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夫在极力反驳,目的是要维护自己的“小男子汉”尊严。
“行了,行了,没尿就没尿呗,你哭啥啊?男子汉大豆腐!走,找你鞋去。要不然光着脚儿回家,你指定挨削!”李三福说完,乐呵呵地搂起阿来夫的肩膀就走。
“此言甚善,正合吾意。”阿来夫没想到李三福这么关心自己,马上就多云转晴,随口来了句听评书学来的话。
屯子里一些孩子知道阿来夫和李三福被没人敢惹的喜子给“追杀”了,都跑来看热闹。有人还捡到了阿来夫跑丢的那双鞋,好心地给送过来。
就在阿来夫伸手去接鞋的时候,李三福眼疾手快,从后面冲上来把阿来夫没有扎腰带只有“松紧带儿”的裤子拽了下来……
“李三福——你他么么的不是人!”
…………
从此,阿来夫都七八岁了还不穿裤衩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那一次,阿来夫和李三福狠狠地干了一仗。双方谁都没有吃亏,谁也没有占便宜,算是个平手吧。没过几天,两人又握手言和了。
童年的玩伴儿,拌嘴吵架甚至伸手来上几个回合那是常事儿,都不带记仇的。但却在阿来夫心中留下了阴影,一是被喜子追得落荒而逃,另一个就是没有裤衩子的自卑。据说当天回到家里,他就是一顿神作。
阿来夫作妖的理由有两条:一是鞋大不跟脚儿,二是要穿裤衩子。
安七十七听完竟然被气乐了,说:鞋大点儿好,不挤脚。
莎林娜:就是。儿子,你正长个儿的时候,穿小鞋儿挤得脚就长不开了。等你成年了,个子还行,脚却像小脚儿老太太似的,媳妇都娶不上。
“莎林娜”的名字是“风华”的意思。这位正值风华的妇女比丈夫安七十七小一岁。相貌端庄大方,一看就是位温柔的女性。所以,她便耐心地劝说着儿子。
阿来夫可不听劝,喊道:娶不上就娶不上!反正我是不能总穿我姐剩下的鞋!
其其格故意气弟弟,说:好像谁愿意给你穿似的。就你那脚丫子贼臭贼臭的,把我的鞋都熏臭了。
“其其格,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一边儿呆着去!”莎林娜训了女儿,转身去哄儿子。
阿来夫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哭又嚎。没办法,莎林娜只好翻箱倒柜,用旧衣服为他改了一条。从此,安阿来夫摇身一变就成了有裤衩的人了。至于鞋大的问题——那是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先对付吧。家里哪有闲钱给他买新鞋。就算买,还得买大一号儿的,不可能正合适,不然,用不了几天他的大拇脚趾头就会把鞋顶个窟窿,鞋又小了……
阿来夫在心里暗立志向:长大了,一定要挣大钱,自己买新裤衩穿!买大小正合脚儿的鞋穿!
最最朴实的想法,在一个男孩幼小的心灵中播撒下奋斗的种子。可惜,三分钟的热血后,“梦想”又让淘气给冲淡了。没办法,名字起的就有问题,“阿来夫”在蒙古语中就是“淘气的孩子”之意,他算是努力做到名符其实了。
…………
然而,就是这样的大冷天,月牙河大队还真有不怕冻掉耳朵的“傻子”行走在大街上。只是“此傻非彼傻”。他戴着大狗皮帽子,大棉袄拦腰扎上一条布带子,为的是防止往里灌风。腰带子上别着一根旱烟袋,皮制的烟口袋晃晃荡荡的,特别显眼。看身形,是个壮硕的男子。
此人还挎着一个柳条编的土筐,手里拎着一个自制的粪叉子。这就是当时农村典型的拾粪人的形象,也是人们口中称赞的“会过日子”人的打扮。
拾粪积肥,来年开春种地用得上。猫冬的季节辛苦些,就能换回土地多打几斗粮,一家老小就能多吃几顿饱饭,苦巴巴的日子就会有所改善。
把鬼都能冻龇牙的寒冬里出来劳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这样?
此人就是包巴音,四十岁,身体健壮、皮肤粗黑,是个勤快的蒙古族汉子。话又说回来,不勤快不行啊,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而且老人又有病、孩子也不小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闺女好办,嫁妆可多可少。但是儿子娶媳妇可不行啊,别的不说,光是彩礼就够受的。全家的重担,压得包巴音提早地驼了背。
当然,包巴音特别在意大家“真能干”“真勤快”“正经过日子的人”等等的评价,因为他觉得人活在世,不应该让别人说出个“不”字儿。
只要能喘出气来,不管多大的风雪,倔强的包巴音都会出现在月牙河的街巷。如果有马牛猪羊经过,他就高兴地跟在屁股后面,像跟踪一个移动的金矿似的。
突然,一辆草绿色的“解放”大汽车驶进了月牙河,木条格的车厢两侧写着五颜六色的标语,有的纸已经被风刮破了,大致可以看出“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等字样。车上还绑着两个高音大喇叭,规范地播放着事先录制好的内容。在呼呼的寒风之中,大喇叭的声音时断时续、时高时低,好像是西北风一用力,就把它传出的声音刮飞了一样。
包巴音站住了,在雪粒飞舞中强睁开眼睛,盯着大汽车,听着这铁家伙发出的声音,觉得挺有意思。心里想:这么乱套,得收拾,要不然种地都不安生。
然而,一个名字引起了包巴音的注意,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