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派来的宦官当着卢承宗等卢家人面,在梁国公府的正厅向房玄龄妻子卢氏宣读圣谕。
“那些美人乃是圣上赏赐给左仆射做侍妾的,若夫人不肯接受,即赐饮毒酒!”
说着,宦官招手,一名随从捧来一个银壶。
银壶精美密封,可银瓶外却写着金屑酒三个字。
金屑酒乃是晋朝使用极为普遍的一种剧毒酒,也是古代帝王赐给大臣自尽的毒酒,西晋的贾皇后便是被赐金屑酒毒死。
贵人饮金屑,倏忽蕣英暮。
金子是贵重之物,饮金屑酒而亡,也算是符合贵族大臣们身份的一种死法了。但是比起直接吞大块金子,肯定又要好受一些。
卢氏看着那银瓶金屑酒,露出不屑之色。
卢承宗阴沉着脸色,站了出来。他一甩宽袍大袖,怒道,“此当真是皇帝谕旨耶?”
内宦阴阴一笑,“咱家不过是区区内侍省的一小宦官,哪敢假传圣谕?”
“这只是梁国公府的一点些许小事,皇帝管的也太宽了吧?”一个卢氏子弟喝道。
宦官却也不惧,“范阳卢氏号称三礼传家,怎么却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不知道妇人七出之条,妒排第四?”
七出是男人休妻的七个理由,只要妇人犯此七条之一,男人可无条件的休妻逐出。这第四的妒出条,正是指妇人好忌妒,休妻理由则是乱家。社会认为妻子的凶悍忌妒会造成家庭不和,妻子对丈夫纳妾的忌妒更有害于家族的延续。
所以唐代社会里,虽然大妇的地位是受到极高保护,侍妾们无可动摇的,但是大妇也没有资格阻拦丈夫纳妾,否则就是犯了七出之条里的妒出条,丈夫是可以直接休妻的。
当然,一般人家也没条件纳妾,能有条件纳妾的都是贵族官吏豪强们,而在门当户对的时代,豪门贵族的妻子,自然也是豪门千金。
唐人女子出嫁都会带嫁妆,而律法又规定了这笔嫁妆是属于女人的私产,就算死了,这产业也是留给子女的,若无子女娘家也能要回,丈夫往往都不能干涉这笔嫁妆。
当然,唐人社会风气开放,尤其是北朝以来,胡风很盛,混血较多,所以社会风气也较开放,妇人的地位也是相对较高的。
比如有名的隋文帝,那是突厥人都尊称为圣人可汗的,但是隋文帝的妻子独孤皇后却极为强势,隋文帝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女儿,全都是独孤皇后一人所出。
到了晚年,杨坚一时贪色,宫里临幸了个尉迟氏,结果等他上朝回来,尉迟氏就被独孤氏给杀了。
杨坚气的骑马离宫出走,一个人一口气打马跑了几十里路,蹲在河边伤心落泪,却不敢拿独孤皇后怎么样。
除了夫妻感情深厚的原因外,独孤皇后家族的势力宠大,而当时的社会风气下女子地位高也极为重要,要知道独孤皇后的父亲是独孤信,西魏八柱国之一,而杨坚的父亲杨忠,只是八柱国下的十二大将军之一而已。
女人娘家地位高,在夫家的地位就越高,连皇帝夫妇都是如此,更别说民间了。
房玄龄跟卢氏,也跟独孤和杨坚差不多,房玄龄进士出身,以县尉起家,他父亲则曾在北齐和隋朝先后任职,做过隋朝司隶台的刺史,是有名的书法大家,但比起范阳卢氏来,房家地位还是相差极远。
所以当年房玄龄娶卢氏那是高攀,卢氏是下嫁,故此卢氏在家里地位是很高的,房玄龄的惧妻,也不仅仅是爱护妻子,也是因卢氏娘家势大有关。
“休妻?”范承宗笑了,“梁国公敢休妻?他当年为高攀我卢氏,是如何苦苦求亲的?如今敢休妻?他敢吗?”
“郡公,梁国公是当朝宰相,更是陛下宠臣,陛下可看不惯有些行为啊。”白脸宦官倒不惧卢氏,他只是宦官,是皇帝的私奴,所以别人惧卢氏家声,他一个皇帝奴才有啥好惧的。
“夫人,梁国公纳几个侍妾又何不好呢,夫人何必非要如此?”
卢氏却一声不吭,直接上前两步,直接一把将银瓶抄在手里,猛的打开封印,直接就往嘴里倒去。
“不可!”
卢承宗等卢氏子弟纷纷惊呼。
等把银瓶夺下,卢氏却已经喝了几大口了。
“快,去取粪水来!”卢承宗慌了,赶紧大喊,卢氏女子金贵,但也没必要真为了阻止丈夫纳妾而服毒酒啊,真是傻。
客厅一股子酸味弥漫开来。
“好酸!”
卢氏酸的直打抖,“皇帝为何如此侮辱我卢氏,赐的金屑酒为何还这么酸?”
“这明明就是醋!”卢承宗也闻出不对劲来了。
白脸宦官还真没料到,居然吓不住这卢氏,真抢了银瓶打开喝了数口,若是真的金屑酒只怕卢氏已经没救了。
他脸不由的更白了几分。
“这个,这个其实是醋!”宦官也只好如此道。
“醋?”
这下搞的众人都一脸懵逼了,搞什么玩意啊。
金屑毒酒,怎么变成了错?
粪水已经端来。
卢氏可不想喝粪催吐。
卢家人围着白脸,得到这确实只是醋的答复后,都松了口气。
而这时白脸宦官还有一道谕旨要宣读。
“圣上口谕!”
“范阳卢氏,你能听到这道谕旨,说明你选择了毒酒也不肯让房公纳妾,真是让朕意外。不过既然卢氏你连死都不惧,为何却非要惧怕丈夫纳几个侍妾呢?难道区区几个卑贱的侍妾,还能影响威胁到了你大妇的地位不成?”
“卢氏,念你夫妻情深,朕也就不追究你妒忌悍妇之名,送来的美人你就留下做妾,也让玄龄轻松,享享福,好了,钦此!”
卢氏有些狼狈。
名贵的锦衣裙帛上染了许多醋,浓浓的醋酸味,熏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面对皇帝的这第二道谕旨。
卢氏沉默。
卢承宗有些羞怒,觉得范阳卢氏被皇帝和房玄龄二人戏耍了,他喊着要房乔给他一个交待。
“算了。”
卢氏叫住堂弟。
“你替我回复皇帝陛下,皇帝赐下的十个美人,我为左仆射选两个汉女留下为妾,其余的那些异族胡女,我便转送给娘家兄弟们做婢女了。这些蛮夷卑贱之女,还没资格进我梁国公府充做妾侍!”
房玄龄在宫里陪皇帝下棋,等着内侍的回复结果,早就如蚁噬咬,六神无主,本来棋艺不错的他,今天是连连落错子,一输再输。
李世民都赢的没意思,干脆投了棋子不下了。
好不容易盼来了内侍回复。
“卢氏还真是个刚烈女子啊!”
李世民听说卢氏吃醋一事,也不由的惊叹。
房玄龄则愁眉苦脸的,这下真是打翻了醋坛子了,都不知道回去要如何面对卢氏了。
“玄龄你应当高兴啊,之前卢氏一个妾也不让你纳,如今在朕的努力下,终于给你留下两个了,只可惜那些胡姬蛮女,个个都是美人,倒白白便宜卢家人了。”
房玄龄无奈苦笑,“多谢陛下宽恕拙荆。”
据说当天房玄龄回家后,被酸倒了牙的卢氏在床边罚站了一夜。
房乔纳妾,卢氏吃醋的故事,也是马上风传了整个长安,吃醋于是成了妒忌的代名词。
当然,卢氏身为宰相妻,却敢直拒丈夫纳妾,甚至拒绝皇帝的干涉,这也让长安人见识到了范阳卢氏的厉害。
这件事中最不高兴的就是卢承宗了,原本暂住房玄龄家,可谁料遇到这事,他认为皇帝和房玄龄联手耍了卢家,侮辱了卢家。
若不是房玄龄苦劝,卢承宗几乎就要带着族人返回范阳了,最后虽然留下,但却已经不肯再住在房家。
卢承宗给房玄龄甩了脸子,然后无耻的把卢氏笑纳的六个胡姬美人带走了。
房玄龄一直送到门外,目送他们远去,陪着笑脸。
“爹,堂舅他们也太欺负人了,他们远来是客,咱家这么尽心招待,他却对爹如此无礼!”房遗直不满的道。
“小孩子不懂事就不要乱说话,那是你娘舅家,你有空的时候多过去走动下,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的,咱家尽量满足。”
“我不去。”房遗直年轻,看不惯卢家的跋扈。
“浑帐!”房玄龄不满的骂了儿子一句,“你现在还年少,很多事情不懂,以后长大了,你就会懂父亲的意思了。”
平康坊。
秦琅在商街自家的茶楼里吃着早点,这家茶楼类似于茶餐厅的经营风格,有各式各样的点心,同时也卖茶,从早上到夜里,可以在这里呆上一整天,各种点心能够不重复。一边吃茶喝点心,还能上午听说书,下午听曲,晚上看舞。
秦琅给自己面前的蘸碟里倒了点香醋,配上羊肉馅的蒸饺,再来碗缸子羊肉汤,那个一个美味。
“卢夫人还真是让人惊叹呢。”秦琅听完卢氏吃醋的故事后感叹。
“那只说明卢家人跋扈不讲理惯了而已!”程处默点了一盘马肉包子,拳头大的包子,他两三口一个。
“卢家人出了房府,现在住哪呢?”
“就平康坊啊,北曲边房相家的别院。”卢承宗出了梁国公府,结果却又住进了房玄龄平康坊的别院,也是好笑。
“三郎,卢家真的开始找平康坊的酒楼妓家包场了,直接拿黄澄澄的金子付钱,他娘的,真是够土豪!”
“真的要包下所有酒楼妓家?”
“嗯,全包。”
“卢家难道不知道现在平康坊有多少酒楼妓家?这包一晚上,花费可不少。”
“人家有的是金子,出手豪爽着呢。放话了,以酒聚会,以诗会友,不会做诗会吟诗的也都可以来,卢家做东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