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惩罚了师兄们,却也难以挽救这颗还没有绽放就枯萎了的新苗,只能教给他运气发声,让他多少能发出一点点的气声,即使那声音是那样枯涩难听,但是好歹笛梵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养好伤的笛梵成了一个闲人。
闲人不能唱戏了,师傅就教他拉琴,笛梵学的很快,不久就又出类拔萃了,他登台了几次,虽然只是在台子的幕布后面却也很是开心,却偶尔一次被人看到了脸,从此以后但凡是在这里演出,观众们都会转过身去,看着幕布听戏。在又一次演出结束后观众疯狂的把乐队围起来而冷落了那些主角的时候,那个按捺不住自己的大师兄当天晚上砸断了他的左手小指,并且警告他,若是敢告诉师傅,下次就划破他的脸。
小指后来长好了,却不能再弯曲,他拉的好好的琴不能拉了,师傅还是不愿放弃,又教给他吹笛子,因为吹笛子用不到小指,这一次,笛梵终于长了心眼,在学会了吹笛子以后,给师傅含泪磕头,师傅舍不得笛梵,却也知道,硬是把他留在戏班子里,早晚会要了他的命,于是把卖身契还给了他,让他带着那笛子自寻出路去了。
笛梵一路走一路靠给人写家书为生,因为他模样俊秀,又从不在人前说话,很多人都将他当成了一个哑巴,看他左手又有残疾,所以对他格外放心,觉得他是个可以保守秘密的人,于是找他写家书的人很多,这一路以来倒也不愁吃穿用度,只不过行走在外,哪能顿顿保证有着落,所以时时也会饥一顿饱一顿,要是找不到睡觉的地方,就找个墙角眯一夜也是常有的事情。
“反正我不是女人,安全的很。”当听到这么俊秀的笛梵要窝在墙角熬一夜的时候,阿芙的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笛梵赶紧安慰着阿芙:“你们亚城太奢华了,我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便宜的客栈,刚才还很愁,你们知道哪里有便宜的客栈吗?”
阿芙一对眼睛里都是心疼,没想到真真是天妒红颜,不对,是天妒美人。她已经恨不能把笛梵撕开揉碎了塞进自己的心窝里,让这个小可怜的人从此不再靠自己熬过外面的风吹雨打。
尽管笛梵一再表示,在墙角或者小巷里也可以凑活一晚,而且自己也已经习惯了,可是阿芙依旧坚持着在蔟食里给笛梵订了一套最贵的客房。
当笛梵结结巴巴一再道谢直至被塞进那客房中去并且声称要换衣服而坚持关了门以后,阿芙才回过头擦去了脸颊上的一颗泪珠。
老板娘自从刚才看了笛梵一眼,也已经石化了一般立在楼梯口,此时黎小五推了推她,她从恍然是在梦中惊醒一样:“这人……”
阿芙骄傲的一抬头:“这是我的人,还请白姐姐帮我看好了,他要啥你都给他,记在我的账上,千万不要委屈了他。”
老板娘呆呆的点了点头,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一瞥。阿芙突然叫了一声:“哎呀,忘了问他有没有换洗的衣服了,我不和你们聊了,我得赶着去一趟大碗茶,怎么也得给他订上几身换洗的衣服啊。”说完冲几人潦草的一摆手欢快的冲了出去。
事实证明阿芙还是去晚了一步,或者说她运气不太好。那天戎轶终于熬过了开业期,困得不行又数钱数到手软的他决定当天晚上早打烊休息。扑了空的阿芙直接跑到了戎府上去,硬是砸开了戎家的大门,预约了第二天的量体裁衣。
次日一大早,打着哈欠的戎轶带着几个绣娘怀着十二分的报复之心砸响了蔟食的门。同样打着哈欠的黎小五肿着眼睛开了门,被一脑袋挤进来的戎糸糸差点顶翻了。
“你来干什么?”黎小五没好气的问,看着戎轶提不起兴趣的带着那些绣娘走上楼,黎小五想起老板娘特别叮嘱过“一定看好戎糸糸那厮”,赶紧拉住一脸兴奋的戎糸糸盘问道。
“我弟弟说你们这里住进来一个美人,我来看看啊。”戎糸糸一脸理直气壮:“我可是虞美人,见一见新来的妹妹还不应该吗?”
“妹妹?”黎小五笑了出来:“谁给你说是个女的?”
戎糸糸皱起了眉:“都被叫做是美人了,难不成还是个男的?”
黎小五打着哈欠让开了一条路:“恭喜你,第二次就猜对了,真是不容易啊,这人还真的就是个男的。哎,你干嘛去啊,看人家男人换衣服?”
戎糸糸一扒拉黎小五,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急急地说:“你傻啊,要是个女的还没事,要是个男的,我弟弟可是上去了!”
黎小五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似乎大事不妙,赶紧跟在戎糸糸后面冲了上去。好在等两人杀到门口的时候,里面一切正常,戎轶依旧提不起精神,坐在一边自顾自的打哈欠,只是那几个绣娘已经红了脸,低着头忙着给笛梵量着身高体长。笛梵一大早被人从床上拉起来,头发乱乱的,小脸不知道是刚睡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此时一脸红扑扑的样子看上去分外美味可口。戎糸糸在一旁流着口水倒是没有进入石化的情况,反而更加亢奋起来,直接走上前指着笛梵脖子问道:“你上吊了?”
笛梵赶紧拉过帕子围上脖子,因为不知道这戎糸糸又是哪家的人物,一时不敢开口说话,只是尽量避开戎糸糸锋利好奇的目光……和手指。戎家大小姐毫不顾忌形象的打量着笛梵,像是看一只宠物一样,甚至还上前摸了摸他古怪成一个角度的左手小指,拉了拉他的头发,末了回头对黎小五一笑:“算你说对了,还真是个男美人,果然,真正的美人无论男女,都是真真好看。你说真怪了,我一直觉得都应该是女人长得好看才是,可是今天一看,尽然还有这样好看的男人,而且这种好看不是那种……那种……柳三郎来着吧,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他不是那种的风骚的阴柔美,而是一种……一种……一种江湖气息的英俊美哎。”
戎糸糸向来快人快语,自认“反正活不了几天了,还藏着掖着干啥”的行为准则,一向就是想到啥就说啥,此时在笛梵面前直接赤裸裸的说了出来,幸亏笛梵还不清楚柳三郎是谁,但是此时已经小脸通红,窘迫的几乎要哭出来一样。
戎糸糸还是不肯放过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又上前看了几圈,甚至自顾自的扫荡屋里来了,当看到那笛子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喜的叫了出来:“你会吹笛子?快给姐姐吹一个好不好?《十八摸》会不会?对了,你还不认识我吧,我是亚城的差一点成了花魁的虞美人,你赶紧吹,我给你伴……”
一个“舞”字还没出口,就被匆匆赶来的老板娘一巴掌拍了回去,她看了一眼几乎想要跳窗而逃满脸写着“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笛梵,赶紧把几人都赶了出去,戎糸糸依旧不依不饶,还兴趣盎然的问着:“小白,这个好啊,太有趣了,你看看一逗就脸红呢,你是从哪里捡来的?我也想要一个……”
“他是我的人!”还不等老板娘回答,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就在楼下传了过来,不一会儿,提着裙子跑上来满脸怒容的阿芙掐着腰就站在了戎糸糸面前,她比戎糸糸矮一些,又站在了下一个台阶上,虽然是抬着头看向戎糸糸,但是那气势却比戎糸糸高了三丈。
“他是我的人!”阿芙又重复道,而戎糸糸却是个逆毛的性格,最不能呛着来,本来她对笛梵也就是嘴上逗一逗图个一乐,或许吃一顿早饭的功夫就会把这人忘得一干二净,可是此时见像是小公鸡一样杀来的阿芙,不由的也抖开了自己的羽毛,眼看着两个人就要在楼梯上来一场斗鸡比赛,老板娘一手一个掐住脖子,两人一左一右的控制住,趁着彼此还踢不到对方,黎小五赶紧在二楼找了一个空着的客房,打开房门,回身招呼着老板娘将两人提溜到这里来,老板娘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已经开始吐口水的戎糸糸、红了眼睛乱踹的阿芙以及因为躲闪不及,被两人踹到小腿疼的咧嘴的自己一股脑都关了进去。
关上了门,黎小五回过头,顿时感觉世界都清净了许多,她非常没有良心的拍了拍手,转身就下了楼,邓六儿做好的早餐香味已经飘了上来,她愉悦的哼着小曲去吃饭了。
早上的后厨一向人满为患,邓六儿对吃饭时间的要求特别高,黎小五刚来的时候有几次晚去了一小会儿就被没收了早餐,所以伙计们对早上的吃饭时间记得够格外清楚,今天一进去果不其然也是满满当当的,只不过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向一个方向……自己的脸。
黎小五舀了粥,一回头突然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她没由的心里一哆嗦,浑身上下打量了自己一圈,没有忘记穿裤子啊。
“你们……看啥呢……”黎小五有些心虚的问,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心虚。
几个男伙计嘿嘿了几声头凑到了一起,边偷笑边低声交流,黎小五瞬间觉得自己面前的粥都不香了,最后还是禾苒过来把毛骨悚然的黎小五引到了一边:“别搭理他们。”
黎小五忍受着背后莫名其妙的不寒而栗跟着禾苒坐到了另一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禾苒一张嘴先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跑着调说:“刚回来没一会儿,刚才他们问我金大哥那边是怎么回事来着,所以……你别在意。”
黎小五不由得又是一愣:“我在意什么?”
禾苒有些抱歉的说:“还不是田一罗的事嘛,我给他们说,田一罗平时不声不响不说话的,没想到也是个厉害的角色。”黎小五正好喝了一口热粥,烫的脸红了一下,想说话嘴里又有热粥说不出来,只得听禾苒说:“咱们亚城的老规矩就是民不告官不举,一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死人了,走丢了,失窃了一类的事情,若是没有苦主申诉,也就这么过去了。”黎小五赶紧点点头,她刚来的时候就因为被人告到了衙门,还引来了不少人围观讨论。
“可是,听金捕快说,目前看来,田一罗是铁了心要拿下总捕头的位置,遇到个案子就满眼放光,这不昨天又遇到个人命案子,本来大家伙的意思是收走就完事了,可是田一罗硬是把所有人都叫了回去加了整整一夜的班,梳理那个人的什么家庭、住址、职业乱七八糟的。弄的他手下的人都叫苦连天的,所有人一晚上都没回家,今天早晨还要继续查找,所以大家都在背后叫他田阎王。”
黎小五终于咽下了那口热粥:“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禾苒抿着嘴一笑:“他们可不这么认为啊。你进来之前,大家都在说怪不得最近看不到那根瘦竹竿插在门口了,感情是拼命三郎啊。”
一说到这个,黎小五心里有几分忧郁,硬着头皮低下头又喝了一口热粥,这次粥含在嘴里丝毫感觉不到烫嘴。
禾苒回头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小五,我比你大几岁,也算是你的姐姐,经历的也多一些,倚老卖老的自称是个过来人。上次坟山的事情我没有给老板娘细说,要不她一准跳高。”
“怎么了?”黎小五紧张的咽了下去,禾苒以为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我的傻妹妹,都说你聪明,可我怎么瞧着就数你最笨呢?”
伙计们已经吃完了饭,正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去忙活,于三连过来向禾苒讨要昨天给崔家记的账,两人一时闭了嘴,待几人都离开以后,后厨空空荡荡,禾苒才又小声的开了口:“你是真傻还是真没看出来?他根本就没打算往那个方向发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