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员外一双眼睛里透出亮闪闪的光,刚才一脸的严肃全然消失,低下头让那个男孩扯着他本来就不多的头发往上窜,此时另一个男孩也跑到了万员外跟前,看到自己胸口湿淋淋的一片,竟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爷爷的茶让我弄撒了。”万员外忙艰难的站起身,左一个笑呵呵往上爬的皮猴子,右一个泪哗哗不起身的癞皮狗,左右开弓不亦乐乎。稍微大一些的女孩也走到了,甜甜的喊了一声爷爷,一本正经的行了一个礼,同那年轻的妇人一起打开篮子,拿出了一碗白米饭,一盘清炒小油菜,一碟油嘣小虾,又摆上了一只小茶盏。
秦王妃冷冷的声音透了过来:“这算什么?真本事比不过了,就打感情牌,妹妹虽然现在没有孩子,谁也说不准以后会不会有孩子,生了三个小东西就当自己了不起了,哼,左右也不是嫡子。”
正愤愤中,听到小女孩银铃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爷爷,这些菜可都是我们亲自为您做的,这个小油菜就是娇娇做的呢,娇娇亲自去地里拔的小菜心,一片一片洗的干干净净,跟着厨房里的厨子学了好几天,您看看娇娇的手。”小女孩撒娇的把小手递了过去:“您看看,这个大泡,疼死娇娇了。”小女孩撅着小嘴,看万员外一脸疼惜的吹着自己的小手,笑着说:“只要爷爷吃的开心,娇娇就不疼了。”
万员外赶紧扒拉了一大口油菜,含含糊糊的点着头。那个拿帕子的男孩不干了,把一盘小虾举了起来:“这是我捞的小虾,水好凉好凉哦,我和弟弟下河亲自捞的。”万员外赶紧把小虾塞进嘴里,哭鼻子的小男孩抽泣着走过来,端着茶壶:“爷爷,这是阿娘给您烹的茶,是阿娘和姐姐亲自收集的竹叶上的露水,一共就这么一点,还让我弄撒了。”万员外呵呵的笑着,含混的说着什么,将剩余的几滴茶水倒入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显然好喝极了。
那位夫人含笑跪下,将最后一碗白米饭双手端上:“我们见识比不上您,您都没有见过、吃过的东西,我们自然也没有见过,又听说哥哥嫂子为了筹办这么一桌宴会,花光了百金,我们着实不舍,就用这钱以您的名义修了一座观音庙,这碗白米饭是碗百家饭,所有前来烧香拜佛的穷人都可以免费得一份过年的口粮,只需要带一粒米来,将米粒投入碗中时默念一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整整一百日才凑齐了这一碗百家饭,又由娇娇和弟弟们亲自在佛院的后院里每日收集院里石佛身上的露水,共同烹饪而成,想来,菩萨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您的。”
万员外搂着三个孩子,左边亲一口,右边亲一口,众人见没有别的下文了,随意吃了两口桌上的东西,都苦着脸放下了筷子。
大雪下的更紧了,因为大少爷的火锅吃了许久的缘故,这些曾经热气腾腾的饭菜在上桌前就已经凉透了,又看着万员外和三个孩子彼此嬉闹了一阵,此时再吃,已经冰凉透心,咬一口米饭,就像是生吃冰珠子一样。
饶是老板娘饿的揉着肠胃不止,也已经面露苦涩放下了几乎没有动的饭菜。黎小五借着老板娘宽大的裙摆遮盖,从衣袖里悄悄的递过去一个小布包,老板娘一握顿时喜出望外,趁着众人议论纷纷之时打开小布包,捏出一个什锦酥塞进了嘴里。
正热闹着,刚才斜对过那个大汗淋漓的男子突然声音大了起来,像是正对着旁边一紫衣男子说话,声音却压过了在场全部的人:“要你这么说,生灵涂炭就一定是好了?你看看,二少爷虽然也是花了百金,但是一没有伤害任何圣灵,二是为万员外祈福增寿,当然是更胜一筹了。”
旁边的紫衣男人冷冷的哼了一声,也提高了声音:“万员外举办这次宴会,是想考验少爷们的能力,商场如战场,刘老板觉得在商场之上是眼见和魄力重要,还是一味地哭诉人情重要,我向某从来就是最讨厌这种和我打感情牌的,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是真爷们就大刀阔斧真刀真枪的干。”
秦王妃拿起面前的团扇,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还要拿扇子做什么,只见她微微颔首,笑盈盈的说:“说的极是呢,我就看好这种硬碰硬的,如果明知自己胜不了还非要拐弯抹角的投机取巧,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秦王妃左手边另一个锦衣玉荣的女子也开口出声:“姐姐说的不错,三位少爷个个都是难得一见的人中龙凤,想必万员外也是为难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所以啊,要我说,如果三位少爷同样都是优秀绝顶的话,就不如再往后面看一看,毕竟万家要流传百世,靠一代传递可是不能够的,我就很喜欢富贵和元宝,你们看,这么小的年龄,就能下河亲自替万员外捉虾,哎呦喂,那水多冷啊,这是什么,这就是孝顺啊。”
秦王妃有几分恼怒,但是依旧勉强挂着一丝笑容:“你的眼光也太狭隘了,如果论子孙排位,那更应该是大少爷才对,毕竟大少爷也尚处在壮年时期,谁能料到世孙会落到谁家呢。”
那女子咯咯一笑:“这不都又现成的世孙了嘛,还干嘛舍近求远,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什么厚此薄彼,再说,大夫人最近这几年吃剩的药渣恐怕都能填平这个山谷了吧,要是能怀上……”她又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显然这是一个再好笑不行的话题:“这么说吧,人在做,天在看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秦王妃脸色难看至极,一时却不知怎样反驳,正一阵青紫交加之中,忽见一浑身雪白的女子散着头发赤着脚手捧一卷文书缓步上前,众人一愣,仔细一看,正是秦河影,秦河影跪在万员外面前,双目一闭,两行热泪瞬间滴落。
秦河影跪在万员外面前泪落而下:“河影三生有幸,能嫁入万家成为您的儿媳,这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这三年以来,河影自问兢兢业业,做好了一个儿媳妇的本分,恪守妇德,谨慎行事。夫君对我极好,我也将夫君视为命里唯一,只恨苍天不肯赐予我成为一个母亲的权利,河影这三年吃过的药渣哪能是填平这座山谷?若河影能化身成为精卫,想必连那大海都要填平了。这三年以来,河影一直劝夫君另娶几个侧室,再不济多找几个小娘子也是使得的,可每每河影提起这个话题,夫君都会抱着河影痛哭,夫君说,若是我们命里真的无儿无女,那就让我们成为彼此的比翼,纵使孤老终生,彼此也是唯一。”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面容有几分憔悴的男子,冲到秦河影身边跪倒在地,黎小五看着这个长了一张长脸的男人,他不过四十左右,眉眼之中全是悲痛,此时他正推摇着秦河影,同样带着一丝哭音问道:“阿影,你怎么又提这些,我不怪你,谁也不能怪你的,这三年,这三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有我知道,为了能有我们的孩子,你的双手被针扎的鲜血淋漓,双脚满是血泡,你不要这么说。”
秦河影被推的像是风雨中的芦苇,依旧面对这万员外声声泣血:“河影无颜面对万家的列祖列宗,恳请夫君赐我这一纸休书,河影终身愿在静庵中为万家祈福。请夫君不要应为一时感情用事而耽误了万家的子嗣绵延。”说着展开手中的休书递给一旁的万仲礼。
此时万仲礼早已经搂着秦河影哭成了个泪人,几个眼睛浅的夫人,也拿起帕子跟着抹起了眼泪。秦王妃款款起身,声音压过两人,朗声说到:“你们俩也不用这般难过,不就是一时之间没有子嗣的事情吗,老二家里有三个孩子,左右先过继给你们一个不就行了吗,反正都是万员外的亲骨肉,想必万员外也不会怪我说这话,刚才不是还说了吗,手心手背都是肉呢。”
秦河影一听,忙手忙脚乱的起身,走到刚才两着三个孩子的二夫人品如兰面前,“扑通”一声又给跪下了,品如兰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被趴在地上的秦河影直接拽住了裙角,一时进退两难。秦河影死死拽住二夫人的裙角,哭泣并不影响她诉说:“弟妹,嫂子求你了,你就过继给我一个,我保证,无论以后有没有自己的骨肉,我和你大哥都会把他当做自己的亲骨肉来养育的。”
品如兰脸唰的红了,张了几次口却什么都说不出,她求助似的四下张望着,三个孩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从万员外的身上爬下来,一窝蜂的冲到品如兰面前,搂着她也哭喊起来,富贵甚至还冲着秦河影吐了一口口水。
就这样闹成一团之间,人群中又匆匆走出一个男子,比万仲礼略略矮了半头,却胖了不止一倍,他满脸汗珠的从后面艰难跑过来,没跑一步都震动着脚下的台子微微发颤,走到众人面前了,草草行了一礼,刚一起身站直,娇娇哭着就扑了过去,口中叫着:“娇娇不要走,娇娇只有一个爹娘,如果爹爹逼娇娇走,娇娇就不吃饭不喝水。”两个男孩一听,也跟着大喊起来。
万叔礼叹了口气,转身面向万仲礼说道:“大哥,这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您看,这孩子还以为是你们要强拐他们走呢。”
万仲礼蹭的起了身:“什么叫拐?家族里过继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这件事又不是我们提出来的,要怪,你倒是找对人啊。”
万叔礼擦了擦额头的汗,眼睛往秦王妃这里撇了一下,秦王妃回过脸看着他,量他也不敢真的找过来。万叔礼只得笑着向万仲礼赔罪:“大哥,您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再说了过继不过继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别让宾客们看了笑话,再说,咱俩把时间都占了,老三还没上菜呢,这样吧,让老三先上菜,咱俩后面说话去。”
万仲礼那肯放手,在秦河影哭的越发悲痛的声音中,他还想趁热打铁把这件事坐实了,却见万员外满脸怒气的盯着自己,忙也笑道:“二弟说笑了,刚才我还说得给你留一份黄金如意丸呢,咱们也下去尝个鲜。”说完向地上的秦河影一使眼色,秦河影忙爬起身也强笑着说:“是我大意了,扰了各位许久,嫂子向你赔不是。”说着拉着一脸茫然的品如兰亲亲热热的下去了,三个孩子彼此你牵着我我挂着你像一串虾米一样也跌跌撞撞的走远了。
总管家清了清嗓子,丫鬟们纷纷上前收拾了众人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老板娘吃饱了一肚子点心,又坐的最靠前,此时兴致勃勃的转过头去,看到秦王妃铁青着脸的坐下,更是心情愉悦。
总管家众人面前已经收拾利索,第三次扬天长呼一声“上菜”。只不过这一次众人面前只是上了一壶热茶,老板娘吃的有些噎,摆手示意蓝馨儿不用上前,自己动手倒了一杯热茶吹着喝了起来。其他桌上的客人们就没有这份闲情雅致了,纷纷左右张望,时不时还互相猜测着三少爷究竟会带来何种美味。
“老大带来的这一辈子都没吃过的富贵,老二呈上的是这一辈子最终的守护,老三还能翻出什么花样呢?”刚才的那一位向某喃喃的说,众人纷纷点头,都更加好奇了。
就在万员外都有些要左右张望的时候,只见一个瘦高的男子低着头提着一个食盒慢慢走了上来。“哟,三少爷亲自上菜啊。”紫衣男打趣的说道:“不知里面是什么玉盘珍羞,看来就这么一份啊,我们是没有福气享用了。”
万季礼像是被吓了一跳,猛的站住,看看万员外,又扭头看看紫衣男人,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食盒,一时之间踟蹰不前,像是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一样。他抬起头嘴唇微微颤抖,嗫嚅了好久终于发出了低低的声音,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样:“我……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