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一罗一愣,显然没明白对方在说什么,黎小五没等他开口说出蠢话之前先出了声:“周捕头说的是,我们也是碰巧听到了而已,这件事自然还得看您出马不是?我们就给你们打打下手,但是说实在的,找人这件事,多少还是要看运气,而我们的运气一向不坏。”
周捕头笑容渐渐消退,也没追问黎小五是何人,眼睛在田一罗的脖子上转了转,又笑道:“有运气可不一定就能找到,毕竟这次丢的可不是死的官银,而是沈家大小姐,要我看,你也别惦记沈家的五百两奖励了,还是先去你的坟山里找个地方好好养养伤吧。”说完大笑着就离开了。
黎小五却愣在了原地:沈家大小姐丢了?阿芙不见了?不是昨晚喝醉之前已经想通了吗?昨晚从蔟食离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不对,昨晚不是禾苒和于三连亲自把她送回家的吗?怎么人就不见了呢?
周围的几个捕快却暗暗激动了起来,山羊胡子马上低声凑到田一罗耳边:“沈大人出了五百两找人?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钱啊……”
另一个人也马上也凑了过来:“田大哥,你看看我们几个,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里好几张嘴等着呢,你说现在反正崔永善也死了,嫌疑人西施施也抓到了,等崔家老太太来了,把人给她不就完了吗?要杀还是要孩子是他们自己家的事情,咱们何必还要去搜找那个孙德厚?”
“就是,”又一人也走了过来,漫不经心一般有意无意的挡在了田一罗的前面,几个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把他堵在了圈里:“孙德厚那熊样的哪里像是杀人的料?瞎子都说了是个女人。女人,孙德厚哪里同女人相像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孙德厚真的是个女人,崔永善再拈花惹草也不至于同这种相貌的人一起去野门子吧……”
田一罗看了几个人一眼:“沈大人的赏银可以挣,但是,必须在这件案子了了以后才行!沈大小姐丢了令人着急,但是崔家这边已经涉及到了三条人命,他们的家人会不会着急?身为捕快,没有资格挑案子,抓不到真凶,谁也不许走!”
山羊胡子咽了一口口水:“小田啊,我说你脑袋是不是进水了,你查这个案子有什么好处?行,你不去,我去,你高风亮节,我爱慕虚荣,老子跟着你跑了好几天了,连个屁都没找到,现在你还想阻断老子的财路?傻子才跟你走!走,兄弟们,咱们挣沈大人的银子去,等找到了沈家大小姐,咱们几个平分!”
此话一出,几个年龄大的捕快顿时脸色一轻:这话虽然也是我的心里话,可不是我说的,现在有人带头走了,也不能不算我们不顾旧情了,几人互想看了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走可以,把衣服给我脱了。”黎小五正站在一边着急,听到这个声音却是一愣,拦在几人面前的正是金捕快:“你们想去挣钱,我们不会阻拦,但是,脱了官衣再走。”
田一罗也挣扎着回过神走了过来:“走了就别回来了。”
山羊胡子拍了拍金捕快的肩膀:“老金,你傻了啊,你媳妇可是怀孕了,家里以后的开销可是小不了,哥哥是过来人,听哥哥一句,别跟银子过不去。”
金捕快冷笑一声:“我当然不会跟银子过不去,可我得跟自己的良心过得去。”
山羊胡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行,你有种,你们都是好人,你们慢慢找凶手吧,我们这些贪财的人先走一步了。”说完摘下自己的官帽往地下一摔率先离开,其余几人互相看了看,又有两人也摘了官帽追着离开了。
“还有吗?”田一罗的声音似乎想杀人:“如果有,请现在离开。”
田一罗手下一共九个人,加上他自己勉强凑够了两位数,此时走了三个,还有四个在看押不同的证人,现场一共就剩下了三个人,其余两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摇了摇头。
田一罗似乎喉头一动,似乎想说点什么,金捕快打断他:“行了,我就是冲你最后那几句话留下来的,您老赶紧的走吧,以后按时让我下班就行。”另一个年轻的小捕快也赶紧点着头。田一罗带着两人和黎小五在不知道又耽误了多久之后重新上路了。
“姐姐,”那个看上去比黎小五还要小的小捕快开了口:“刚才你的意思是,崔永善应该是孙德厚杀的?”
黎小五点了点头:“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昨晚在野门子杀人的人就是孙德厚,他从楼上跳下去以后,腿确实受了伤,回家后匆匆裹了一下,当时我看到他的裤腿处确实是有泥巴,但是没有多想,看来他连裤子都没有换就被你们带走了,大厅里空气流通实在不好,所以被带到房间里面以后,他身上的血腥味道早晚都会散发出来,所以他借着吓尿了裤子一是用味道来掩盖血味,二是找机会溜走。”
一提到“溜走”二字,走在最前面的田一罗不由又加快了脚步,黎小五几乎要赶不上了,自然也没有嘴用来再多做解释,上气不接下气的跟在后面。
孙德厚的家就在眼前了,刚才跟着湿裤子的孙德厚前来的罗捕快正坐在门口打盹儿,头一顿一顿的往下掉。黎小五心里一个不妙的念头猛然闪了过去。田一罗更是一脚踹在了大门上:“睡睡睡,就知道睡,人都让你睡跑了!”罗捕快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就是凶神恶煞的田一罗,吓得竟然懵了。
田一罗此时气的恨不能要生生吃了罗捕快一样:“你给我看的人呢?就没见过你这种的!”
罗捕快眨巴了几下眼睛:“我怎么睡着了?我睡了多久?”
黎小五同情的看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挺久的了……那个孙德厚?”
罗捕快一指大门:“孙德厚?不是进去换衣服了吗?他刚才说没憋住拉裤兜里了,我就没进去,总不能看着他脱裤子吧?”
田一罗低沉着脸:“人已经跑了,你说那现在怎么办?”
几个人静了下来,一时没有人说话,黎小五左看看又看看,一时看到田一罗面色难看的想要杀人一般,一时又看到金捕快躲在后面目光露出绝望,一时又看到那个罗捕快抓耳挠腮的不知该怎样解释。几人对峙了许久,似乎过了大概几百年那样长以后,突然从里屋传来一声弱弱的回答:“那个……官大人?俺……俺还在呢,俺拉裤子里了,俺没有跑啊……”
黎小五脑子里哄染炸响:孙德厚竟然放弃了逃跑的最佳时机,难道孙德厚不是凶手?
其余几人的面色一时之间也是疑问多于惊喜,只有刚睡醒的罗捕快拍着自己的胸脯直呼:“你奶奶个腿的吓死我了,洗个屁股还这么多事儿,赶紧出来。”
一声酸臭味的孙德厚红着脸低着头犹犹豫豫的走了出来,这次他穿上了一条浅亚麻色的衣服,走路的时候倒也看不出异样,只是站在门口是依旧唯唯诺诺:“俺先把衣服洗干净再跟你们走成不?等回来再洗就干巴上面了。”
黎小五脑海中如同万马奔过,难道是她猜错了?
在田一罗不耐烦的吆喝中,孙德厚带着一身明显的屎臭味从他们身边经过。
“老孙,你这味道可以啊?”金捕快摆了摆手,像是想要驱散臭味一样:“都换了衣服还这么臭,真有你的,你走的时候离我远一点。”
都换了衣服还这么臭?黎小五突然停住了脚步,不,她没有猜错。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赶了上去:“你衣服没洗干净啊,血都渗出来了。”
孙德厚本来还脸色潮红的结结巴巴的解释自己从小肠胃不好,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往大腿后面一抹,只不过并没有摸到想象中的温热。孙德厚一下子醒悟了过来,潮红的脸色变得雪白。此时站在三个捕快中间的孙德厚被包围在了里面无路可走,他哆嗦了一下嘴唇笑着说:“你这……这娃娃,就爱给俺老孙开玩笑,哪里有的血嘛?”
田一罗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向后一拽,孙德厚马上惨叫了一声向地上趴去,金捕快默契的向前一步,一把拽下了他的裤子,只见孙德厚的左腿大腿处乱七八糟的缠着好些撕开的布条,看上去像是撕碎了的破衣服,显然孙德厚不是一个会包扎的人,再加上伤口正好在他看不到的位置,自然包裹的很是敷衍了事,就田一罗这么一摔的功夫,他的腿上又渗出了一片鲜红。
看到血的颜色,黎小五放下了心。“田大哥……你的手……”那个小捕快也出了声,田一罗松开抓着孙德厚的手,自己的手指上也沾染了血迹,田一罗嘴角一笑:“怪不得我一抓,你就趴下了,原来胳膊上也受了伤。”
孙德厚还来不及还嘴,马上上衣也被粗暴的扒开,拆下破衣服以后才发现,原来他的左胳膊摔的更加严重,胳膊肘和手腕处一片血肉模糊。孙德厚疼的直跺脚,金捕快有心扒下他的裤子看看他是男是女,但是碍于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又有一个黎小五站在旁边,几个人只得就近把他又带回了家里。
一进家门罗捕快就惊叫了起来:“怪不得这么臭,你这是故意的吧?”黎小五忍着几乎要晕过去的恶臭一看,原来孙德厚将一层浓黄色的大粪涂抹到了自己家的门后面,这样一来,味道汹涌而出,几乎没有人愿意踏足其中了。而孙德厚的靴子底下也踩了满满的大粪,看来同黎小五猜的差不多,他是诚心想用这臭味来掩盖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见到眼前的“发粪图墙”,黎小五马上乖觉向后转身赶紧出门,在抱怨声中还顺手关上了大门,她坐在罗捕快刚才睡着打瞌睡的地方等着,几个男人很快就又出来了,金捕快深吸了一口:“检查过了,是个男的。”他提着一件衣服给黎小五看:“看来他早上还是换了衣服的,你看看这一件,上面的血更多,我有些佩服他了,伤得这么重都能咬着牙不吭声,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趟衙门,看来刚才院子里的连滚带爬真的是站不住了,只不过他倒是聪明,伪装成了害怕的样子。”
黎小五接过衣服,屋里传来孙德厚的声音:“什么?杀人?不是俺啊,你们不是说是西施施杀的人吗?”
“别狡辩了,”田一罗似乎堵住了鼻子,声音闷闷的传来:“凶手杀了崔永善以后,从三楼跳下来摔伤了,要不是你,你怎么解释你这伤?”
“俺真不知道啊,俺是今天早上去井里拿泡好的红豆的时候摔的啊!”孙德厚急的几乎想要拍大腿。
田一罗面色上几乎都是喜色了:“你说你是早上摔的,谁看见了?有证据吗?怎么刚才不说?”
孙德厚真的拍起了大腿:“谁也没看见,可是俺摔了以后红小豆满地都是,虽然大部分俺都捡起来了,但是还有许多零散的捡不起来了,俺领你们看看去成不?”
“走,”田一罗看来在那气味浓郁的房间里带够了,赶紧开口,几个人鱼贯而出,孙德厚的家是前铺后居的格局,从家里绕过来走到铺子的这一边,再向前走去,就是一口据孙德厚所说,每天都要去泡红豆的水井。孙德厚依旧唠唠叨叨的分辨着:“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带冒烟儿的,那水井旁边都是青石板,可滑了,俺每天都是小心的走,从来没摔过,就今儿个早上,也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把一块青石板给撬动了,俺一踩就滑到了,妈呀,俺还抱着十斤红小豆呢,一泡水足足四五十斤重,一下子全砸俺身上了,疼得俺呦……”
“别扯别的,”金捕快在后面慢慢的跟上:“你要是自己摔得,还偷偷摸摸的藏起来干嘛?”
“俺……俺这不害怕么,你们说来就来了,还拉了西施施走……”话虽如此,可孙德厚的心虚清清楚楚的落在了几个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