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的话让刘涵陷入了沉默。
他本以为这就是个生活不如意仇视政府的暴民,因没有享受到特权而仇恨上层,但对方后面的这些话却刘涵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浅薄”。
“好人是做不了官的,因为他们斗不过坏人。”
老哥的烟抽完了,脸上露出惋惜之色,将最后一口烟蕴在肺里,回味了许久才吐出,随手将烟头丢掉。
刘涵见他意犹未尽,重新给他递了一根:“你说得这么条条是道,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解决你说的这些问题?”
“谢谢小老板,起码你是个好人。”老哥眼中的睿智瞬间退去,露出谄媚的笑,“照我说,没办法。”
刘涵苦笑,揶揄道:“原来你就是纸上谈兵,也只会骂骂当官的发泄情绪,说难听点,不就是怨天尤人吗。”
“你要这么说,那我也认。”老哥不恼,点了点头哈哈一笑,“我是没什么大本事,可我起码比那些被忽悠了还跪地谢恩的傻逼聪明一点点。其实啊,也只能怪我们自己没本事,有本事的人都爬上去了,哪还会坐在这骂娘,像你说的,怨天尤人!”
他的话是如此的前后矛盾,前面在大骂当权者不义,现在又承认自己不行,让刘涵一时间有点摸不清这人的路数。
“那你有空在这骂娘,还不如想想办法改变现状。”
“我没本事啊,没背景没钱啊。”老哥把手一摊,表情有些无奈又无赖,“就算我有家世有背景,让我爬上去了,估计也跟他们一样的,我有权有势我不捞我凭什么啊?”
刘涵都他说得只想笑:“你倒是诚实。”
“因为我啥也不是啊,我可以诚实,也应该诚实啊。”老哥把第二根烟点了,美滋滋的抽起来,“陈守义他敢诚实吗,敢说心里话吗,肯定不敢吧?我要是能坐到他的位置上,那我也不敢诚实了,当官哪能诚实啊!诚实这种高尚品质,本来就是拿来教育我们这些穷鬼的。”
“你诚实个屁。”一旁的某人笑骂道,“前天你还骗了人家一个红薯。”
老哥嘿嘿一笑:“我有脑子,我凭本事赚他一个红薯,这是我的本事,就跟陈守义能做老大一样,是他的本事。有本事的人就活该多吃一口,这叫物竞天择,厉害的淘汰不厉害的,你瞧上边那些当官的不也这么说吗,嘿嘿~”
刘涵插话道:“哟,你这么说,那你又自认没本事,岂不是也活该被淘汰?”
“所以我说了,都是命啊,但你也不能剥夺我骂人的权力吧?”老哥笑着点了点头,眼神带上了些阴狠,“不过嘛,死之前溅他们一身血的本事,我们还是有的。”
刘涵静静地看着这个难民,突然觉得这人其实一点都不“狭隘”,相反他很聪明,认清了现实也认清了自己的价值。
像他这样的底层也许什么都明白,只是没得选,只能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
“只要咱们还有利用价值,只要他们觉得让我们老实本分的代价并不高,只要他们不想被溅一身血,那咱们就能活。就跟养鸡一样,只要咱们还能下蛋,就不用被杀,就还能传宗接代繁衍下去,至于吃什么东西住哪个窝棚一天又要下多少蛋,那就不是小鸡能决定的咯。”
老哥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不甘和萧瑟。
刘涵失去了再和他聊下去的兴趣,这样的人并不是个例,他恰巧聪明了一点,想得多了一点,看到了笼罩在人生道路上的黑暗,但又还不够聪明,没能聪明到想出打碎黑暗的办法,没能挤进仅有的几条光明坦途。
可以说他们悲天悯人,也可以说是眼高手低,但无论怎么讲,这种人活得是最累的。
刘涵随便扯了几句淡,起身离开。
他走了几个地方,找了几帮人打探他们对陈守义的看法,得到的回应各不相同。
好话他当然没兴趣听,因为好话是千篇一律的,他想听随时都能听到,只要往权力的核心一钻,保准能听到一群人把马屁拍出花来。
他专心听了那些坏的。
天色将黑,他和桃桃在工厂食堂汇合,两人各自交流了一下下午的收获,都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看来大部分人对陈守义根本没信心,甚至觉得是他造反才害得江右失去资源调拨。”
“窥一斑而见全豹,东海的难民只怕也有很多是类似的想法,依附兵团只是混口饭吃度过眼下而已。”
“老旁不是经常说吗,谁赢,他们就帮谁。”
“不过也有好消息,他们不信任陈守义,但是也很讨厌孟昌义,他们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对他们发号施令的政客。”
“哈哈!”
吃过了饭,刘涵去找自己的同伴,询问了一下他们关于武器采购订单谈判的进展,反馈还不错,毕竟是绑在一起的同盟伙伴,谁也没有刁难谁。
唯一平等地在刁难大家的,只有现实:产量不是很让人满意。
这就不是刘涵能解决的问题了,就跟哪个怨天尤人的老哥说的一样:咱们没本事啊。
回到招待所进入自己的房间,刘涵休息了一下,闲来无事拿出纸笔写起了许久没动笔的日记。
“治大国若烹小鲜。”
“我已经学会了怎么做饭,所以我认为这句话是放屁!”
“人的心眼子比苍蝇的复眼还多,让那么多人乖乖听话,简直难如登天。”
“嗯,这就显得大哥很厉害了,反正我觉得自己没有那种本事。”
“照我说,毁灭算了!”
稀里糊涂在纸上写了些发泄的话,刘涵停笔点烟,沉思了许久后把刚刚写的那句话划掉,重新提笔。
“不过总要有人站出来,也许这就是人类被允许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