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浚接着王贯清的话头,抢先问道:“如先生言语,宣帅有何示下?但可为,无不尊命。先生,请讲罢。”
王贯清呆了呆,道:“呼延宣帅请问宣判,宣判挟师六路,兵精将勇,气势汹汹。呼延宣帅请问宣判:宣判为索虏来邪?”
张浚神情自然,回答道:“我今番前往富平,自然为破索虏,复长安而来。”
“宣判差矣,眼下急务,非是长安,而是河东。”王贯清毕竟年轻,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底漏出来了:
“愿向先生请教。”
张浚道:“天下如同一局棋,西北,河北,东南,西南,四角而已,而河东京畿,才是天下腹心。宣判当往腹心,与宣帅联手,则大局可定。”
张浚笑了起来:“原来如此,那弈棋的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又作何解?”
谈兵论阵,王贯清不是张浚的对手。他默然无语,过了会儿,接着照本宣科,转述呼延庚交代他的话。
张浚在另一个时空曾为宰相,岂是王贯清这种黄口孺子可以问倒的,他一一化解了王贯清的攻势,反问道:“呼延宣帅在河北空拥十万虎贲,不掉往河东参战,反要调动陕西的新军。恢复河山、匡扶宋室的志向,莫非不过一纸空文么?”
斥责呼延庚小人,表里不一,伪君子,用伪装的慷慨忠义来沽名钓誉。
王贯清闻言勃然大怒,拂袖掀倒案几,茶碗跌落一地。他按剑怒视,张浚巍然不动,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帐外的侍卫闻声闯入,刀剑出鞘,恶虎噬人也似,凶狠狠盯着王贯清,就待张浚一声令下,即刻拖出去,他立马人头落地。
王贯清牙关紧咬,面色通红:今日莫非就是我舍生取义之时?
张浚淡淡的看着王贯清良久,把茶杯放下,提高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恢复河山,匡扶宋室,此宣帅之志愿也。也是张浚的志愿。但金贼势大,切不可操之过急,反为金贼所乘。”
他示意侍卫:“去请诸将前来!”
很快,诸将赶到。
张浚道:“通知将士们立即埋锅造饭,吃完睡觉,明日四更点卯,五更拔营。”
曲端问道:“拔营?宣判,往去哪里?”
“去河东,誓要与索虏决一死战。”张浚朝王贯清拱了拱手,道,“先生请回,转告呼延宣帅,吾将率军从神水峡过黄河,经石州一路杀过去,还请宣帅派出兵马,护我后路。”
王贯清唯有诺诺。
曲端皱着眉,出列道:“宣判三思。如果我军绕长安而过,金贼从长安出来,断我后路,劫我粮草,到时我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进退失据,该当如何。”
张浚坚持意见,道:“我有四路大军,皆百炼成钢之精锐,往河东如入无人之境!区区些许索虏,数月不敢开战的怯战鼠辈,岂会是我的对手?我意已决!”抽刀斩案,“有再劝者,便如此案!”
诸将噤若寒蝉,王贯清句句听在耳中。
曲端道道:“宣判,我军士气高昂,出军倒也不妨。唯有一点,宣判不知有无想到?”
“嗯?”张浚拖着鼻音,乜视陆千五,晃了晃手中的马刀。
“关中之地,早已无粮,粮草都要从蜀中送来。我军若现在出发,不知如何接收蜀中的粮草。”
“拖出去,砍了!”张浚二话不说,直接发令。
诸将跪倒求情。有人道:“都统制所言不差,宣判为何动怒?”
“辎重粮草未到,我岂会不知。河东战情如火,我军自可尽先奔赴,粮草慢慢地运过去便是,这算得甚么借口?我军令如山,违我军令,是为怯战。怯战者,当斩。”
刘锡站出来,道:“宣判息怒。”
张浚不理他,对诸将的求情置若罔闻,催着侍卫拉曲端出去。
张浚提刀睥睨,王贯清到底不发一言。
王贯清心中大乱,若是曲端因他而死,西军定然军心大乱,将怨气也会归到呼延庚头上。
他此来的目的,呼延庚早已交代清楚,绝不是一定要逼迫张浚到河东,而是占住宣抚使对西军的指挥权,先占住了名分,再徐徐图之。
王贯清伸手劝道:“宣判,以学生浅见,大军还是该当稳扎稳打的好,曲将军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张浚闻言,神情一动,微微迟疑,收回了命令,转而道:“且慢,带曲端回来。”
侍卫们推搡着曲端,转回带入,王贯清偷眼相觑,见他的盔甲已经被剥得干净,看来再晚半分,就要动刑了。曲端伏倒在地,叩头不已,高呼说道:“宣判,我军主力尽在此地,辎重营没有精悍护卫,设若我军去了前线,索虏抄我粮道,该当如何是好?”
张浚火气慢慢下去,他沉吟,道:“河东自有宣帅供我等粮草。”
“宣判!”曲端痛心疾首,道,“呼延宣帅军河东,河东粮食再多,又岂能供给四十万大军?宣帅即便有心去管,却也无力!”
此话中带有潜台词,粮道为一军之命脉,岂可寄希望他人之手?
张浚倒提马刀,负手转了两步,问王贯清,道:“先生看呢?”
王贯清强撑着道:“宣帅只说到河东决战,调遣之事,自有宣判拿主意。”
张浚沉思不语一番,终于艰难的下了决定,收刀回鞘,道:“适才失态,先生见谅。四路大军号称四十万,不可一日无粮。我做主帅的不可不虑。先生看这样行否?你先回去,回复宣帅,我待蜀中粮食送到,大军自带粮草,再去河东汇合。”
看到王贯清犹豫,张浚又道:“只要河东能管我粮草,我就明晨出发,说心底话,张浚与金贼厮杀之心,不逊武夫。”
王贯清哪儿敢做主,他道:“如此,在下需得禀明呼延宣帅,行或不行,待呼延宣帅决定了,在下再来报知宣判。”
张浚道:“也不用先生来回跑,待蜀中粮食运到,我立即出军。”
王贯清自去不提。张浚哈哈大笑:“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于老夫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