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品已经砍好,火灶也烧的红红火火了,伙计们将羊肉送上,此时就是厨子退出的时候了,小五对昨晚的一对姐妹还有些印象,只记得一个瘦瘦小小,一个胖胖高高,若说相貌,她是真想不起来那个瘦瘦小小的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那女子一身的珠光宝气,在火光的闪动中,一屋子的流光溢彩。而如果摘去那些珠宝玉石,或许放在人堆里一会儿就发现找不到她了。而那个胖胖高高的,就比瘦女子好辨认多了,因为她不仅膀大腰圆,脸上的肌肉也格外壮实,颧骨以下的部分高高耸起,双颊和下巴处的肌肉随着每次讨好似的笑容而异于常人一般的突起,比起瘦女子而言,胖女子穿着普通,或者可以说是有些寒酸,进门时就有些躲躲闪闪,就连落脚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踩坏了地板一般,进来以后就乖巧的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黎小五展示刀技时,瘦女子看的仔细,而胖女子明显不怎么感兴趣,站起来四下打量,甚至打开窗子惊奇的向外张望:“他们说这里能看到天上的神仙,可惜太黑了,看不真切呢。”寒风顿时将火灶的火星吹的四处飞扬,在瘦女子恼怒的呵斥中,胖女子赶紧讪讪的关了窗。
而此时,这扇窗户静静的开着,似乎在诉说昨夜所看到的一切。
安室内有几分狼藉,是今早被伙计们撞开门以后遗留下的一地慌慌张张,火灶早就熄灭了,黎小五看着地上的拖拽痕迹,听着老板娘的描述:“这个姐姐,苗如花,对,就是你说的那个瘦的,趴在火灶旁的桌子上,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硬了,费了好大得劲才把她拖出来,说是后脑上被重击了好几下,看痕迹似乎是个圆圆的东西,像是被人一拳砸死了,她身上的珠宝首饰都被摘了下来,整整齐齐的放在窗户旁边,喏,你看还放在那里,没人动过。”
黎小五忍着寒冷走到窗户旁边,窗户的右下方有一张小木桌,上面摆放着两三根垂着无数细细坠珠金线的金钗、一对宝石红的耳坠、几根复杂至极上面零星点缀着十几颗珍珠的金串以及十几个虾须金镯子,在两个互相勾放在一起红宝石耳坠旁,是一把碎银子,大概是从苗如花的身上掏出来的。真是有钱人,身上挂这么多首饰,不累吗?黎小五边见识短浅的想着,边拿起一串金串,珍珠在上面摇晃着,煞是好看。
昨天晚上,当苗如花出现在这个小小的安室之中时,苗似月的眼睛简直就在这些亮闪闪中挪不开:“阿姐,王爷可真疼你,这么多好东西都给了你。”苗如花却只是一声冷哼:“给了我,是知道我跑不了,也不怕我卷走了,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苗似月有些红着脸收回抚摸着金子的手:“阿姐,你当真不愿意替阿郎说句好话吗?都说王爷的枕边风最好吹,你只要……”
“你若是再忘不了这件事,那我这就走!你知道我本是不想再出来见你的,若不是阿娘几乎跪下求我了,我才不会出来趟你们的浑水!”苗如花恼怒的一起身,黎小五赶紧把火苗压下去,生怕溅起的火星燎了她的裙角。
“可是……阿姐,你从小就离家,你不知道我和阿娘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们被人瞧不起惯了,这次你成了王爷的小娘子,我和阿娘真的很想借你的东风跟着你沾沾光啊,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就当我是脚边鸡犬,只要你说的,王爷一定听的。再说了,阿郎若是真成了,我们姊妹两个也能相互帮扶一下,不至于互相孤苦……”苗似月仰着脸,看面如花面色如霜,有些不敢说下去的样子。
“互相孤苦?你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若是还想好好吃这顿饭,就给我闭上嘴,若是再多说一个字,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妹妹!”苗如花声音极淡,就像是诉说着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实一样。看苗似月果然乖乖的地了头,将注意力放在了火灶之上,便慢慢坐了下来。黎小五见两人情绪稳定了下来,用火钩子几下将木炭勾动,又用吹扇向里面送了一股风,木炭上的火苗顿时猛长了起来,火苗呼的一下包裹住了吊挂在火上的大铜锅。苗似月看的愣住了,忍不住拿过吹扇,也学着黎小五的样子,向里面鼓着风:“阿姐,你看,还能这样用呢!”苗如花却盯着呼呼啦啦的火苗没有说话,黎小五看到火星四起,赶紧一指墙角的水罐:“客官可要当心,若是不小心走了水,那里是有备用水源的,千万要当心啊。”
黎小五本还想介绍一下店里的特色——这可是老板娘特意嘱咐了的,谁料苗如花却直接一挥手:“旁的都不要,刚才白老板说你们这里的嫩羊羔肉最有名,就要这个吧。”
苗似月眼睛闪闪的看着黎小五,似乎她就是一盘可口的羊肉。
黎小五心里有点怵的躲闪着苗似月的目光:“您要多少?”
“有多少?都给我送上来,今天已经准备好的了嫩羊羔肉我全要了。”她不耐烦的招了招手。黎小五本来还想说几句什么“您吃不了我们可是不退的”之类的话,可是看到面如花冰霜一般的神情以及眼睛里遮不住的不耐放,想到这满身珠宝的娘子肯定不差钱,话到了嘴边就又咽了下去,轻巧退了出去。
很快,黎小五就同几个伙计将几大盘片好了的嫩羊羔肉送了上来,进来的时候安室内异样的安静,苗似月乖乖的坐在一边,看到鲜红的肉片顿时“腾”的一声坐直了身体,迫不及待的就接过来一盘。苗如花瞥了一眼妹妹,几分烦躁的看着羊肉摆放了满满一桌子。
“我们现在就这些羊肉,后厨正在片着,您若是还需要,我们一会儿送……”
“不用了!你们怎么还不出去?不是不打扰吗?给我把门关上,谁也不许进来!”苗如花用眼睛扫视着众人冷冷的说。
“越是有钱人,真是脾气越大,刚飞上枝头,就吆五喝六的……”本以为能挣两个赏钱高高兴兴而来却平白无故受了一顿呵斥的伙计于三连在关上门的时候嘟囔着。
“你小点声,要是被她听到就惨了!”黎小五赶紧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又伸手拉了拉门,确认门已经关好,还没收回手,就听到里面“啪叽”一声,门被反锁了。
“得,我还是给大家伙说一声吧,今晚没事的都别上来撞瘟神。”于三连吧唧着嘴走了。
04你别怀疑别人了
“你干嘛呢!”在老板娘的怒吼中,黎小五收回游离的思绪,放下珍珠项链走到窗户旁,从推开的窗户里往外望去。她不认为有谁是能杀人后从门逃离的,安室的门有多结实,小五可是最清楚不过了,既然伙计们都一口咬死了在众人来到现场之前门是从里面反锁的,那么如果有人杀死了苗如花,那么跳窗而逃就是他逃离现场的唯一方式。
只是,三层的高度,如果直接跳下去……小五伸出头往下看,一块血污映入眼中。这扇窗户处在背街的一面,下面是一条鲜有人出没的小巷,前几日下了一场冻雨,雨珠刚渗进土地中就被结结实实在连土带泥的冻住了,这几日以来阴云不散,小巷又极为偏僻,整条小巷都像是冰封的一般,如果跳下去,就是苗似月一般的下场。
“现在人们议论最多的就是杀人犯,也就是你,”老板娘没好气的说:“究竟是怎么逃跑的。我要是你,我就顺着绳子往下爬,不对,窗户里面没有可以绑绳子的地方。”老板娘扫视了一圈,冻得哆嗦着远离了窗口。
“衙役们来过了,说外墙上没有丝毫蹬踏过的痕迹,显然,也不是顺着墙,扣着墙缝用轻功出去的。”老板娘蹲在远离窗户的一个角落,在小厨子里翻找着。“看来除非是这个人会飞,或者轻功了得。”
“也有可能是苗如花杀了她姐姐,然后跳下去自杀的啊。”小五伸手摸了摸窗框外的边缘,上面有一层乳白色的油腻,若不是上面飘洒了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碳尘,简直看不清楚,小五伸手抹下来一点,抿了抿,又闻了闻。
“不可能。”老板娘有几分不满的站起来,双手漆黑的掐在腰上:“苗老太太说了,姐妹俩感情不是一般的好,而且,苗似月前几天刚订了亲,这几天在家里正欢天喜地的筹办婚事,她晚上来之前,还去十里红妆铺子定了一身新嫁衣,如果是我,就算是自杀,也得等穿上新嫁衣以后再自杀。”
“或许是一时兴起才杀的人,所以提前订了嫁衣,这两者之间也不冲突啊。苗老太太真会说话,还姐妹之间感情不是一般的好,昨天晚上我可没看出姐妹情深来。”黎小五想起昨晚上的姐妹二人,苗如花的趾高气昂和苗似月的唯唯诺诺还深刻的烙印在心上,看着窗外,头顶屋檐上的冰凌正一滴一滴的滴着水,看来不多时就要化光了。
“你别老怀疑苗似月了,”老板娘在屋内一通翻找,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你的嫌疑比谁都大。窗框外那个油腻腻的东西看到了吗?是一溜猪油,也不知道是怎么抹上的,衙役说了,那个上面没有踩踏的痕迹,苗氏姐妹的鞋底也没有相应的猪油。对了,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了,” 老板娘拿起一个水壶晃了晃:“那个胖胖的妹妹,苗似月,别看她胖,但是手无缚鸡之力,据说是小时候就得了的一种怪病,吃啥都长肉,光长肉不长力气,连一盘菜都端不动,走两步就得喘三喘。”
老板娘“当啷”一声把空水壶顿在桌子上,掏出手绢擦擦黑漆漆的手:“你们也越来越不像话了,说过多少遍,蔟食主打不打扰的宗旨,所以房间内炭火和清水必须备足,你看看,炭火橱是空的,水壶里也没存水,旁边防走水用的水罐里也一滴水不剩,还有,我就不说了,你看看这个水壶和水罐都脏成什么样子了,也不擦一擦,气死我了,等我处理完了你,我得好好整顿整顿了。”老板娘拍着胸口,一副气的心塞的样子:“差不多了吧?我再带你去见见苗氏姐妹。”
黎小五从空水罐上收回了目光,顺着看向了火灶上吊着的大锅,锅内空空如也,只有一小层焦炭样的东西。
“俩人都死了,自然没人管锅了,锅都烧干了,衙役本来还想扣走一些去测测有没有毒,”老板娘也探头过来看了一眼,“扣了半天啥都没扣起来,这俩人吃的还真干净,你看这一层油腻腻的,这口锅买的还不便宜,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刘一刀被誉为亚城做着名的仵作,他已经是个有几分年纪的人了,下巴却剃的光光的,头发也一丝不苟的油光水滑的抹到脑袋上,他将两人引入阴冷的房间内,白布覆盖下是两个耸起的身影,一个异于常人般高大,另一个却瘦弱至极,任谁也不会想到这竟然是一对亲姐妹。
“我不关心谁杀了苗如花,我就好奇是是怎么杀的。”刘一刀揭开那个小小身影上的白布:“她的后脖上方以及后脑被东西猛击,估计第一下就给打晕过去了,然后又接着几下重击,人就不行了。我最好奇的是这个凶器的形状。”刘一刀指着后脖处的一处圆形却不怎么规则的痕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凶器,圆圆的,但是还有点凹凸不平,估计这个圆球的另一边还有棍子之类的方便抓手的东西。凶手是抱着必杀的决心啊,下手稳准狠,一击即中,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苗如花中招后还补上了好几下。”
“我觉得……”老板娘跃跃欲试的看了一眼尸体,马上缩回去有些脸白的说:“这个痕迹挺像是人的拳头,如果不是说苗似月身体不好的话,我都怀疑是苗似月一拳捶在她头上的。”
“一拳锤死个大活人?”刘一刀轻笑着,显然对惨白的尸体毫无波动:“我听过一拳锤死一头牛的故事,但是从没见过哪个女子一拳有这么大的力度,而且就算是捶,不可能是苗似月的拳头,你们看,”仵作拉开另一张白布:“你看她的拳头,白白净净的,没有丝毫的伤痕,而且,这个手也太大了吧,她攥起来比苗如花的头都大,不可能留下那么小的伤痕。如果说一定是被人一拳锤死的,那这个人绝不超过五岁,要不就是长着小手的侏儒。听衙役们说,蔟食里没找到类似的凶器?”
“那是自然,安室,不,不仅安室,所有的单间内都找不到可以挪动拎起的家具物品,除了水壶、水罐以及那口锅以外,所有东西包括橱子、椅子、床,我都让人钉死在地上了,上次东瀛有个酒品很差的客人,喝醉了就搬凳子砸人,他走了以后,我就把可以拿起来的东西收起来,可以搬动的东西钉住了,确保了安全,我们才敢让他们在里面反锁门啊。”老板娘有几分自豪的说。
“这些是他们的衣服?”黎小五突然指着一堆衣物问:“我可以看看吗?”
刘一刀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凑到老板娘面前开始讲着“半夜歌声”之类的故事。
两个人的衣服虽然放在了一起,但是很好分别,一个是绫罗绸缎,一个是粗布麻衣,小五先是急不可耐的看了两人的鞋底,果真都干干净净,没有油污。但是在一绣着嫩黄色迎春花的襦裙上却有依稀残存的油污,却不是在裙摆处,而是在腰部。而粗布麻衣上的痕迹就多了,有吃饭时滴在胸口的汤汁,有淋漓到大腿上的酱汁,有擦蹭在裙摆的木炭,偏生就是没有那本应该有却怎么也找不到的油污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