郊运来,一铲铲的倒在了泥泞的街道之上,既掩去了那泥泞,也盖去了血渍。
三天时间,当街斩杀三百七十八人,捕拿下狱四千余人,另外还有上千商家收到警告书。这雷霆之举,无不在昭示着新太子主持京兆后的强力行动。
一名头戴斗笠穿着蓑衣的衙役,将一张公文贴到了坊门前墙上。
站在坊门下守门的坊丁,好奇的问,“又出什么告示了?”
“是咱京兆府的新命令,督促所有违法犯罪人员限期投案自首,若是能限期内主动投案自首,将减轻处罚,犯罪较轻的,可以免除处罚。若执迷不悟,隐藏不报的一经查处,将严厉惩治。”
“检举、揭发他人犯罪行为,经查证属实,提供重要线索,从而得以破案或抓获罪犯的,可以依法减轻处罚,有重大立功的,可依法减轻或免除处罚。”
“广大群众百姓若检举揭发他人犯法行为,或提供重要线索者,将给予赏赐!”
········
两仪殿中,太子承乾和秦琅正向皇帝汇报这次打击成果。
“儿臣闻市井之中,多有凶恶之辈,白天聚众赌博,晚上成群结队打家劫舍。这些流氓团伙急剧增加,已经超过偷窃和强盗等团伙。”
“故儿臣在与东宫官属以及京兆府官吏们商议后,决定颁布《严科市井凶豪令》,以严厉打击这些不法份子。”
三天的严打效果很强。
京兆府迅速总结了收获,做成了厚厚的一本册子呈在皇帝面前。
万年县有个叫任满的恶少,聚集了许多不惧生死的亡命无赖,竟然还仿官军建制任命大小头领,还自称团军,这些人内部组织严密,经常半夜埋伏于京外路上,打劫商人,又用抢来的钱财和掳来的女子,在长安城内开起了地下妓院和赌坊,又经营起高利贷来,他们那个团,核心人员二百,纠集从属的还有数百。
而在城南的通济坊,还聚集了一伙无赖儿,经常击鼓为号,聚集一起,冲入民宅,公然大喊行盗打劫,然后掳走百姓钱财,扬长而起,他们还得意的称这为起盆。抢了钱财然后瓜分一空,到平康坊或怀化坊等地大肆挥霍享受,花光了又继续去抢。
这样的有组织犯罪团伙,在长安城已经有许多,打着各种各样团、社等旗号,纠集无赖,聚拢亡命,横行不法。
喜欢以纹身做为身份特征,甚至不同的团伙,有不同的刺青标志。
那些单打独斗的贼盗,反而少了。
“这些人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不以重典难以震慑。如这次格杀的三百多人中,有一个小小的三人团伙,一人姓张名玉,外号花里钱,是个无赖小人,经常做奸犯科,他结交的另两人,一人叫江采,外号刺毛虫,专拐善良人家妻女,常在街上变戏法,相面算卦卖假药,不是拐青春强悍魁梧的壮小伙,便搭讪美貌洋溢性感之小娇娘。另有一人是张玉之妻,被张玉骗到手后,三人胡乱同居,一床做些苟且之事,他们串谋、唆使年轻小伙张六郎诱奸武三娘,接着又将这一无辜小女轮干,再卖良为娼,据查,这三人坑蒙拐骗多年,仅被他们诱奸、贩卖的女子就有近百人之多,骇人听闻!”
“曲江附近还有一个无赖团伙,自称进士团,皆由长安游手之民,自相纠集而成,这些人的犯罪手法,则是每次长安科举大比之年,盯着那些进京赶考的士子们。这些人专门为进京的士子们提供服务,比如打球、酒会,当然也少不了安排妓女等。而他们生财之道,则是借服务为名敲诈勒索,经常会搞些仙人跳局。”
甚至还会安排一些年轻美貌的女子勾引士子,然后到某店消费,这都是后世女酒托的祖宗。
甚至碰瓷什么的也是常用手段。
然后讹诈,有钱的付现钱,没钱的可以赊欠,反正来考试的士子们多数也条件不错,尤其是这些人还重点对新科进士们下手,今天的进士明天的官员,不愁他不还。
于是许多进士都成了这进士团的欠债户,而被做局上当被讹的一些举子进士们,因碍于颜面名声,往往选择破财消灾了事,越发助长这群人的嚣张。
李世民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朕的脚下,长安城怎成藏污纳垢之地了?”
李世民十几岁的时候,也曾经跟他大哥建成混过长安城,那时李建成和柴绍等人也是京师有名的侠少,混的挺风光。李世民那时年纪小,也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对这里面的水并不是很清楚。
后来随父去往太原,在那边结交朋友,也主要是为拉拢人手为起兵准备。再后来就是戎马征战了,再回长安,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秦王了。
虽说在长安也当了几年天子,但李世民对于长安真正的底层市井,了解的不多。
哪怕是之前有过长乐窟围剿一事,李世民也觉得这应当是历史遗留问题,而长乐窟早就铲除了,那么现在的长安应当很太平很繁华才对,怎么有这么多黑暗之事?
“执法是否过于严苛?捕杀有无确切证据?”李世民问。
“陛下,长安城这两年人口大增,每年新增人口在十万以上,流动的人口也超过十万数,这使的长安鱼龙混杂,治安问题更是严重,旧有的许多户籍、治安管理制度已经跟不上了。”
“现在长安的风气越来越不好,进士团这种犯罪团伙越来越多不说,也有许多游手无赖每每替科举中试者报捷,而索取钱财酒肉,少了还不行。而民间也有许多人每趁百姓家嫁娶等之时,上门祝贺索要钱财酒肉,不给不走,给少了也不行,这种风气越来越严重,若是再不狠狠整顿,那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便不免乌烟障气了。”
而大量的胡商胡官入京,也导致了如今风气大变。
“打算如何处置这四千多人?”李世民问承乾。
承乾来前,早跟秦琅他们仔细的商议过,心中算是稍有底气,面对父亲的询问,他挺胸抬头,“臣以为,沉疴当用猛药,对付这些人,就当从严从重,否则遗患无穷。儿臣请求陛下许可,这其中首恶者八百余人,尽皆处死,斩立决。其余从恶者,也部流放陇右剑南辽西安南屯田戍边!”
“就这?”
“儿臣还请求对原来京兆府、金吾卫、御史台、大理寺、刑部等相关衙门的有关官员的渎职不作为进行处罚,将他们或免或贬,调离原职,重新选用有为能干之官吏上来做事。”
“另外对于涉事之突厥、吐谷浑、党项等归附胡族官将,也要一视同仁给予处罚,对那些胡商、胡使们的违法乱纪事实,同样严惩,不论其汉胡身份,也不论是官是商还是使,只要是在大唐境内,便须守大唐之法!”
李世民把手里的折子扔在桌上,望着年轻的太子。
“斩杀了三百余人,现在还要再杀八百多人吗?”他缓缓道,“八百多条性命,因一言而绝,认真思考过吗?”
“圣人,儿臣以为这些人该杀。”
“朕现在说的不是该杀不该杀的事,而是能不能真的承担起这个后果?朕既然把京兆府交给来总领府事,又有秦琅于志宁等辅佐,朕相信真做出这决定也不会错,有错秦琅他们也不会同意,只是才刚元服,一千多条人命,一言而决,真考虑清楚了吗?”
“臣想清楚了。”
“既然如此,很好,就都按说的去办吧,不过朕有一个要求,三日后,在西市行刑,由亲自监斩,朕希望能够亲自看着这八百多人,被一个个砍下脑袋,希望亲眼看到首级被砍落时的状态。”
“人死不能复生,做的每一个命令,都要再三思虑,希望能明白。”
“儿臣谢圣人教诲!”
李世民点了点头,然后对秦琅说,“朕听说这次行动之前,还特意给那些勋戚贵族名门高官家递话,让家中有喜欢在街上混迹当侠少的都管好子弟,这样做虽然能省很多麻烦,但也不能光拍苍蝇不打大虫,既然要干,那就干到底。”
“们回去后,再写一份折子上来,把那些有犯奸作科违法乱纪行为的侠少递一个名单上来,朕亲自来管一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