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个大好天气,老板娘醒来看到桌子上的小木匣和契约书又犯了难:“昨晚忘了问问那个不男不女的东西,邱中可住哪里了,这些东西还是还回去的好。”
黎小五打着哈欠走过来,撩起帘子说:“这简单,再去一次忆王孙不就成了,你不是说这几天南坊各家各户开始比拼了很热闹嘛,正好过去看个热闹。”
主仆两人梳洗一番手拉手蹦蹦跳跳的去逛窑子,南坊不远,穿过一条街再经过门口的龙王碑就到了,各家各户已经开始冲洗门板准备迎接客人,走过龙王碑的时候,还有一个明显宿醉未醒的男人指着天发誓:“我再喝酒,嗝儿……嗯,我、我、我就……嗯,天打五雷轰!”龙王碑见惯了这些不痛不痒的誓言,毫无表情的立在那里。刚走了几步,摇摇看见了南歌子的大门,红豆正在门口和人说话,黎小五刚想抬手打招呼,却见红豆脸色一变,快步就跑向了另一边。黎小五同老板娘二人目光一对也快步跟上,顺着匆匆前去的众人,两人在忆王孙的门口停住了。
一个有几分丰满的女人正坐在门口哭的伤心,旁边一个女子柔声安慰道:“王妈妈,虽说人不在了,但是你得看开一些啊,日子还得继续。”
这个安慰果然起了反作用,胖女人哭的更伤心了:“秦妈妈,我家一共才几个拿得出手的啊,你要是想安慰我,就把你家风雨月给我啊。”
秦妈妈马上闭了嘴,周围还想劝慰几句的人也纷纷后退几步。王妈妈哭的虽然伤心,却风韵犹存:“你们都别围着了,让红豆姑娘处理完了再告知大家就是了。”
老板娘带着黎小五在众人纷乱散开之际窜了进去,昨天是于三连进来的,所以二人不太清楚春三郎的房间在哪里,胡乱抓了一个小厮问道:“春三郎在哪里?”
小厮差点跪在地上,看到老板娘举起的拳头,赶紧一指楼上:“二楼,最里面的那个……”
那屋门依旧紧闭,主仆两人跑上楼梯,老板娘一脚踹了进去,同惊愕的红豆看了个正着。
两个人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一时之间屋子里安静了半晌,打破这份安静的是身后又一次的破门而入和痛彻心扉的哀嚎:“春哥哥,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你带着花花一起走好不好。”
回头一看,只见这个自称是花花的女子哭的面目模糊,头发凌乱,但是从衣着来看是个大户人家衣食不愁的主,黎小五忙将花花让到椅子上,花花鼻涕一把泪一把:“昨天你才刚说了生死不离只爱我一人,今天怎么就走了呢?”
红豆转向花花问道:“昨天你们一直在一起?”
花花哭着点点头:“我们在一起一整天,吃了晚饭后他说有要紧的事情要忙就走了,走之前说没钱了,还管我要了钱,怎么过了一夜人就没了。”
红豆正好掀开被子,花花看到春三郎满脸淤青的脸又是一生痛哭:“这是那个天煞的鬼啊,我家春哥哥竟然就这么被人打死了?”
黎小五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看向老板娘的时候带了几分心虚。
红豆皱了皱眉:“他不是被人打死的,这个不重要,你刚才说什么?他说与你生死不离只爱你一人?”
花花点点头:“对啊,他说钱不够了,我就说你肯定是拿钱去养小姑娘了,他就发誓说绝没有对别人动过心,此生此世只爱我一人,要同我生死不离。”
“他……在哪里发的誓言?”红豆问,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几个人的心里升起。
“嗯……刚好走到门口那个龙王碑的下面吧,我记不太清了,我俩是边走边说的。”
“那他有没有说如果违背了誓言会怎样?”红豆难得面露严肃。
“那个……”花花红了脸低下头:“他说,如果不爱我的话,就做不成个男人。”
黎小五几乎听到了红豆的叹息声,她拉开春三郎身上的被子,春三郎赤裸的躺在床上,一袭棉被已经吸饱了血液,他的身上少了一个部位。红豆站起身看花花由在迷迷糊糊之中被稀里糊涂的劝了出去,转向老板娘时又是一声叹息:“我若是说这又是龙王显灵你信不信?”
老板娘依旧看着春三郎的尸体:“昨天晚上,我们还见过他。”
红豆给春三郎盖上被子,示意两人先不要说话,吩咐忆王孙的人看好尸体对王妈妈说:“应该是龙王显灵无疑了,春三郎在龙王碑下发誓,说只爱花花一人,否则……”她看向床上的尸体,王妈妈气的忘了哭泣:“这个傻孩子,你就是做这个生意的,怎么还能说只爱她一人,别说龙王,我都不信你只爱一人!”
红豆微微施礼说:“歌子还在等我回复,王老板节哀,我就先回去了。”
红豆带着黎小五二人从人群中穿过,黎小五恨不能把自己的脸都藏起来,在一群群:“她俩不是春三郎客人吗”“对啊,昨晚春三郎说她俩口味不一样所以脸上受了伤”的越来越不堪入耳的讨论中,总算是来到了南歌子。
三人进南歌子房间的时候,里面正好有人,三人在门口小坐,听着里面又是哭又是嚷的,像是一位赎了身的舞娘在哭诉自家相公动辄对自己打骂的事实,而那个男子则不时分辨一两句。
“你们昨晚怎么也找了春三郎?你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生意的吗?”红豆问着老板娘。
“一开始确实不知道,知道了以后揍了他一顿。”老板娘诚实的回答:“他什么时候死的,不会和我们……”
“不会,你放心吧,昨晚从你俩那里回来以后,他又接了好几场生意,忆王孙的后厨说,今天天快亮了的时候春三郎才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去厨房摸了一顿吃的。”红豆说起这些事情已经面无表情。“刚才报信的人说,是闻到他房间里的血腥味太浓了,所以进去一看,发现人已经死了,血还热着,是今天早上刚死的。”
正说着,南歌子的门被打开了,一个魁梧的男人和她娇小的妻子走了出来,虽然只是一个侧身,黎小五还是看到那女人的脸上遍布了淤青,连脖子上都是掐痕,比起春三郎受的伤,这个简直令人发指。
“如若,”南歌子开了口:“你带人看着他俩去。”
如若眼睛都不往几人身上看一眼,答应了一声就跟着离开了。
红豆请二人先进入,南歌子起身行礼,老板娘有些不尴不尬的坐下。
“歌子,应该是龙王显灵了,同上一次几乎一样,先是用迷药迷晕了春三郎,然后利刃切割,春三郎死于失血过多。”红豆简要的说完忆王孙里的事情,又看向老板娘:“她们昨晚刚好前脚同春三郎有一些争执,我怕留在忆王孙会节外生枝,就带来了。”
南歌子点点头,笑着看老板娘为了掩饰尴尬而拿起茶盏:“平白让两位搅进龙王的事情里,打扰了。”
老板娘更加坐立难安,正在拼命思考说点什么让场面别这么静谧的时候,如若回来了,毫无感情的开口说:“她俩回去了,怀年糕在龙王碑下发了誓,说自己再也不动手打人了,尤其是不再打满江红姐姐,如果再犯,”她突然停下来冷笑一声:“就不得好死。”
红豆煮茶的姿势太过迷人,以至于黎小五都看的直了眼睛,等红豆将一碗盈盈春绿的茶放到自己面前的时候,都有了一种“美人从画中走出”的错觉。
红豆带着万年不变的微笑看着老板娘小口喝着茶水:“就算是让你亲眼看到龙王,你也得上去抓片鳞下来才相信,更何况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呢。你们不信是自然,不用躲着我,我虽然不能劝你们相信,也请你们别劝我。”
劝她做什么?从良吗?黎小五嘀嘀咕咕的想。
老板娘喝干了自己的茶又推过去要了一杯:“不说这些事了,对了,刚才看见如若感觉她不太高兴啊,平时你俩不是关系最好的吗?昨天你俩就没再一起,今天怎么也怪怪的?”
红豆在窗外悠悠的舞曲中给老板娘倒满茶:“我俩吵架了。”
“啥?”黎小五被烫了一下:“你俩还能吵架?”其实她本来想说的是“你还能和人吵架?”
红豆放下茶壶呆呆的愣了片刻:“她生了我的气,我哄不好她。”
这倒是真的,黎小五心里想着,就如若这臭脾气,上街买个菜都能和白菜吵起来,和红豆生气也不罕见。
“你还哄不好她?”老板娘说:“这次是啥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红豆倒水的动作一滞:“不用了,”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壶:“你们劝不好的。”
“到底什么事情啊,”老板娘一拍桌子,桌子上的水花跳了起来:“别磨磨叽叽的,赶紧说。”
红豆放下水壶,正襟危坐:“我想退出这次迎龙王的比试。”
“你疯了!?”老板娘跳了起来,她的一声吼叫吓的外面的乐曲都停了一停:“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得到八次龙王了,只要今年再成功一次!”
“我就同歌子一样,成为真正的龙王了。”红豆一脸平静的擦着桌子上的水。
“你知道外面每一个人都削尖了脑袋想挤到前面来!”
“所以,我就让给他们啊。”黎小五看不出红豆是不是成心真的想气老板娘。
“那你还放弃,你一句退出容易,你让歌子怎么办?”老板娘恨不能拽自己的头发。
“歌子说,她尊重我的选择。”红豆平静的说。
“我……”老板娘气结:“你们两个都有毛病啊,放着这样一份尊荣不要,你可想好了,这次放弃了如果以后再想回来,可就难了,你得从头开始再积攒九年才行。”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退出。”
“你总得有个原因吧。”
红豆抬起头,目光平静如水:“我不配。”
“你……我呸!”老板娘愤怒的几乎要将茶杯丢出去:“你若是不配,整个南坊就没有人配了。”
红豆悠悠叹了口气,在怒火面前,她就是一汪冷水:“我确实不配的。以前选龙王更主要的是看一个人的品德看一个人的德行休养,要找到全城最德高望重的人,而最近这些年,人们越来越不看重这些了,反而更加关注相貌。如今我的德行休养不足以服众,我不想因为相貌而当选龙王,与其成为一个花架子,不如退出。”
黎小五想起了春三郎,一个男人,靠着吃女人的软饭活着,三心二意还捎带着赌博、放高利债、买卖人口。虽然这次救下了邱中可的三个孩子,可他之前手里又促成了多少家破人亡呢?他一看就是做惯了这种事情,可虽然说是坏事做了一箩筐,可是依旧有人在街上帮他宣传,请大家为他买花。如果是春三郎这种人成为了龙王会怎样?他连誓言都是随口乱诌,难道还能指望他秉公正直,大爱无私?
“刚刚还说过,我不劝你,你也不要劝我。”红豆也站起身,推开窗户,楼下的小场地里一个个身着舞裙的艺伎们正在练习这同一支舞曲。
老板娘一脚踹开面前的小凳子,向黎小五一招手:“走,咱不劝她,咱俩找如若喝酒去。”
从楼上下来倒碰见了个熟人,戎糸糸正兴奋过头的跟着一个小舞娘学着跳舞,举手投足之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戎轶吊儿郎当的跟在后面,穿过舞娘们身边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哎?你俩也来逛窑子了?”戎糸糸大咧咧的说,“窑子”二字让旁边舞娘们一阵皱眉。“我听说明天就是头一场的比试了,你看,我刚学了几步。”戎糸糸拉着黎小五的手,她的手心里全是汗,一片冰凉:“就是可惜没有她们的裙子。”她吧唧了一下嘴说。
“你要裙子干嘛?”黎小五冲着戎轶打了个招呼,对方点了点头。
“我想参加比赛啊。”戎糸糸一本正经的说,走在前面的老板娘一个转身差点从楼梯上掉下来:“祖宗,您就别霍霍了成吗?放姑娘们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