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学徒期一过,登台的如花果真大放异彩,首次上台就获得了满堂彩,甚至吸引了柳王爷的青睐。当王爷府的人将一纸提呈送到家里时,全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家终于熬出头了,而只有我知道,如花的左手五个指尖已经全是厚厚的茧子,连针都扎不透,而她曾经妩媚修长的右手,四根手指微微弯曲,是再也不能笔直的伸展开来了。
出嫁的前一夜却不是想象中的依依难舍,如花再一次同似月吵了起来,她要求似月改掉啃食骨头的毛病,强迫似月开始做一些简单的事情,做饭、喂鸡、收拾房间,可似月哪做过这些,一听就大哭起来,我赶紧拦在两人中间,让如花算了,让着妹妹点,如花愤愤的说,如果似月不改,是要注定孤老一辈子的了。我脱口便是,不是还有你这个姐姐的吗,如花突然冷了下来,冷的让我有些不敢直视。
做柳王爷的第十一小娘子,自然没有太多的礼节,连嫁妆都没有准备好,人就被匆匆抬走了。走之前,如花把所有聘礼都留下了,说是做似月以后的嫁妆,在虎狼环伺的王爷府里,不知道她要怎样熬下去。
回门的那一天如花穿得格外好看,嫩黄的迎春花开放在绸缎的裙摆上,我喜不自胜的告诉如花,似月的终身大事也有着落了,在如花出嫁的当天就有媒婆上门,说是王爷家的马夫在如花出嫁时对似月一见钟情,那位马夫我还有印象的,是个精壮的男子,相貌堂堂。而如花听了只是沉着脸不说话。
似月扭扭捏捏的蹭过来,坐在姐姐身边,轻轻的抚摸着迎春花的丝线,姐,这个真好看,你出嫁的那天是给人做小娘子所以不能穿红,我出嫁可是做正室的,我一定要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出嫁。
似月性子太直,说话不怎么好听。我正担心如花又恼怒起来,却见她惨淡一笑,比哭还难看:我岂止是不能做正室,我连侧室都算不上,只不过比家奴地位高一些罢了,现在还有王爷的恩宠在身,等年老色衰之时,我还不如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老仆还有人养老送终,而我只能被赶出家门。
后来我才知道,进了王爷府的第一夜,如花就被侧室夫人灌下了红花麝香汤,此生断无再有子嗣的可能性了。可奇怪的是,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竟然不全是悲伤,反而隐隐有了些轻松:如花没有子嗣,就可以照顾似月一辈子了。
吃过饭后,似月向如花诉说了媒婆转达的话语:柳王爷的马夫不想再在马圈中同那些不会说话的畜生厮混,想去王爷身边伺候,做个贴身护卫,最好能进一级护卫班中。
阿姐,等阿郎成了王爷的侍卫,我们就能成亲了。似月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她远比如花高很多,此时依偎在如花的肩旁撒娇,却差点把如花拱倒在地。
如花仔细的抚平裙摆,却不肯答应,嘴里还训着似月:你还没明白吗?他想娶的不是你,而是利用你接近王爷的机会,这个人我早就听说了,虽不是无恶不作之人,但是也是蝇营狗苟之辈,连马粮都能克扣几分,我劝你还是先减去这一身肥肉,再从长计议。
回门那天无欢而散,而自那一天以后,如花很少再回来,我费了很多银子才托人带话给她,让她无论如何再回家一趟。
在梨淌寺外,我曾偶遇过如花,坐在轿子里的她远比出嫁前更加孱弱了,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为了似月,她恨我我也得说。
媒婆又来催了,如果这个月还不能让那个马夫成为侍卫的话,这门亲事就黄了,我虽然知道他娶似月只是为了升官,但是说到底,似月只要能嫁出去,我就已经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敢奢求别的?再说看到似月那般开心的准备嫁妆,我实在不能泼她冷水。
那坏人就由我来做好了,我已经告诉过她,那个毛阿郎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她再不清醒,我就让王爷直接辞退了他!
如花,你不要这么狠心,她是你妹妹!你那么可怜……
她可怜?那我呢?我从七岁开始就养家糊口了,而她再做什么?当师傅讲烧红的烙铁放在我的手心的时候,她在哪里?当大冬天我被扒光了衣服推在街上跪着拉胡琴的时候,她又在谁的怀抱中?她是我的妹妹,可我也是你的女儿啊,你不能这样对我。为了似月,我已经赔上了半辈子,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你凭什么要求我后半辈子也要搭上?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你若是要钱,我可以给你,但是旁的一律休提!
如花!你怎么可以这样所,似月不在家,如果她听到了该多难过。你……你是她姐姐,让着点她不是应该的吗,你……你总得做点什么吧。
可以啊,你们可以祈祷,让我这个月内赶紧毙命,最好还是被人残杀,趁着王爷对我还新鲜,说不他会一心疼会弥补你们一二,你们到时候大可提出让毛阿郎成为侍卫的要求,至于王爷答应不答应,就不是我要操心的了!
如花掩面而去,我呆呆地坐在桌前,听到院子里一声轻响,是似月回来了?我希望她不要听到这些话,她还是个孩子,不要被这些事烦心才好。
第二日似月买回了一支猪腿骨,自从如花出嫁后,我们的生活改善了很多,已经很久不再用下脚料熬汤了,似月破天荒的自己下厨,又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再约一次如花:娘,你告诉姐姐,我想明白了,我也改了,我不再想着那个阿郎了,我只要姐姐还疼我就够了,让姐姐带我去吃肉吧,听说蔟食有一种新的吃法,是将肉片放入沸水中烫着吃,我还没有吃过呢。
我用尽了办法,终于换来如花的一声允诺,似月高兴的像个孩子,却脱下了如花送来的绸缎衣服,换上了粗布麻衣:绸缎的不方便活动,也太扎眼了。似月说,那一刻,我真的很开心,我看到似月长大了,懂事了。
娘,我去找姐姐了。似月在那天下午推开门前对我笑着说,我看到她的笑容在夕阳下高高扬起,像极了如花的面庞。
“白老板,你们家的火灶怎么别有一番风味呢。我回家后按照你们厨子教的自己做,怎么也没有这么好吃呢。”那个曾经在茶馆里搭讪过老板娘的瘦高男子正围绕在一口铜锅面前,自从蔟食重新开张以后,单间的价格都翻了一番,他的银子便显得有些不够了,自然只得在一楼大厅中就餐,但是却丝毫不影响他满脸通红,满嘴油光的斯哈斯哈。面前的小碟子中高高的堆满了三分肥七分瘦的鲜嫩羊羔卷,用筷子夹一满筷,在上下翻滚着葱段、八角的沸水中略一停留,夹出后趁热沾上焦黄的芝麻酱和辣椒油,一口下去唇齿留香,恨不能让人把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才好。
老板娘依旧盈盈笑语,用铜勺轻轻撇了一勺汤,倒入男子身旁一个孩子的碗中:“小宝,你放的辣椒太多了,来,多倒点汤汁冲淡一些就不会这么辣了。大宝怕不怕辣?”另一个大一些的孩子马上挺直了腰板:“我才不怕辣嘞!”一旁的妇人微微一笑,拿过帕子轻轻的将大宝悬挂的两条鼻涕擦去。男人给自己的儿子们一人夹了一筷子羊肉,有些遗憾的咂了咂嘴:“要是有虾就好了,小宝最爱吃虾,不过有豆腐也是很好的,大宝,来,再吃一块你最爱的豆腐。白老板,你家锅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如花似月的案子以前我就吃过这个火灶,那时候可不是这个味道,现在的火灶味道那是一个绝,你们把街上其他几家店的生意都挤没了,咱俩谁跟谁啊?你就别藏着掖着的了,快告诉我们吧。”
老板娘把汤勺放下,呵呵的笑着说:“要说秘密啊,还真有,我们这个锅里煮的可不是你们平时做饭用的清水,我们用的是秘制老汤,里面是有灵魂的,至于灵魂的名字嘛,还得请您这位大才子帮忙像一个才是了。”
麻脸男人抿了一口酒,皱着眉毛看着硕大的铜锅:“我要是叫它如花似月,你肯定得大嘴巴抽我,让我想一下……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就叫它笙歌火灶如何?”
老板娘蹙着眉毛细细的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眉目一舒,笑着说:“果然好,还带着柳字呢,这事可不就是柳下生的嘛。来,吴大才子这桌今晚我请了,今儿只要是来捧场的,我每桌多送一盘……豆芽!”
“还真是谢谢你们了呢。”吴才子身旁那位一直安然不语的妇人笑着说,“以前,我们只关心小宝,纵使忽略了大宝,上次当家的去听了一回衙门审案,回家后告诉我要一碗水端平,结果我发现当我们对大宝关心多了,他竟然更疼爱起弟弟来了,你看,家里的战争都少了很多呢。”
老板娘嘻嘻的笑着,每桌都打着招呼的走向后厨。一进厨房立马笑容有几分肉疼的感觉:“小五,你得给我好好干,我刚才得了个好名字,一冲动,给每桌赠送了一盘豆芽,现在可心疼死我了。”
黎小五抹了一把满头的汗,生怕它们滴进正在搅拌的酱料中:“没事,我把酱料再调的咸一些,让他们多喝两坛子酒就找回来了,不过,老板娘,你不要这么抠好不好,这些豆芽本来就是豆子刘卖不了半价折给咱们的,你再不赶紧卖出去,就快变成豆苗了。”
“变成豆苗我就养豆子,赶明儿豆腐就不用出去买了。”老板娘看着黎小五往自己磨的芝麻酱中顿顿顿的倒了一大碗酒曲,心情又好了几分。“刚才还有人想偷偷带走我的汤,哼,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留仙居派来的,我当下极为大方的让他们裹了一整锅去,嘿嘿,白白挣了一两纹银,要是大家都来买我的汤,我可挣大发了。还打听我的锅底,其实就是熬久了的猪骨汤罢了,让他们猜破脑袋也猜不出来,我的秘密其实是藏在在蘸料里的。”老板娘粘了一指头蘸料放进嘴里:“嗯,不错,再加点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