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善人看着自己平时一字千金的手迹就这样进了茅厕,气的脸都哆嗦。郭夫人拿出新朝的铜币让新姑祖母去买油,新姑祖母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扔了回去:“娘,买油要钱啊,这东西倒是挺俊,圆不溜丢的,但是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至于银票之类的东西,郭夫人也试着拿出来试探过,结果在新姑祖母差点又撕了之前,被郭夫人救了下来。
如今全家上下都肯定了,眼前的冬儿绝对不是当时的那个冬儿,只不过这两人的脸却是一模一样,郭夫人小心的问了她家里还都有些什么人,可新姑祖母说的无外乎都是四五十年前发生的旧闻,对当时的几件大事说起来还津津乐道意味深长,全然没有发现全家都越听脸色越白,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第二日天一亮郭大善人亲自去山上找当时的守山人,结果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啥也没有,房屋后面只有一座老坟,擦去上面的灰尘仔细看了看,吓的当时就连滚带爬的四肢并用回了家,又叫来一问新姑祖母的名字,整个人向后一倒就人事不知了。
等郭大善人又醒过来以后,躺在病床之上吩咐了几件事,头一件就是告诫儿子,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休妻,“若是不想见,就不要见,但是要好生对她,不可轻薄。”第二件事就是唤来郭夫人:“是我做的孽,是我害了你们,你可记得她嫁过来以后说过自己叫什么?”郭夫人想了半天:“说是说过,但是记不得了。”郭大善人两眼一闭,老泪纵横:“她是萍儿,是流萍儿啊。”这次换郭夫人目瞪口呆了:“她……是你的第一任夫人?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郭大善人点点头:“那年我中举回来,娘告诉我她已经死了,并且埋在了山里,却无论我怎样哀求,她都不肯告诉我究竟埋在了哪里,今天我终于找到她的坟了,什么守山人,是守墓人罢了……”
等两人痛哭结束,郭大善人擦着眼泪说:“她一定还是在怪我,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现在看来,她已经不记得我了,也没有想要害我们的心,只是栋儿万万不可对她无理,也不可能再休她。我怕再把她惹急了,会真的害我们啊。”说罢又是一阵痛哭。
郭大善人终于平复了一下情绪以后,吩咐了第三件事:“拿纸墨来,我害了你们娘俩,不能再把玉儿搭进去,让她先去你姐姐家住一段时间吧。”
“再后来的事情我们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外面人怎么传的,说小姐是狐狸精,姑祖母是狐妖。”碧儿舔着茶杯盖上的沫,津津有味的说。
黎小五冷不防听了这样长的一个故事,一时有些震惊了:“两个人真的长得一模一样?”
“那是自然了,”碧儿说:“娶亲的当天晚上我们还闹洞房了呢,那时候少爷不在,新姑祖母有些饿了,就先摘了盖头,我们给她送去糕点,看她吃饭,那可真是……”碧儿歪着头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词:“优雅。反正和第二天掀开盖头以后的新姑祖母完全不一样,这种不一样是……是里面的不一样,就是感觉这个人不是以前的那个了,但是脸还是那张脸。嗯……他们怎么说的来着借尸还魂?”
老板娘看着黎小五笨拙的打着茶沫,一针见血的评价:“就你这水平,在南坊就是个最末末的。”突然“哗啦”一声,回头一看却是戎糸糸弄撒了热水,正跳着高骂人。
“我总比她强。”黎小五不服气的顶嘴。
“五十步笑百步。”于玲泷评价说。
“半斤八两。”戎轶也评价了一句,随后挨了戎糸糸一掌重击。
等戎轶嘟囔着“我说不来你偏拉我来”爬起来以后,老板娘看着自己的茶室已经被茶粉、热水和指纹弄的一塌糊涂,伸手拉架:“明天就是第二场比试了,我说你俩也别在这里闭门造车了,咱们直接去找红豆,点茶这方面,她说自己是第二,没人敢自称是第一。”
几个人拍拍手出了门,黎小五有几分犹豫:“昨天穗香说南歌子病了,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南歌子毕竟也是年过古稀了,今年一开始就这么多事情,还样样不顺利,看来做龙王真的不容易啊。”老板娘拿上了点心盒,一行人也不坐车,就这样走着到了南坊,站在南坊门口的龙王碑前,几个人眯着眼睛伸着指头同来往的路人一起端详着挂在墙上的百花榜。令人吃惊的是,排在第一位的依旧是声称退出的红豆,她的名字后面一连串的数字远远甩开了排在第二名的风雨月。
“这是怎么回事?”老板娘见到红豆以后第一句话忘了要先问一下南歌子的情况,张口就是“你不是退出了吗?”
“退出哪有这么容易?”红豆有些疲倦的脸上一抹苦涩:“虽然我退出了,但是来送金芍药的人却依旧不减,南坊有个规矩,只要是恩客送来的金芍药,就算是再不喜也要收下。”
“还有这种奇奇怪的规定?”于玲泷问道。
“是啊,一开始是因为有姑娘不喜欢某个恩客当场拒绝了金芍药,恩客一怒之下差点砸了场子,所以南坊规定,无论是否愿意,恩客送来的金芍药都必须收下。”
“那你可以转赠吗?”戎糸糸流着口水问。
“可以,但是必须经过赠花恩客的同意才可以。”
戎糸糸坐下不说话了。
“那岂不是今年龙王又会是你了?”黎小五最后一个走进来。
红豆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除非后两轮比赛中风雨月能够大放异彩。”
“那还不如让她重新脱胎一回来的容易。”如若笑着走进来,显然心情大好,面对几人的不解解释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一方面,比如说歌子的歌喉,红豆的点茶,我的戏腔,其实论跳舞,谁都比不上春三郎,别看他是个男人,那可真是一个柔若无骨的男人。”见几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风雨月确实是难得的,但是可惜的是她所擅长的是舞茶。”这下除了黎小五众人都恍然大悟一般。
“舞茶,就是那个特别长嘴的大铜壶,和打架一样,挥来挥去,用各种造型给你倒茶,什么头上啊,倒立啊之类的。”戎轶小声给黎小五解释道。“这个是讲究力气的,铜壶加上开水,一般人提都提不起来,更何况要让它在身上来回翻动飞舞了,所以风雨月练习的久了,力气就会上升。”看到黎小五依旧懵懂的眼神:“力气长了,轻盈就差了,你要是让她舞茶保准没问题,但是如果你让她来一段掌上舞,估计上去都费劲。”
黎小五眼前出现了风雨月的小小身影,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强壮”的女子。
“别听他胡说。”如若说:“没那么夸张,但是对风雨月来说,第二轮和第三轮更注重柔美一些,就难免有些吃亏,因为在恩客的心中,她的舞茶的风生水起已经记忆犹新了。”
“这也难为她了,”红豆说:“她以前来南坊之前是习武的,所以自然偏重力量一些,同我们这些从小就只拿得动胭脂的人自然不同。”
“你们对她好了解哦。”戎糸糸问道:“为嘛啊?”
“因为我们差一点就成了姐妹呢。”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进来,风雨月也托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歌子喝了药已经睡下了,我正好出来向姐姐请教一下点茶。”
“你们成了姐妹?”戎糸糸总能抓住八卦。
“是啊,当年我刚走进南坊的时候,第一家就去了南歌子,只不过歌子没有收留我。”风雨月放下托盘说。
“歌子不收你?不是说哪怕丑的吓人的姑娘,歌子都会收吗?”戎糸糸问道,目光在风雨月身上来回打量。
“我也不清楚,但是幸好醉花湾收留了我,所以,我们只能说差一点成了姐妹呢。”风雨月云淡风轻的说。“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就成,其实在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红豆看着几人拿出了茶饼也转身去拿自己的工具:“是啊,月妹妹虽然人在醉花湾,但是三天两头往我们这里跑,这几年也是听着歌子教导的,很多人不知道的都以为她是我们南歌子的人。”
“我知道自己水平的”,风雨月拿起茶饼看着:“第一轮能够侥幸胜出,连我都很吃惊呢,所以当时才会有那样多的人认为我们作了弊,可是后面两轮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你那哪是侥幸?”红豆看几人已经做好,拿起茶饼示意:“我们都看到你有多么用功练习,有道是天道酬勤,你的所得是靠自己的实力。”
“不过话说回来,今年箫乐师的吹奏恰好和你很配呢。”如若正好端着热水过来:“萧音正好带有了金石之色,和你的舞姿恰恰相配,若是还像往年那样细腻悠长、辗转反侧,恐怕你就合不上了。”
风雨月脸色一红,拿起铜锤子小心翼翼的敲打起来,这边戎糸糸早就硬掰下了几块茶块,已经放进茶碾子中撵动了起来。小小的茶室之中顿时茶香四溢,老板娘小心翼翼的躲开了戎糸糸,向风雨月靠了靠,可就在第一杯茶还没有出沫的时候,穗香突然一把推开了内室的门:“红豆姐姐,你快来,歌子……”
红豆丢下茶刷站起来就跑,风雨月和如若也纷纷起身,见没有人阻止,黎小五和老板娘几人也快步跟上,站在门口向里张望。
南歌子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有余,一直在旁边的郎中对红豆摇摇头,红豆一愣,趴在南歌子身边低低的呼唤着。
南歌子已经醒来了,还能对着众人一笑,又对着自己眼前的红豆轻轻的说:“你还记得我教你的吗?”
红豆点点头:“若是能助人,定要不遗余力。如果有人要害己,也不能妇人之仁。”
南歌子满意的点点头:“你是个好孩子,现在我要你在我面前发誓:等我死了以后,无论你查出了什么,查到了谁,都要放他一马。”
红豆一惊:“歌子,你……你知道什么……你告诉我!”
南歌子摇摇头:“是我欠的债。”说完喘息了半刻又扫了一眼众人,向老板娘一行人一笑:“你们都进来吧,论岁数,我可以做你们的祖母了,可惜我这一辈子到最后竟没有留下点什么,你们一人叫我一声祖母,也算是圆了我的梦吧。”
几人跪在地上,轮流轻轻唤了一声祖母。红豆趴在南歌子的耳边,最后一个轻轻唤完,南歌子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只气若游丝的说:“我想喝茶,你去点一碗茶吧,我要谷雨茶。”
红豆的眼泪大颗的滑落,如若示意几人默默的退了出去,红豆跪坐在歌子的床前,摆好了茶具,轻轻的点茶。
回到刚才的茶室,连戎糸糸都没有兴趣再动面前的茶具,她看着歌子房间的方向满脸的不知所措,最后还是问了出来:“我怎么感觉她俩之间怪怪的,一开始是红豆不想当龙王,我就觉得很怪,后来就是每次她俩在一起出现,我总感觉不太对,两个人似乎是母女,可是似乎又不是,我都乱了。”
如若坐在一旁几次想要张口却又似乎难以出声,最后她只是看向老板娘:“歌子十几年前脱衣救下一个女孩的故事你知道吗?”
不止老板娘,房间里的众人都点了点头。如若低下头难过的说:“其实,那个故事还有后半截,歌子将那个女孩带回了南坊,见她生的果真水灵,于是留在了身边亲自教养,还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她抬起头,已经满眼泪水:“歌子说,我平日见惯了相思离愁,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你就叫红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