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金大哥说,你是在酉时刚过报的案,怎么这么快就喝醉了?”黎小五继续问道。
“我中午开始喝的,喝到晚上喝醉了,不行吗?”可尽忠依旧斜着眼睛。
“哦,我只是想……你会不会因为喝醉了,忘记了尸体本来就缺失了面容。”黎小五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地上的野草。
“谁说的?我看到了,他的脸当时是好好的存在着的,明明是你们保管不当,不要怪在我的头上。”此话一出口,金捕快就站直了腰,刚想开口被黎小五一个眼神控制住闭上了嘴。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么,这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什么姿势呢?”黎小五问道。
“我记不住了,天黑,我没看清。”客尽忠身后的几个捕快已经都放缓了动作站了起来,只有他自己还浑然不知。
“既然天黑、酒醉都看不清尸体的姿势了,那你怎么就能确定他的脸当时是存在的呢?我记得金大哥说,他们送尸体去义庄的时候你已经回家了,你究竟是啥时候发现他的脸是完好的呢?”
“你问这么多干嘛?难不成还怀疑我?我明明是做了好事,你竟然怀疑我?我说你个小丫头,哪里跑来的?”金尽忠避开了黎小五的问题,回身看向几个捕快,几人正站直了看着他,金捕快一指黎小五:“回答她的问题,你究竟什么时候看到了他的脸?”
客尽忠有几分慌了,忙开口:“我当时喝多了,记不清了,他好像是躺在地上的,所以我看到脸了。”
“哦……他是躺着的?”黎小五不慌不忙的说,看着客尽忠的挣扎:“可是,这个人明明是中毒而亡,死前痛苦万千,还向前爬行了一段,所以手指缝里全是泥土,这里还有他抓住泥土留下的痕迹,怎么可能会是仰面而死的呢?”黎小五踢开的草丛中,有几个小洞深深的扎在地面上,旁边还有很多指甲抓挠出的痕迹。
“可是……”金捕快走近黎小五压低了声音说:“我们看到尸体的时候,尸体确实是仰面朝上的。”
“那就要问一下这位好心的大哥了,”黎小五看着客尽忠说:“尸体本来是趴伏而亡的,为什么等金捕快几人赶到的时候,就成了仰躺着的了?刚才这位大哥怎么说的?似乎是说自己未曾动过尸体?”
金捕快转身将手放在客尽忠的肩膀上,客尽忠腿软了一下:“我喝多了,我记不得了。”
“真是一个好借口呢,喝多了就不记得了,可是明明喝多了,却能在迷宫一样的坟地里兜兜绕绕走到最里面来,而且一路上连一个坟包都没有踩坏,直到发现了尸体才被尸体绊倒,这种运气是真好。”黎小五抬头看着金捕快:“金大哥,你在这一块摸索了多久才不迷路的?你的运气可不如这客大哥了,客大哥喝醉了,还能从这里一口气跑出去报案,而且还是夜里。这还不算什么,大哥喝多了以后也真有意思,说自己连这个人的姿势不记得了,却记得住相貌犹存,说自己记不得动没动过尸体,却记得来回的路。我们来的时候,除了田小哥一脚踩空了以外,一路上可真的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随着黎小五的话一句一句说出口,客尽忠的脸色一点一点的沉下去,金捕快豪爽的一拍他的肩膀:“行了,咱们走一趟吧?”
客尽忠嘴角哆嗦了几下:“我不去,我今天还要当差。”
金捕快似乎被逗乐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得当差,赶紧的跟我走吧。”
客尽忠双手拉住金捕快的衣服:“我可是在沈大人家里当差,你若是拿我,先去问过沈大人再说!”
金捕快嘿嘿一笑:“你小子拿人压我?不好意思了,我有一种病,叫做选择性耳聋,你刚才说的我没听见。”说完,在客尽忠还行张口之前,一拳打掉了他的下巴,麻溜的一转他的手腕将他的两手固定在了背后,金捕快一边在怀里掏出绳子,一边看向周围几人:“刚才他说什么了,你们听清了吗?”几人互相对视:“什么?他刚才说话了吗?”
看着客尽忠被捆成了个粽子放在一边,几人继续低头寻找,只不过这里实在太干净了,除了在地下的那几个小洞以外,几人忙活了大半天一无所获,不过幸好找到了客尽忠的驴唇不对马嘴,金捕快哼着小曲领着几人愉悦的向外走去。
几人在义庄门口分了手,金捕快牵着大闸蟹继续往衙门里走,其余几人虽然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但是还是本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又推开了义庄的大门。
老杜已经回来了,正蹲在柴房里煮面,见几人回来,脸色一变:“你们怎么回来了?我的面不够啊。”
黎小五一身泥土,早上的时候因为挑剔邓六儿的茄子面不正宗而吃的很少,在坟山里又错过了午饭,现在太阳已经西斜,本来是饿得饥肠辘辘走不动路,但是看到老杜抱着那一锅面条像抱着自己的头生儿子,赶紧摆了摆手:“我们不吃你的面。”老杜的脸色渐渐恢复平常,黎小五才赶紧在自己饿晕过去之前开口问道:“你们这大半天可有发现。”
正忙着扒着一头紫皮大蒜的老杜点点头:“我们几乎把半个山头都找遍了,找到一窝小狼狗,在窝里发现了半条大腿。”
黎小五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碗面上转开:“大腿?”
“对啊,”老杜吸溜了一筷子面条,指指屋里:“刘一刀在里面研究呢。”他爽快的咬下一口大蒜,清脆作响。
虽然万分不愿,黎小五还是又走进了阴冷的小屋里,此时的小屋里比上午更多了几分动物的腥臭味道。只不过刘一刀并不在乎,他的鼻子已经顶在了一条骨头上,像是问到了腥味的猫,小桌子有几分疲倦的冲黎小五一笑,黎小五还没开口,刘一刀突然放下骨头,看着黎小五二人问到:“你们信不信我?”
二人赶紧点头,田一罗几乎要把眼睛哆出来了。
“那就好,”刘一刀喃喃地说:“我知道他是谁了。”
黎小五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刘一刀闭上眼睛:“果真是他,也只有他有这般手艺,我早该想到了。”他睁开眼睛盯着面前的骨头:“想不到,时隔三十多年,我们又要见面了。”
在黎小五的万分不解中,刘一刀只顾着不断抚摸拿腿骨,任她急得左右张望也不再发话,最后还是小桌子努努嘴,和两人一起出了门,坐在那堆衣服旁,小桌子摘下了面上的白布,笑了笑说:“姐姐你可能误会了,师傅并不是说知道死者是谁了,他是知道给死者剔骨之人是谁了。”
阳光渐渐西沉的大好时光,黎小五却坐在一堆破衣服旁忍着肚子咕咕直叫听小桌子继续说。
早在三十多年前,刘一刀曾经有一个死敌,两人互相看不惯,但是却对对方的医术都很佩服,两人一直互相较劲,还曾经打赌,打赌的对象是一个因为被人砍了一刀而腿骨折断的年轻人,刘一刀看过以后断定此人就算是接骨成功,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和正常人一样行动了,而刘一刀的这个死敌——小桌子并不知道此人叫什么——却非说自己有办法让这人重新站起来,同正常人一样行走坐卧。两人犟了半天,最后还是死敌出手,他不是简单的对此人进行接骨,而是用秘制的钢筋铁板钉入此人的腿骨之中,让断开的腿骨又恢复如初,再配合后期的各种正骨治疗,三年后这个年轻人真的走动无常,半分也看不出曾经断了腿。
刘一刀赌输了,从此发誓不再行医,为此远走他乡,来到亚城以后,看到衙门招收仵作的告示,忍不住手痒痒,想来自己发誓不再行医,可是没说不能解剖死人啊,于是揭了告示,从此成了亚城说一不二的刘仵作,再后来就是收下了小桌子、小椅子两个徒弟,专心解剖尸体研究人间各种匪夷所思的死亡方式。
黎小五点点头,老杜抽面条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抽着她的胃,她饿的百爪挠心。忍着继续听小桌子往下说。
今天上午,罗捕快带人搜山,找到了一条大腿骨,虽然上面已经被野兽啃食的干干净净,但是再厉害的野兽牙齿也咬不断、抠不出那腿骨上的一枚钢钉,刘一刀看到钢钉眼泪就下来了,三十多年前,那死敌还只能用钢板等物固定受伤的骨头,而现在,那死敌得手法显然更加精进了,仅仅用了一枚钢钉,就将这折断了的腿骨订好。
“他确定这就是那死敌的手法?”黎小五小声问,虽然声音压得极低但是却还是晚了。
小桌子赶紧摆手,屋里已经传来了刘一刀的怒吼:“小丫头片子!我就是忘了自己长啥样,也不可能忘了他的手法!”
黎小五吓得一哆嗦,看向小桌子。小桌子偷偷说:“姐,我还没说完呢,那人每次行医,都会留下自己的记号,他打下的钢钉上是刻了自己的印记的,所以,真的错不了。”黎小五气的给了他一巴掌,这种事不早说,害得又被刘一刀骂了一通。
小桌子赶紧避让,一转身撞到了放衣服的桌子,上面堆的像小山一样的衣服晃荡了几下,黎小五赶紧伸手,把那堆衣服重新往上拢了拢,堆成一个山。
怎么回事,黎小五停下手,是因为太饥饿的原因吗?她从这堆腥臭的衣服里似乎闻到了一股肉香味。黎小五愣了愣,做出了一个旁人绝不会理解的动作:把自己的脸埋进那堆衣服之中。在田一罗的疑问中,黎小五明确自己不是饿的发晕,而是在这衣服中,除了浓重的血腥味以及动物野兽特有的腥臭味以外,确实有一股淡淡的肉香味,更明确的说,是一股炸鸡的味道。
黎小五已经太久没有吃过炸鸡了,但是身为一个厨子,对这味道不能再熟悉,一时恍惚之中想到了蔟食油亮金黄的炸鸡,当下竟然咽了一口口水。她抬起头,看到田一罗和小桌子不约而同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她后知后觉的问:“你们有没有闻到,这衣服上有炸鸡的味道。”
两个男人齐刷刷的摇了摇头,小桌子看向田一罗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放心,她不咬人的。”田一罗摸了摸小桌子的脑袋解释道。
黎小五知道自己目前神色可疑,说什么两人也不会往心里去,只能当下手中的衣服,抬起头对田一罗说:“我快饿死了,先去吃饭吧。”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老杜响亮的一个饱嗝:“撑死我了,还是吃饱了舒坦啊。”
四个人走在找食儿的路上,小椅子走在最前面,丝毫没有把师傅独自一人丢下的心理负担,指着前面的路说:“前面有家卖火烧的,就在那里买两个烧饼吃吧,下午还得回去继续拼图。”小桌子率先点了点头:“嗯,还可以给师傅带两个回去,不知道师傅吃肉的还是吃素的。”
黎小五跟在最后,走到烧饼铺的时候,前面三个老爷们一听只剩下最后三个烧饼了,当下很没有形象的一人抢了一个,黎小五一边听着烧饼铺里收摊时的叮咚响声,一边饿的想哭。在这个世界上她怕的东西很少,唯独怕饿,一想到自己一上午又是跑又是跳,去了义庄还窜了坟头,帮金捕快逮住了大闸蟹,到最后却连个烧饼都吃不上,眼睛就红了起来。正低着头,突然半个烧饼递到了面前,黎小五一把夺过来,恶狠狠的往嘴里塞,有几分出气一般,塞进嘴里了才抬起头,见田一罗笑着把另外半个烧饼又递给了自己,当下不由得有几分心虚,转过头去吃了起来。烧饼很小,没几口就吃了个干净,黎小五舔了舔手指,回过头,见田一罗依旧捏着那半个烧饼:“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