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下来。
渡过汴水的曹操回头寻找曹洪,心忐忑乱跳,遍寻不不见踪影后,更加悲恸不已、只觉万念俱灰。
忽然间,眼前水花翻滚,一个大脑袋从水里冒出——原来是曹洪恐盔重甲沉不得过,撇了大刀摘盔卸甲,一猛子扎到河里凫了过来。
曹操当即跳下马来,大喜过望,一手舞动青釭剑拨打飞来的翎箭,一手拉曹洪爬上岸来:“子廉!……”
曹洪却没给曹操感动的时间,道:“兄长别啰嗦了,逃命要紧!”
曹操当时便觉……这族弟实在太煞风景,一点不懂诗人的情怀。但说出的话,又……真是金玉良言!
当下躲着箭枝丢盔弃甲,与曹洪一马双跨、落荒而逃。
直奔出三四里后,天色已然大黑,后面的追杀声才渐渐消失。二人慌不择路,径往东南逃命,渐渐又觉道路生疏。
“这是什么地方?”曹洪摩挲着湿漉漉的头发,已觉寒冷。
“我也不清楚,咱好像……迷路了。”
曹操不敢停歇,边催马边抻着脖子辨认道路:“逃命时也顾不得是哪,只记得向东逃,待天明再寻酸枣之路。”
正说话间,前面林间突然窜出十几个人影,手中都拿着刀枪弓箭。曹操当即打了个激灵——还有伏兵!
他赶忙挥鞭,欲要纵马突围,却听对面的人惊喜喊道:“是孟德,孟德还活着!……”
定睛一看,原来前方是早就逃出来的卫兹一伙人,惊喜不已:“子许!……你们也都活着,太好了!”
劫后余生的众人一番寒暄,曹操的心才安定几分,问道:“此乃何处?”
“应当是荥阳以东,中牟以南。”卫兹也不敢确定,模糊回了一句。
见士卒们此时又冷又饿,情绪低落颓靡,曹操不由想要鼓舞一番士气,突然仰面大笑:“哈哈哈哈!……”
卫兹见状,当即不解问道:“孟德何故大笑?”
曹操以马鞭指着四周地形,道:“吾不笑别人,单笑董贼无谋,荀公达少智。此处树木丛杂,山川险峻,若是由吾用兵,预先在此伏下一军,如之奈何?”
卫兹有些懂了,但好像又没有完全道:“孟德是说,我等虽然败了,但也不算败得很彻底?”
曹操便宽慰道:“某的意思是,吾等要从绝境中看出希望,虽然此番吾等……”
说犹未了,两边突然鼓声震响,火光竟天而起,惊得曹操尾巴骨窜上一股凉气,几乎坠马。
树林里刺斜里一彪军杀出,大叫:“我张佑维奉太尉军令,在此等候多时了!”
卫兹见状,突然有了觉悟:允诚、伯达都已被俘,自己在这里遇到孟德,或许……就是为了替他挡下敌军吧。
“孟德速走,我来拦住他们!”
“子许!……”曹操忿怒,只欲同张绣拼了。
曹洪却当即立断,狠狠一磕马腹,战马当即向前奔纵而去。
身后只传来短促的交战声,随即便是曹操已然熟悉的喝令:“蹲下,抱头,缴械不杀,我军此番优待俘虏!”
幸运的是,张绣军马似乎只顾收拢战俘,并未派兵追赶,曹操这才得以逃脱。
屋漏偏逢连夜雨,逃至一会儿后天又下起小雨,曹操与跟随来的十几名士卒冒雨而行,只觉人生凄惨到了极点。
正心灰意冷时,忽见前方几座低矮的民庐中传出火光。
派士卒前去查探,惊喜回来汇报:“将军,是夏侯司马,是夏侯司马在屋中躲雨,还寻觅到了点粮食!”
“兄长,兄长还活着!”
夏侯渊率先跑出来,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惊喜莫名:“兄长,愚弟无用,那吕布武力太过厉害,某不是他对手……”
“妙才无需自责,吕奉先成名已久,武力冠绝天下,败在他手中并不可耻。”
曹操安慰两句,便见夏侯惇也走了出来,执礼仍十分恭敬:“孟德死里逃生,还是先进来用些饭食,烤一烤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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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屋内,才看到屋中只吊着一只瓦罐,煮着极少的黍米和一些野菜。
里面的水还没有开,柴也刚刚引燃——可见夏侯渊和夏侯惇也是刚寻到此地,又冒雨采了些野菜准备充饥。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曹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脱了衣服烘烤,想了想才问道:“此乃何处,可曾派人打探?”
夏侯惇道:“已近管城地界,向东北有两条路,一条大路直通原武,一条是北坡山路。”
“哪条去酸枣近些?”
“走北坡山路尽头便是。”夏侯惇答。
有了方向,曹操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丝,庆幸一路逃来总算没走岔。随即见屋内士卒一个个唉声叹气,不由故作洒脱,仰面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曹洪这下就有些不明白了,道:“兄长,适才笑董贼、荀公达,引惹出张佑维,折了卫子许进去,此时为何又笑?”
“吾笑董贼、荀攸毕竟智谋不足。”曹操环顾四周,道:“若是我用兵时,就这个去处,也埋伏一彪军马,以逸待劳。”
“如此我等纵然脱得性命,也不免重伤矣。彼见不到此,我是以笑之。”
夏侯惇不愧是曹操最看重的左膀右臂,闻言便道:“自古成大事者,百折不挠,昔高祖数败于项羽,然坚忍不拔,终成汉室大业。”
“孟德今日身陷绝境,亦能豪迈大笑,可见其气魄!”
但他的弟弟夏侯渊,就有些不行了。愣了一会儿后,开口的内容却是:“兄长之前遇到了卫子许,却又被董贼兵马截杀?”
说着忍不住环顾四周,嘟囔道:“那兄长还是别笑了,万一又引来……”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四周的士卒一齐发喊。
曹操条件反射地逃出屋外,翻身上马,只见外面一军摆开,为首乃东莱太史子义,横戟立马,道:“曹孟德何在!……某与那董贼打赌,押汝不在此,千万莫让我输了!”
曹操手下士卒仓皇,不少连战马兵刃都来不及收起,见了威风凛凛的太史慈,更是心惊胆寒。
“孟德速走!”夏侯惇骑着无鞍马便冲将杀去,回头看向曹洪道:“子廉,速速保护孟德先走!”
夏侯渊见状,顾不得身上内伤,也一发狠纵马而上:“兄长,某来助你!……弟兄们,今日有死无生,跟他们拼了!”
两边军马顿时混战一团,曹操拨马走脱,回头望去只见太史慈兵马越围越紧,期间还有渔网乱飞,中间则是夏侯兄弟的咆哮。
“狗贼,居然用此卑鄙伎俩,放开我等!”
“太史子义,汝认贼作父!”
“某乃于禁于文则,可敢与某一战!”
随即,便是太史慈惊喜不已的回应:“于禁?……来人呐,给某网住捆严实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这次赚了!”
两番午夜惊魂,曹操心惊胆丧。尤其刚见了卫兹、夏侯兄弟又得而复失,心中悲苦委实难以排解。
就在灰心丧气时,沉默的曹洪突然开口:“前方又有两条路,兄长,我等要从哪条路去?”
“哪条路近?”曹操低声问了一句。
探路的士卒回报:“大路稍平,却远五十余里。小路投原阳道,却近五十余里;只是地窄路险,坑坎难行。”
曹操又令人上山观望,回报:“小路山边有数处烟起;大路并无动静。”
曹操思忖片刻,随即道:“走原阳道。”
曹洪当时便惊了,道:“烽烟起处,必有军马,何故反走这条路?”
曹操叹息一声,道:“岂不闻兵书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子廉也见识到了,那董贼狡诈,荀攸多谋。”
“故使人于山僻烧烟,使我军不敢从这条山路走,他却伏兵于大路等着。吾料已定,偏不教中他计!”
曹洪原本觉得事情简单明了,可听这么一解释,忽然又觉十分有道理:“兄长妙算,愚弟不可及。”
“嗯,我们就走原阳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