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一场好好的寿宴变成了太平时局何时就会结束的讨论会,戎糸糸巴拉巴拉最后几口鸡肉,喝干净了白菜鸡汤里的汤,靠在软垫上看着不知何时沉默不语的众人,毫无顾忌的打了一个饱嗝:“我说,你们就别杞人忧天了,天掉下来,有个子高的人顶着。你们啊,”她痛心疾首一般摇了摇头:“你们就是闲的,要是你们都和我一样,活了今年没有明年,就不会担心将来了,好好的享受眼前的每一天才是正事。”看到一桌子人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戎糸糸接着宽慰道:“最起码今天就是个好日子啊,大街上没有抢劫的,店里没有吃白食的,路上没有被人突然捅死的,黎小五也没有因为又被人喊着杀了人而被捉走,多好的一天啊,所以,你们要知足。”
话音刚落,小隔间的门突然被一巴掌拍开,戎糸糸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收回去,就硬生生变成了大大张开的乌鸦嘴的惊愕。
同样惊愕的还有嘴巴大张同乌鸦毫无二致的田一罗,他呆呆的看着一屋子的锦衣玉荣的公子、小姐,举起的手半天没有收回来,末了还是黎小五赶紧走过去。
“是高大人叫你来的?”黎小五问道,顺着田一罗的目光看过去,见戎糸糸发现来人并不是来找自己的,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折腾,此刻的她正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试图站到桌子中心的盘子上去,老板娘正一脸心疼却又面带鼓舞的看着她折腾,还时不时的暗示着照价赔偿的话题,而于玲泷则拉着钟鼓瑟和田塘赶紧挪远一点,生怕她掉下来砸自己一脸血,而她的亲弟弟此刻置若罔闻老板年的提示一般,拍着桌子大笑“我赌你绝对站不上去!”
“高大人叫你来的?”黎小五叹了口气,知道屋里的场景已经把这个刚刚当了一年捕快的小兵给惊呆了,自从那一晚田一罗在大坝上首先发现了司马珏腿上的锁链,拉上了半死不活的司马珏以后,这个小兵一夜之间就因为“救下了人质”以及“英勇的气质”被高大人提拔成了身边的小跟班,专心做起了高大人的“腿”,一看到他,黎小五还能想起来那天晚上他赶鸭子一样驱赶自己以及昂着脑袋说“我不走,城里有我要保护的人”的样子,心里就莫名的一软。
黎小五叹了口气,将石化了一半的田一罗推出了门,又反手关上,田一罗这次眨巴了几下眼睛:“刚才那个就是名震亚城的虞美人?”
百花榜一事虽然了了,但是戎糸糸硬是凭靠自己不屈不挠的厚脸皮以及“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们”的思想觉悟,成功的在两轮比赛中脱颖而出,当然用她自己的话是“鹤立鸡群”,她“虞美人”的称号连同她踩跑舞娘、狂吼琴师、水淹南坊、点茶浆糊等事迹顺利的传播开来,令很多前两轮没有去看比赛的人后悔的拍红了大腿,不少人纷纷表示,无论如何第三轮都一定要到场,亲眼欣赏一下这个虞美人的“卓尔不群”。只可惜当天的大雨令第三场不得不取消,听说很多人当晚难过的都没有睡好。等到了谷雨那一天,南坊各大老板纷纷来戎家求情,恳求虞美人那天千万不要出现,就让这个活动顺顺利利的结束吧,为此,各家各户甚至还共同凑钱包下了迎客松的露台,恳请虞美人坐在台子上远远的看就好了。自此,只得了一朵金芍药的戎糸糸一战成名,风头甚至盖过了刚从西域赶回来的卜泠泠。
田一罗在黎小五的连掐带扭中终于回过了神,依依不舍的还向那扇关上的门里望去,咽了口口水看向黎小五,黎小五比他矮很多,不得不抬着头看向他,两人站在走廊里大眼对小眼看了一会儿,田一罗脸一红:“那个……你有空吗?”
恰好于三连托着一盘子海带从旁边经过,手一哆嗦差点将一托盘扣在黎小五脑袋上,慌忙稳住手以后,向黎小五抛过去一个“你懂的,我就说吧”的眼神拔腿就跑,看方向是去找邓六儿等人去了,黎小五顿时脑子里浮现出了老板娘第三次见到田一罗后出现的坏笑,脑子嗡了一声几乎要将他的后半句错听了过去。
“高大人想见你。”
门后突然传来一阵桌椅倾倒以及戎糸糸跌落的痛呼声。
黎小五简单换了衣服,她气的不打一处来,跟在田一罗身后愁眉苦脸边走边抱怨:“你刚才就不能就直接说高大人找我吗?非得弄个抑扬顿挫,这下好了,我可算是解释不清了。”
田一罗小脸一本正经的回过来,看着黎小五:“你要解释什么?”
邓六儿在楼梯口露出了一个脑袋,听到这一句赶紧又缩了回去。
黎小五气的牙痒痒,越过还在原地纳闷的田一罗,走在他的前面硬生生的走出了青天大老爷一般气势。出了蔟食很远了,她才突然回味了过来,赶紧回头对还乖巧跟在身后的田一罗问:“你刚才说,是高大人要见我?”
田一罗没料到她突然回头,几乎一个不稳要撞了上去,赶紧后退一步:“嗯!”
“他找我何事?”
“不知道。”
“行吧。”果然被称为高大人的“腿”,该知道的一句也问不出来,黎小五快走起来,想甩开后面的一身官衣的田一罗,可田一罗人高腿长,任黎小五跑了个上气不接下气,依旧走的气定神闲。
黎小五稳了稳呼吸,在衙门口和田一罗交换了位置,跟在田一罗身后一脸“良民”的表情垂头进了衙门。
高大人坐在会客厅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身边的茶盏,看到二人进来,点了点头,花了半炷香的功夫上下打量了一番良民黎小五,足足将她的每一个头发丝都看了一遍。黎小五被看的浑身发麻,实在想不起自己最近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正后悔没有叫老板娘来壮壮胆子,只听高大人咳嗽了一声开了口:“你就是黎小五?”
黎小五赶紧行礼,声若蚊蝇一般嘤嘤的说:“民女小五见过大人。”然后又不经意一般抬起眼睛轻轻的瞄了一眼高大人,可惜高大人正皱着眉看着地面,丝毫没有抬头。黎小五从郭良玉身上学来的本领完全没有用的上,只得重新站好。
“嗯……我看你有几分眼熟啊。”
何止是眼熟?黎小五脸旁的肌肉突突跳了几下,就在半年前,她还跪在大堂上差点被拖出去砍了。
“大坝的事你功劳不小,”高大人靠在椅子上:“我手里有另一件事,我们出面不方便,想起你在大坝上的表现,再加上一罗的推荐,我觉得交给你去处理。”
黎小五耳朵里嗡嗡只想,几乎想要现场生生撕碎了田一罗。
“若是完成的好,我重重有赏,但是如果你完成不了……”高大人拿起茶盏,后半句虽然没有说,确是一个比说出来更赤裸裸的威胁。
在高大人面前站了很久,黎小五才获得恩准离开,一走出衙门,她立马又窜到了田一罗的前面,鼻孔朝天大步流星的飞奔起来,丝毫没有搭理身后田一罗一连串的呼喊,脚下跑的生快,因为心里有气,几下子就把田一罗甩在了小巷子的左转右转之中,黎小五虽然来了亚城只有半年,却对这些“旁门左道”分外精通,在小巷子里穿行就像是一只麻雀,几下子就见不到了踪迹。
气呼呼的走进蔟食,郑燕子正好拿着抹布走过里来,看到黎小五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回身就冲着楼上大喊:“老板娘,黎小五潜逃了,又跑回来了?要不要赶紧的抓了换赏钱?”
黎小五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楼上稀里哗啦的下来了一片人,戎糸糸冲在了第一个,嘴里感慨着:“听说你被捕快带走了,说是让你解释清楚什么事?这么快就放回来了?”
黎小五转头寻找邓六儿,只见大屁股一扭就消失在了后厨。
“你没事吧?”老板娘从最后奋力钻过来:“高大人找你何事?要是他为难你,我替你出头。”黎小五苦笑一下,顿时觉得还是娘亲,草草打发了一干看热闹的人离开,黎小五揉着太阳穴回到了楼上的房间,戎糸糸一伙儿看到黎小五平安归来,脸上表情复杂,末了不情不愿的拿出银子丢给戎轶,黎小五看到桌子上的赌注,感觉脑子从见到田一罗开始就一直响个不停,像是流萍那天没有引爆的水雷此刻排成队在脑子里一一炸响。
就像戎轶所说的那样,亚城目前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水底下却是暗潮涌动。居高大人所说,在流萍扬言要炸了大坝的那天晚上,全城已经都乱了,普通百姓奔走相告,拖家带口想要逃亡,大户人家架起马车靠着府兵开路奔向城外,全城能够调动的人手也都团集在了大坝周围,当时城内不但一片混乱,而且空无人守。等这个夜黑风高却热闹非凡的夜晚过去以后,高大人刚刚吐了一口气准备在晨曦中睡个美梦的时候,被田师爷几乎哭了的嗓门给吵醒了。
田师爷当天依旧坚守在了岗位上,因为他心头上压了五万两官银。
南方遭遇了旱灾,朝廷拨款分几路南下,其中一路小尾巴因为遇到了罕见的大雨不得不在亚城逗留几日,虽然对于南方的旱灾来说,这五万两也不过是个杯水车薪,但是压在田师爷心头就足以让他喘不过气来了,自从银子堆在了银库里以来,他每天三次早中晚冒着大雨前去检查,一一清点,恨不能抱一床被子直接睡在银子堆里。田师爷谷雨当天早上还哼哼着“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一边啃着油条一边拨弄着钥匙,那天他心情很好,因为大雨终于停了,如果道路再晒上一上午,到了下午就可以打发这批烫手的山药上路了。本来亚城这个银库就是个平时没大用的摆设,里面也就几十几百的银子放着冲冲数,所以门口自然也没有人看管,大门一锁就自顾自的去了,盗贼们知道里面几乎没有银子,而且大门坚实铜锁坚固,也没有人往这里打主意。
可是自从这五万两祖宗进去以后,除了一路押车而来的十个官兵轮流看押以外,高大人又亲自点拨了两人前去帮忙看押,这二十来人分成了三波每组四人无缝衔接的进行看守,为了避免监守自盗的情况出现,银库的钥匙并没有给这些看守,他们只能在外院、门口、银库大门旁看守。
大雨过后的那天,吃着油条拿着三把钥匙之一的田师爷来到院外的时候,可是走到银库门口脸色就变了,油条瞬间不香了,本来应该在院外巡逻的人不见了,他顿时怒从心生,几步跨进大门,见一伙人正坐在院子里烤火,火堆旁边还有着啃剩的骨头以及羽毛等物。
几个人啃的是满脸油光水滑,看到田师爷进来忙不迭的解释“昨晚太冷了,烤火暖一暖”“城里各家各户乱成一团不知道谁家的鸡正好跳了进来”“等了一夜也没有主人来找,所以就帮鸡做了个拔罐”。田师爷闻着鸡肉的糊香,一边拿着钥匙一边鼻子朝天的往前走,走到大门口又是一愣。田师爷是一个过于谨慎的人,每次上锁的时候都会反复确认,仅仅锁上了还不算完,还要用一根头发丝将锁捆上一圈,每次来了以后要先确认头发丝是否完好,而今天早上,就在阵阵鸡肉的香味中,锁上的头发丝不见了。
田师爷浑身哆嗦着打开了门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像他反复做了几百遍的噩梦一样,银库中空空如也,那两辆盖着毡布的银车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