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糸糸第一个开了口:“你……嗯,您看出了什么?”在一湾深水面前的她饶是皮惯了,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两分的敬畏,难得的用上了敬语。
“这个人,在几年前曾经被龙王显灵过一次。”南歌子撸起他的右手袖子,将手臂指给众人看,在手臂上布满了交错的鞭痕,已经形成了去不了的疤痕,在手臂上突兀起来。“你们还记得八年前的迎龙王吗?”这句话是对红豆说的。
红豆点点头:“那年是我第一年成为龙王,记得清清楚楚。是在谷雨前三日的时候,这个男人据说是晚上的时候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绑在了城外的树上,还被蒙住了眼睛堵住了嘴,他被发现的时候几乎半死,浑身都是被鞭子抽出来的鲜血,幸亏那年不是太冷,要不这一夜非要把他冻死。他醒来以后,一口咬定是龙王显灵赐罪于他,从此龙王就在迎龙王期间这十天里时有显灵。”
“那怎么说这次也是龙王显灵呢?”老板娘问道。
“因为龙王显灵是对不遵守自己誓言者的惩戒,上一次,他赌输了三代积累的家产,气的老父亲跳了河,而他也在龙王碑前发誓再也不赌,可是到了第二天又被人发现出现在了赌桌上,当夜就出现了龙王显灵的事情。”南歌子放下他手臂的衣服,又拿起他的左手:“被人救下后,他跪在龙王碑前剁下了自己的两根手指,发誓,如果再赌,就被猪油蒙了心。”
南歌子伸出手,红豆递给她一根细长的耳钩子,她接过来低下身在死者的耳朵里轻轻的掏了几下,一团透明的膏体掉了出来,她捏起膏体给众人看:“这一次,龙王帮他实现了自己的誓言,他是被迷香迷晕了以后,用烧开了的猪油灌进耳朵里,从里面被活活烫死的。”
于三连脸色大变,突然意识到自己所说的“烤肉的味道”从何而来,扒开众人冲出去吐了起来。
南歌子目光平静的看着戎轶走过去帮于三连拍打着后背,声调不带一丝起伏的说:“所以,我才会说,这次确实是龙王显灵。”
看着南歌子的人将尸体裹起来搬走,老板娘面露不悦,红豆将南歌子扶到了车上又回来安慰她说:“你不用担心的,龙王显灵是祥瑞之兆,虽然这次显灵的是惩戒,但是不会影响你生意的,反而你的生意会因为龙王显灵的到来而更加热闹。”
“那,就真的这样不管了?要不还是给官府说一声吧,我怕过几天再有人来闹。”老板娘看人形的包裹被抬起来。
“歌子既然说这样就行了,那就是这样就可以了,你放心,我们会找到他的家人,将他送回去好生安葬了的,他的身后事你不用担心,我们负责到底的。”红豆转身看了看马车,车夫示意要走了,又笑着对老板娘说:“放心吧,没事了,我得先陪歌子回去了,明儿再来找你。”
看着红豆一行人慢慢走远,老板娘的眉头依旧紧皱:“我从来不信这些鬼啊神啊的,我感觉不对劲。”
黎小五看了看周围,见信徒们都跟着车走远了,戎糸糸和于玲泷也看够了热闹各自回家,这才接到:“这还用说?哪里可能真的有龙王显灵?这一看就是有人借龙王一事趁机杀人。”
“我也这么认为。”于三连冷不丁的从身后冒出来,把两人吓了一跳。“其实我刚才话没说全,这个死了的人,昨天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包裹。”
老板娘猛的抓住了于三连:“东西呢?”
于三一直背后:“就在床底下啊,你们谁都没在意,我寻思着这事儿不太对劲,想等着她们走了再告诉你来着……”
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楚了,老板娘从床底下勾出了一个那床单子撕开包裹起来的木匣,黎小五关上门以后,一主一仆跪在床前面面相觑:这个木盒做工精巧,上面雕刻着层层盛开的牵牛花,每个牵牛花的花蕊都曾经镶刻有珠宝玉石一类的东西,只不过现在上面横七竖八的刀印表明了这些珠宝都被蛮力一个一个的硬是扣了下来。整个小木匣足足有个西瓜大小,放在手里沉甸甸的,晃动起来传来叮咚声响。
“看上去很贵重的样子啊。”黎小五左右打量着:“他就这么扔床底下了?要是我,我得抱着睡觉。”
老板娘站起身,挪开里面的那个枕头,从刚才开始,黎小五就注意到这个枕头有几分不自然的翘起了一边,在那个枕头下果然有一个深深的压痕:“他应该和你想到一块儿去了,本来确实是放在枕头下面的,也不嫌硌得慌。”说完看向于三连:“你真的没动它?”
于三连马上发誓:“千真万确,你可以问燕子啊,我俩一进来就看见床单给抬上去了,下面有个包裹,燕子说这个人昨天来的时候抱着包裹鬼鬼祟祟的,还问他知不知道哪里有开锁的,一看就是赃物,我俩正寻思着呢,外边的信徒们过来了,人多眼杂,就赶紧把床单给放下去遮住了,等只剩你俩了我才说。”
“那就奇怪了,干嘛好端端的杀了人还要扔床底下去,而且还要拉起床单来,究竟是想让人知道还是不想让人知道啊。”
“我估摸着,”黎小五想起南歌子一行人走的时候:“凶手的意思是让咱们看见,但是不想让南歌子她们看见。毕竟首先发现尸体的只可能是咱们的人,而如果包裹一直在枕头下面很难不被南歌子发现,所以他就将包裹丢到床底下,这样一来,首先进入房间的人肯定会看到,而后面的人就不一定了。”
“凶手想干嘛?”老板娘用床单抱起小木匣。“捉迷藏吗?”
“不,凶手大概是想让咱们而不是南歌子来处理这个木匣。”黎小五看着木匣说。
“昨天来的时候他只带了这一个包裹?就没再拿点衣服啥的?”老板娘转向王燕子。
“可不咋地,”王燕子也看着小木匣说:“他来的时候是上午,这个时候住店的人少,就看见他进来了,还问我哪里有开锁的,我给他说出门直走到头右拐第二棵大树下找二麻子就成,他就问二麻子是正经人不,你说这话说的,二麻子长的不怎么正经,可怎么也是高大人指定的开锁匠啊,结果他一听就摇头,问我有没有不正经的开锁匠,就是那种给人开了不问来路不登记身份的那种,我寻思着能正儿八经开锁的估计他都够呛敢去,就说没有。结果下午这家伙抱着包裹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笑嘻嘻的,还给我说我孤陋寡闻了,我说那你打开了,他说现在时间不对,晚上就能打开了,到了晚上我就问他你咋不去开锁,他说今儿不行,得明儿个才行。”说完王燕子一摊手:“就这么个事儿。”
老板娘本来皱着的脸在这一通啰啰嗦嗦里逐渐展开了:“白天不行,得晚上,昨天不行,得今天?今天多少号?我知道他在哪里找的开锁的了。”她突然冷冷一笑,低下头压低了脸看向黎小五,声音里还透露出了一股寒意:“小五啊……”黎小五听到了这个声音,汗毛不由的一竖。“你怕不怕鬼?”黎小五咕嘟咽下了一口口水。
黎小五有几分怕,她不信鬼,却很怕鬼,听上去似乎挺矛盾的,但是一到晚上天黑的时候就开始疑神疑鬼,总感觉下一个拐弯或者路边的箱子里藏着不可见人的东西。这条幽黑的小路此时同白天的明亮宽敞截然不同,道路两边的灯火被压的暗暗的,每隔十几步左右在道路的左右两侧就会隆起一个黑色的蘑菇,那些隐隐约约的灯火就是从这些蘑菇中微微漏出来的。
黎小五一身黑衣跟在同样漆黑的老板娘身后,见她左拐右出很是熟练的钻进了一个蘑菇之中。“当啷”一声,老板娘先丢下了一枚铜币,一只似乎从来没有剪过指甲洗过手的爪子慢慢伸过来,抓起铜币放进嘴里,黎小五看着那黑色的嘴唇上下翻动了几下,一声脆响后那铜币似乎被吞到了肚子里,然后就是一声听不出男女的苍老声音:“你找谁。”
“我想找个能开锁的。”老板娘说。
“最里面左手边倒数第二个。”铜币好像被他咽了下去。
黎小五毛骨悚然的钻了出来,手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老板娘下巴一抬,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良好形象领着黎小五继续往里走:“刚才那个是百事通,你想来黑市进行交易的话,无论是买入还是卖出都要经过他,没有他你不可能在这些人里面找到你想找的那个人。一个问题一个铜币,其实还不算贵。”
黎小五看着身边一个蘑菇突然打开,一个神婆模样的人拿着一个血淋淋的心脏往外走,差点撞到黎小五身上,她盯了黎小五两眼,嘴里发出毒蛇一般的丝丝声音。黎小五吓的抱住老板娘,后者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这里的人没有收到钱是不会杀你的,他们从来不做无利的买卖。”
黎小五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我怎么一直不知道还有个鬼市?”
“要是让你知道了,就不叫鬼市了,每天都有、原地不动、人来人往的那叫夜市,鬼市嘛本来就是神出鬼没的。”
“那你怎么知道今晚有鬼市的?”
“我猜的,我知道鬼市的地点,却不知道鬼市开放的时间,每隔十几天鬼市就会开放一次,以前我每次都来逛一逛,我受伤的那三个月没来,就断了,这个鬼市,你只要错过了一次,下次再找到就难了。”
“是那个死了的人提醒了你今晚有鬼市?”
“对,”老板娘站在一面石墙面前:“白天不行晚上行,说明他打听到了鬼市,昨天不行,今天行,说明鬼市就在今夜。”老板娘指着石墙右上角一个数字说:“七,下一次鬼市在下个月初七那天。”
黎小五接着手里灯笼的微光仔细看了看,石墙上还贴有不少纸张,在老板娘受伤的三个月,日日无所事事的老板娘教会了黎小五大部分生字,墙上贴的纸条上用的都是大白话,比起满纸之乎者也的句子来说,这些看起来很省力,难得遇到一次大白话一样的告示,黎小五读起来像是读小说一般,一时不想走了,趴在墙边仔细读了起来:“家有狐妖作祟,求仙人降妖,下面还讲了狐妖的故事呢。我看看说的是啥:嗯,吾乃山中猎户,月初于山中捕获一狐,半月后家中独子说在深林院中看到一美人,巧笑生嫣,见之难忘,回家后求上门提亲。去后发现此乃空院,一直没有人住,也不可能有美人存在。子不信,翻墙而入后发现浮尘满屋,无人居住,屋后有孤坟一座,回家后子一病不起,定为那狐妖所为,求大神相助。下面还有悬赏奖金,嗯,赏狐狸皮一件。”黎小五看完这半文半白的求助开心的一笑:“这水平,还不如我呢。我再看看这个写的个啥。”
老板娘不耐烦的拽了拽她,见黎小五不肯挪步,只得吩咐她一定不要乱走,就一人匆匆离去了,黎小五从上到下看了个满脸春风得意,总算是知道自己写的字不是天下第一丑,自己做的文章也不是老板娘形容的狗屁不通,顿时有了几分得意。
人最喜欢的就是同不如自己的人进行比较,等老板娘匆匆回来的时候,黎小五几乎错觉自己可以一试科举了,被老板娘牵着鼻子恋恋不舍的走了,边走还边嘀咕:“要不是我看见了,我都不信,竟然还有人走私黑火药,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还有人举报,说坟山那边有一伙盗墓贼,有奖悬赏捉拿盗墓贼呢。反正就是一句话,火药、火铳、水雷啥的,只要银子到位,啥都能搞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