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妹妹是在替我顶罪,那天晚上杀人的是我,不是旁人。”叶之萍慢慢跪下,身体僵硬的像是冻住了一样,每一个字都嘎嘣脆的落在地板上,弹的脆生生只响。
“你胡说,不是你,是我!”鹿呦呦气若游丝却极尽全力的说着,高大人一挥手,立马有个衙役上前一步,将鹿呦呦的嘴堵住。
“当天晚上,我去了祁家,因为口角争执,与祁夫人产生了矛盾,一时激愤,用放在桌上的匕首捅进了祁夫人的胸腔之中,等我清洗过来的时候,祁夫人已经倒在地上没有了呼吸,我仿照祁夫人的笔迹在地上留下了血书,这一点,”叶之萍停下来看着鹿呦呦说:“呦呦妹妹想来是听到了声响,但是赶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为了帮我遮掩罪行,呦呦妹妹连夜清洗了祁夫人留下的血迹。只不过,呦呦妹妹并不识字,她以为祁夫人在临死之前留下的血书一定会是凶手的名字,而并不知道,血书是我留下的,而我所写的是个盗字。”
鹿呦呦突然停止了挣扎,也不再努力去吐出口中的布团,浑身突然颤抖了起来,泪如雨下的看着冷静的叶之萍。
“其实,在我留下血书之后,就将衣物等抛出箱子,一应贵重物品全部带走,想要让众人以为这里是经过了强盗的洗劫后的现场,只不过,”叶之萍从背影看来应该也是在微笑着的:“百密一疏,我竟没有想到不识字的呦呦妹妹竟然误打误撞,破坏了我留下的现场。”
“你……你所说的可是实情?”高大人显然已经呆住了,只能靠惯性问出了这一句最常说的话:“你可有证据?”
鹿呦呦脸上干涸的血迹似乎都被泪水泡化了,安静的大堂上,只能听到她含混不清的呜咽:“不是的,不是的……”
“祁家的金银财宝我全部丢进了状元巷的那口水井之中,你们派人一捞便是。”叶之萍低下头在裙子里抽出一个白布包裹着的东西:“杀害祁夫人的凶器在此,可请马大嫂进行辨认。”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炸了起来,田师爷顾不上喊“肃静”了,急匆匆的跑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一个消瘦的女子跑了进来,这名女子向高大人快速行了一礼,转身接过叶之萍手中的包裹,随着白布一层一层的展开,一把血迹斑斑的匕首露了出来,马大嫂从腰间拿出几样长短不一的器材,跪在地上左右比量着手里的匕首,在人群逐渐安静下去的议论之中,举起匕首向高大人示意:“回大人,此匕首上沾满鲜血,血迹已经干涸呈黑色……”张大嫂面无表情的话被高大人急切的声音打断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就说,这是不是凶器?”
“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把匕首符合杀害祁夫人的凶器的一切特征。”马大嫂斟酌着语句说着,此话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一个老太太趁机几步上前,在衙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一件石青色的斗篷披在了鹿呦呦的身上。
“马大嫂已经确定了物证,我是我自己的人证,人证物证俱在,罪人叶之萍请高大人定罪。”叶之萍的声音不再冷冷清清,而是透露出了几分疲倦。
高大人略一思索,想来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本来没有凶手的案子,突然之间出现了两个凶手,不对,算上那个于老板,可以说是三个凶手。可无论谁的口供都似乎合理的不太对劲,他示意衙役松开鹿呦呦,对那个裹着一身石青色的女子问:“她所说的可是实情?”
鹿呦呦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一张嘴沙哑无比:“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去问问她,祁夫人的尸体在哪里?我同她一向没有什么姐妹手足的情谊,状元巷的父老乡亲都知道,祁哥哥本就是我的,是她横出一枝与我相夺。我没有爹了,也没有娘了,家也散了,我只有祁哥哥,当祁哥哥对我笑的时候,再冷的天也是温暖的,我就是靠着这股热乎劲活下去的,可是,为什么你偏偏要和我抢?”
鹿呦呦站不起来,却执拗着偏过头死死盯着叶之萍:“为了活下去,我不能学习读书认字,我只能看着你们一起出入学堂,看着他握着你的手教你写字,看着你咯咯笑着用墨汁涂抹他的书卷,而我,只能在烈日下一点一点被你们口中吐出的那些我怎么也听不懂的典故慢慢的打入冰窖之中,我恨你,你是知道的,我有什么理由帮你开罪?你又凭什么同我抢?”
鹿呦呦被自己的泪水呛得咳嗽了几声,趴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你们家不过是仗着自己人多欺负我一个人罢了,你可知道,每当我同祁哥哥在一起的时候,都会被你家阿爷叫去训话?他根本不允许我同祁哥哥亲近!你们欺人太甚,祁哥哥又不姓叶,凭什么只有你才能同他在一起?若是我阿爷还在……若是阿爷知道你们这么欺负我……”鹿呦呦已经说不下去,趴在地上无力的捶打着地面:“我要阿爷,我要阿娘,我要祁哥哥,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欺负我!”
叶之萍似乎想要走过去,但是看到衙役的手势后愣了一下,慢慢的朝鹿呦呦说:“对不起,我当真不知会是这样,我向你道歉。但是,我也是中意于知书的,这一点,我不会比你轻。你是知道的,知书从来只是将我当做妹妹一般,毫无僭越之举,所以,请你让……”
“凭什么? 你从来都不会光明正大的同我比,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是我赢了,到最后却要让给你?”鹿呦呦惨然一笑:“我的腿已经断了,再也接不好了,就算是能够站起来,也不能再跳舞给祁哥哥看了;我的嗓子已经坏了,就算还能说话,也不能再唱歌给祁哥哥听了;我的脸已经毁了,祁哥哥不会再对着这样一张花脸微笑了。”鹿呦呦转笑着抽泣着:“边疆真的好远,阿爷的信走了一年多才到,等我请人帮我读完信,我才知道,阿娘已经不在了,阿爷想必如今也不在了吧,我什么都没有了,就让我留下最后一点东西吧。”鹿呦呦转向高大人:“人是我杀的,那夜太黑,我在往井里丢弃首饰的时候,不慎遗失了匕首,想来是被她捡走了,话说回来,除了这把匕首,她也没有其他的证据了吧。”鹿呦呦的脸上突然有了一抹胜利了的笑容:“我还有其他证据,我知道她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说,干娘的尸体在哪里。”
叶之萍的脸上一片惨白,失声而出:“你……你不知道的!”
“我知道,以前说的荒郊野外是骗你们玩的,本来不想告诉任何人,但是,这次我必须得说了。”鹿呦呦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片旖旎:“你们听好了,在干娘家的后院里,有一处偏房,平时也就堆放些土豆白菜之类的东西,在屋子的东北角有一个空水缸,水缸的底是活动的,从哪里往下就是一间密室,或者说是一间冰窖,里面有什么,你们派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田师爷不等高大人吩咐,就带着几个衙役分开众人匆匆的离去了。
鹿呦呦裹着衣服瘫在地上,依旧止不住自己咯咯的笑声,伴随着一声声惨笑的,是啪嗒啪嗒滴落的泪水。“叶之萍,”她说:“这事和你没关,你就别趟这摊浑水了,乖乖回家去,祁哥哥回来以后替我告诉他我很抱歉。”
“你还是自己去说吧,”叶之萍向前一步,装作听不见身后一声又一声“阿萍啊,你不要糊涂啊!”“阿萍啊,你快回来啊!”的呼唤,她指着被马大嫂放到高大人面前的匕首说:“我也有个证据,在这个匕首之上,请大人容许我指给您看,您一看就知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高大人在那一瞬间似乎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但是一连几个变故已经让他不由自主的接受了叶之萍的提议,他点头示意叶之萍上前来示意匕首上的蹊跷之处。叶之萍从白布团中拿过那柄血迹斑斑的匕首,回身冲着光亮处走了几步,路过鹿呦呦的时候略一停留,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出声,黎小五第一次发现,这个面容不甚美丽的女子,走起路来竟然也是摇曳生姿,雪白的裙子在脚下一波一波的荡漾开来,像是一朵又一朵击碎在礁石上的巨大浪花。
叶之萍拿着匕首站住了,面对人群中相互搀扶哭成泪人一样的父母缓缓一拜:“女儿做下这种事情,着实无脸见人,还请阿爷阿娘保重身体。”说罢,一个转身面对高大人:“祁夫人是我杀的,与旁人无关,杀人偿命,这件案子可以结案了。”这几句话说的极快,在几个衙役隐约察觉不对正要往前踏出一步抢过匕首之时,叶之萍迅速的将这把薄却异常锋利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之中。
大堂之上乱成了一片,马大嫂一个健步冲上来,想要握住那把匕首,却被鲜血迎面淋了一头一脸,原来叶之萍在倒地之前又一把将匕首抽了出来,没有了匕首的阻拦,大量的鲜血顿时喷洒出来,甚至连鹿呦呦身上那件石青色的衣服上也淋漓上了红的发紫的颜色。
叶之萍是报了必死的决心,而事实也同她所盼的一样。
在那个白衣被逐渐染红的女子倒地的时候,黎小五看到她的嘴微微蠕动着,对着鹿呦呦说了句什么,鹿呦呦从震惊中惊醒过来,嚎啕大哭,想要扑向叶之萍却被身后的衙役一把按住,马大嫂不顾一头一脸还在滴滴答答的鲜血,右手虎口一张,两个铁钳般的手指一把掐住了鹿呦呦的下颚,转身拿过刚才给鹿呦呦堵嘴的布团,干净利索的给她堵了回去,抬头给呆若木鸡的衙役说:“我把她的舌头堵住了,你可按好了,这个千万不能再突然寻了死。”
老板娘吓的紧紧掐住了黎小五的手,黎小五拖着已经半软了的老板娘在炸开了锅的人群中艰难的往外走,一边要提防慌乱人群的冲撞,一边还要勉力架起喃喃自语的老板娘。一对老夫妻逆着人群冲到大堂之上,搂着已经成了红人的叶之萍痛哭不已。
“天呐,这就死了?”转过一个街角,人明显少了很多,老板娘喃喃的自语依旧没有止住:“就这么死了?爹娘也不管了?哪有这般畏罪自杀的,这明显就是逼着高大人承认她是凶手啊,可是她这是为了什么,她图个什么呢?”
老板娘走不动了,黎小五也拖不动了,两人就近找了个茶摊坐下,胡乱点了两碗开水,黎小五小心翼翼的吹着热气,听着老板娘同周遭的人议论纷纷。
“之萍这个丫头是不是傻啊?”
“俩姑娘明明都喜欢祁知书,应该互相推诿才是,毕竟这是杀害了祁夫人,怎么这桶脏水还都争相往自己身上泼呢。”
“所以说这俩人傻啊,谁承认了自己是凶手,不就明摆着让状元恨她一辈子吗,看来俩人是觉得得不到这份爱了,还不如留住一分恨啊。”
“小点声,别说了,你看,田师爷领着人真从祁家抬出尸体来了。”
黎小五把眼睛从热水上挪开,见远远的一队人马慌慌忙忙的抬着一个白色包裹住的东西走过,老板娘伸着脑袋看了半天,最终垂头丧气的坐了下来:“怎么说也是三条人名,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黎小五见她神情恍惚的去拿面前腾腾热气的开水,忙把自己已经吹的凉了几分的开水碗推倒她的面前,老板娘接过来一饮而尽:“走吧,这种热闹我是看够了,一个活生生的大姑娘说没就没了,小五,咱们回去吧。”
说是要回去,但是依旧经过了状元巷的附近,走到这里的时候,曾经热闹非凡的小巷子如今清净极了,只有一两个孩童手里攥着一大把的花束来回跑着,那些花束已然枯黄了,随着两个孩子相互砍杀的动作,不少干枝纷纷脱落,黎小五低头捡起一枝。前端是枯黄后残留的淡淡紫色小花苞,随着轻轻一动,小花苞上的碎末在寒风中纷纷化作了齑粉。
老板娘皱着眉头看了半天:“谁这么有心啊,制作了这么多干花。”
“制作?这个怎么制作?”黎小五愣了愣。
“把一束花紧紧捆绑住,倒垂在通风的地方,时间久了就成了干花,能保存很久呢。上次我得到了一把珍贵的雀翎花,据说一两金子换一朵呢,我可舍不得见它们枯萎下去,就让阿嬷帮我做成干花了呢,只可惜没有带来亚城,要不也可以让你看看了。对了,这个是什么花,我怎么没见过呢?珍贵不?”
“这个……”黎小五又低头看了一眼满地的碎末:“这个是小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