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皇甫嵩越来越看不懂老董了。
击溃李乐一部后,他并未乘胜追击、北进阳县,反而又蹲回安邑不动了。收编俘虏后,也不押送回洛阳,进行那什么……劳动改造,反而就地召开庭审大会。
并且,还专门儿从洛阳抽调来廷尉左平,一名唤作杜畿的年轻人前来主持。
就在皇甫嵩以为,他要厘清白波贼罪行时。庭审大会又宣布只针对白波贼首恶,并不波及底层贼寇。
非但如此,紧接着还将矛头,对准了河东作恶的豪强地主。精兵四出打破坞堡、编户齐民,均田改税……
今天,老董又大咧咧地坐在安邑县衙,开始跟几位年轻人聊起了天儿。
说起那几个年轻人,皇甫嵩有的耳闻,有的……更亲眼见过,分别是:绛邑县令贾逵、河东五官掾毋丘兴,安邑县督邮裴潜、解良县人关平、河东望族卫觊,
“呵呵,诸位不必拘谨,老夫寻尔等前来并无正事。”
老董表现倒挺平易近人,见众人还是放不开,又补充一句:“就是吃饱了撑的,咱随便聊聊。”
“相国吃饱了,还未我等准备如此多吃食?”
关平还只是个十三岁少年,比起其他人来衣着最为寒酸,又自小生活在乡野,甫见到这等场面难免显得傻乎乎的。
倒不是人家真的傻,而是人走入一个完全陌生又肃杀的场所,同时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正常反应都是发懵。
“别偷偷往袖子里塞了……”老董坐在中位,视野就跟讲台上的班主任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底下人的小动作。
他早已看到关平趁众人不注意,偷偷往袖子里藏了三个蒸饺、两块桂花糕、一块杏仁酥和一把果脯……
关平顿时面色发红,估计跟他老爹一样的眼色,支支吾吾地道:“相,相国……”
“不必多言,子龙跟老夫说过了,汝在家侍母甚孝。假如老夫没猜错的话,那些吃食是想带回家给母亲吃吧?”
老董面上还是笑,和蔼可亲:“老夫已派人往汝家中送去数盒点心,且那些平素欺辱尔孤儿寡母的家伙,也会由杜左平审理处置。”
“相国?……”关平想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一介草民。不,严格来说还是通缉犯的儿子,为何会得到当朝最有权势的相国青睐。
随即想到民间传言,下意识开口道:“相国莫非看上了草民,想收为义子?”
“嗯?……”老董一惊,神色就扭捏了,“这,这可以的么?……哎呀,没想到平儿如此主动懂事儿,让老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呢。”
关平只是脑子一热随口一问,妹想到居然还真是这样,当时被整不会了:“这,这或许、大概、应该……问一下家父吧?”
“嗯……”老董点头表示赞同,随即眼一瞟司马懿。
司马懿当即拿出笔墨纸砚,还热切地道:“义兄识文认字否?……不会的话,义弟也可代劳。很快都是一家人,咱提前多亲近亲近。”
说着,还自以为亲切地笑了一下:别人不清楚老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司马懿可太清楚了。
荆州刺史的儿子都不要,却对着山野少年情有独钟,只能说明……嗯,这少年非同一般。
哪怕此时无论怎么看,确实挺一般的,但司马懿还是丝毫不怀疑老董认义子的眼光。
看着自投罗网、不知所措的关平平白无故就要多个爹,皇甫嵩的眉头越蹙越紧,忍不住开口替他解围:“相国稍安勿躁。”
“老夫不解,相国为何这般酷爱收义子?”
“收集三千义子,可召唤神龙。”老董懒得搭理,随口敷衍:“你不懂,别插嘴,否则后果自负……”
皇甫嵩脸色一僵,只能乖巧地点头:“哦。”
当朝太尉都救不了自己,关平也就认命了:虽然稀里湖涂的,但至少……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啥好怕的?
眼见两人随即开始商议,给关羽的家书怎么写。老董也就高兴了,转而看向其他人道:“诸位……”
“相国,在下虽具瞻所归,然份属汉臣,尊卑有序,无需再以父子相称。”贾逵率先开口。
“相国恕罪,在下并未有攀附心思。”裴潜紧随其后。
“相国,此事只需问过家父,一切由他定夺。”毋丘兴倒是留了余地。当然,主要原因是他爹毋丘毅在老董手下,他说了也不算。
“相国……”
卫觊这里正准备婉拒,谁知老董已一摆手。虽没有明说,但意思已很清楚了:“不必如此,老夫并未想再收尔等为义子。”
你们虽然也很厉害,但毕竟没军神一般的爹。
“此番召尔等前来,只想听听尔等对平定并州的想法。”
“我等的想法?”
四人先一阵自作多情的羞赧后,不由又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贾逵开口:“相国,此等一州大计,自有皇甫太尉、盖中郎及众名臣虎将……”
“无需顾虑,他们的意见老夫已经听了。”老董又一摆手,打断道,“老夫现在就想听听尔等的。”
“我等德薄智短……”卫觊还是觉得这事儿很魔幻,出于世家子弟的谨慎,他又试探回绝了一下。
老董却有些不耐烦了,看向关平道:“平儿,你来说。”
“孩儿不知该说什么。”口述完的关平,称呼不知不觉就变了,道:“孩儿只知义父平灭了害民贼李乐,打击那些鱼肉百姓的豪强。”
“还田于百姓不说,还提供耕牛种子农具,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如今解良上下百姓高呼义父恩德,人人觉得青天复生。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河东一地不同司州,北方异族屡屡南下,若是不能一劳永逸平定异族,恐义父此前此时之功,尽皆化为乌有。”
听到这里,裴潜忍不住开口道:“这倒不必多虑,相国在陇右之地已大兴商贸,招抚羌胡。”
“此番更带匈奴单于于夫罗同来,倘若在下猜得不错,应当会如法炮制,缓和边塞纷争。”
“此举不尽详全,也不可生搬硬套。”有人开口后,贾逵也忍不住了,道,“相国之所以能以商通亲,盖因一战而败铁羌盟。”
“北方异族畏威而不怀德,向来都是喂不熟的狼崽子。一旦强大就跑来侵掠一番,然后转身逃走,历数史上惨桉,简直罄竹难书。”
说着,拱手向老董谏言:“依在下之见,通商混血并无不可,但也需如败羌胡一般,先让北方异族意识到我等的强大才行。”
“不错。”卫觊随即也道:“以弱通商,只会让戎狄轻视。但以强通商,却可徐徐图之,然也非一日之功。”
“然也。”毋丘兴同样点头,附和道,“相国通商贸易此举,可谓开天辟地。”
“但若想长治久安,还需有律条规范、武力威迫、政策推进,如此保驾护航之下,方可事半功倍。”
“就比如此番老夫剿灭白波贼,军事打击为先,攻心收编为主,只诛首恶其余不论宽抚,最后拉去军屯改造,数年后才令恢复清白之身,并州可定否?”
无人再度对视一眼,随即齐齐拱手:“相国英明!”
“嗯,看来尔等腹中还是都有良策的。日后不必拘谨,想到啥就说啥。”说着摆摆手,示意别人可以退下。
就在卫觊也起身时,老董又开口道:“小卫啊,你暂且留步,老夫还有些私事要与汝谈谈。”
卫觊一愣,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道:“相国,蔡小姐为舍弟守丧,实乃情深义重。然二人毕竟尚未成婚,辜负大好年华实在不必。”
“我等已备好礼品,改日会亲自登门谢恩,同时将此信刊登洛阳都市报。”
“嗯,懂事儿……”
老董忍不住便笑了,道:“原本老夫想着派兵去卫家的,既然你如此知情识趣,那河东盐池的股份,还有亲族侵吞农田的事儿……”
看着老董似笑非笑的表情,卫觊后背冷汗骤出,慌忙下拜道:“相国放心,在下回去便去处置,定会给相国一个满意交代。”
“嗯……”老董也随即起身,缓缓向后走去。
“老夫是均贫富、抑豪强,但也不是仇富恨强。尔等若经营得当、报效朝廷,自可家学流传,莫要自误才是。”
“谢相国良言!”卫觊深拜地上,直到老董彻底离去,仍不敢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