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虽然天空还在飘雪,可正月已过,春日到来,只是二月倒春寒依然厉害。
飞雪飘飘的午后,门下省政事堂里,倒是温暖惬意,做为大唐最高权力机构,政事堂如今可谓是总揽百揆,赋政四海而允厘六职,佐天子而执大政。
这样的衙门里自然条件是最好的,不说处于皇城之中安全而又清静,就是衙门里那也是早就装上了地暖,地下全都铺设了陶管可通热烟,墙壁都是可通烟的火墙,呆在屋里其实都用不着生炉子。
无烟无味。
不过秦琅还是习惯的在屋里放了一个铁炉子,大冬天的不烤烤火,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何况这铁炉子上坐壶水,也正好能加加湿,另外弄几个芋头放炉子上烤,也别有一番风味。
“太史局李淳风拜见!”
褐袍吏员在门外禀报。
“传!”
门推开,一个青色官袍的年轻官员进来,站在门口向秦琅行礼。
“将仕郎,守太史局司历李淳风,拜见秦平章。”
秦琅起身,从铁炉子上端起茶壶,拿起一个倒扣的柴砂茶杯给他倒了杯红茶,然后又把一个烤的外皮微焦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芋头也拿出来。
“把门带上,坐,我这有刚烤好的山芋,配上红茶,正好暖暖身子。”
面对着比自己还年轻七八岁的当红宰相,李淳风倒也还算很落落大方,说了声谢便过来接了茶和芋头,坐到炉子边的坐位上。
秦琅在另一把炉前椅子上坐下。
“知道我喊你过来的原因吧?”
“下官估计是因为历法。”
秦琅点头,坐在炉前轻拍着手里的山芋,拍掉灰尘剥去毛毛的芋皮,露出里面香糯的芋泥来。
“我大唐立国以来,最初沿用的是隋朝的大业历。武德二年,又颁用东郡道士傅仁均和崔善用的《戊寅元历》,但在贞观元年,你曾上书朝廷,对这个历法指出过十八个问题?”
今年三十岁的李淳风虽说在大唐刚创立之初,就得刘文静推荐成了李世民的参军,但现在官职却很低。他刚见秦琅时自报官职是将仕郎守太史局司历。
将仕郎只是个从九品下的文散阶,而司历做为太史局的职事官,也仅仅是从九品上而已,本品比实职还要低一级,故官职前还要加个守字。
按理说,不应当官这么小,毕竟秦琅先前因事查到李淳风,发现他才是个从九品官时还真很意外,尤其发现他可是在开国之初就投到李世民麾下的。
太史局是秘书省下的一个下属衙门,长官太史令是五品官,武德九年,正是当时的太史令傅奕给太上皇李渊上密奏,说什么太白经天,见在秦分,秦王当有天下这样的话,弄的李世民相当危险。
太史局这个衙门,过去也叫钦天监,其职掌就是掌测验天文,考定历法,每日向朝廷报告所测日月星辰、风云、气候,每年制订历法,呈报皇帝后颁布,选择祭祀、冠婚及其它重大典礼的日期。
司历这个官职,职事就是掌国之历法,造历以颁于四方。手底下有理历六人,历博士一人,还有历学生五十五人,装书历生五人。
李淳风就是大唐历法这块的首席历法官,手底下有几个小官员,另外还有一群学生,这些学生相当于流外吏,八考入流,一边学习一边实习,学成之后就是大唐的历法官了。
李淳风做司历这个官已经四年了。
正是当初上书指出先前历法的不足之处,后来李世民便授他为司历,授他将仕郎这个从九品下的散官。
现在看李淳风年轻高大,人长的也挺精神,他不免好奇的问为何贞观元年才是个从九品下的本品。
李淳风倒没介意,直接告诉秦琅,他以前做过道士,当初投唐做秦王府的参军,其实是以道士身份在幕府的,故此之后一直都没有正式接受过朝廷的官阶,很潇洒自由。后来因为被李世民委任司历一职,这才正式接受了官阶。
本是学道之人,所以并不在意官阶这些。
这话,让秦琅佩服。
吃了个烤芋头,喝了杯红茶,秦琅倒也弄明白李淳风的经历,今年三十岁的李淳风,出生于关中岐州,他父亲曾在隋朝做过县衙小吏,因为不得志,便干脆弃职当了道士。不过他父亲很有才干,注释过《老子》,也写过十卷地方志,甚至还编写了古代天文入门读物《天文大象赋》,正是在父亲的影响下,李淳风很小就聪明好学,博览群书,尤其是对天文和数学很有兴趣。
九岁,入观拜师学道。
十六岁,得刘文静推荐入秦王府任记室参军。
后来因为指出傅仁均的历法有问题,而被李世民授予司历一职,由他负责修订历法。
“你任司历一职也有四年了,不知道新历修订的如何了?”秦琅问。
“回秦相公,傅公是非常有名望的天文学家,他与崔员外编订的戊寅元历,是根据天象计算时间的历法,也是我华夏历史上第一个采用定朔法的历法。此历法关于日行盈缩、月行迟疾等计算方法,与大业历大致相同,而大业历本身又是在刘焯的皇极历基础上而来的。”
秦琅不懂这些,可知道历法对于各朝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
“这个历法有什么问题吗?”
“回秦相,采用定朔法,容易出现连大月或连小月的意外,如按此历法,到贞观十九年,便将出现四个连大月。”
秦琅知道古代历法跟天文学、算数有很大关联,是个非常先进的东西,他自己肯定搞不清楚这些玩意,但也知道后世时用的农历阴历,其实已经是明清时才改进的一种历法,里面还已经掺和了当时西方的一些算法在里面,与此时的历法有很大区别。
“那李司历找到解决办法了吗?”
“以传统定朔法难以避免这种意外,除非加以创新。”
“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好的历法出来?”
“有,我这几年一直在研究一种新的历法,我不打算再采用旧有的老平朔法,而是再次采用定朔并独创了一种进朔法,即根据朔日小余数据的具体情况,将朔日上推一日或下推一日,使相应大月变小月或小月变大月,从而解决出现连续四个大月或三个小月这样违反日常习惯的意外·······”
对于这些很专业的东西,秦琅听不太懂,但也知道李淳风确实在天文数学和历法上很有研究,似乎已经研究出了更好的历法。
“什么时候能用?”
“现在就可以用。”
“比傅员外的历法更好吗?”
“更精准!”
秦琅满意的点头,“那就好,你把这部历法交上来,我呈给陛下批准颁行,更替旧历。”
李淳风没想到秦琅这么相信他,倒是意外了。
“若是秦相再给我一些时间研究,我还能改进新历中岁差的问题。”
秦琅却是笑道,“颁行之后再研究改进也行。”他急着颁行新历,是因为打算以新历为契机,借此次四方来朝的时机,向依附于大唐的诸藩赐颁历法,宣布正朔。
正为一年之始,朔为一月之始,正朔就是新年元旦。自古以来,历法与政治统治密切相差,以哪一月为正月,以哪一月的第一天朔为岁首,这都是由政治上的最高权力决定的,是为正朔。
据说后世的农历以寅月为正月,据传是夏朝的正朔,故农历又称夏历。而殷继夏,翻前一月,以丑月为正月,周继殷,又翻前一月,以子月为正月。
朝廷厘定正朔并向所统治地区和从属的藩属颁赐历法,宣布正朔,是确定天下一统的大事。
周礼中述太史之职,便是正岁年以序事,颁之于官府及都鄙,颁告朔于邦国。
奉正朔是藩属认同中央王朝权威的重要标志。
天子谨于承天,诸侯凛于从王,皆莫大乎正朔。
宣布正朔的特权是拥有上天赋予治权的象征,历法颁赐是王朝行使上天赋予的权威,而制定时间节律的一种象征性统治权力,而接受正朔就是承认王朝的统治权,是认同这种统治秩序的象征。每年重复不断地颁正布朔的象征性仪式不断强化既有的统治格局。
“这次海东四国,以及突厥、薛延陀、吐谷浑、党项、高昌等国使者回去,都将带回大唐的新历法,奉正朔,并改以大唐贞观年号纪年。”
甚至连记时,都将以长安的昼夜时刻,做为颁行天下时刻的标准,以表达大唐天子代天敬授民时的神圣职责使命。
以后大唐以及周边藩属各国,都将实行长安时间记时,用贞观年号记年,采用大唐历法正朔。
“新历法,就暂名皇唐贞观历吧!”
“高句丽、倭国也颁赐历法,奉正朔?”李淳风有些怀疑。
“敢有不奉正朔者,皆讨之!”秦琅微微一笑,似乎在说这芋头有些粉一样随便。
李淳风听着这霸气的宣言,只能闭嘴告辞。
秦琅本想问问他是否真能推算出女主称帝,武氏代唐来,想想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