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癔症的人,怎么死去,夏语澹见识过很多,身体还未完全衰竭,就会因在发病中不知生死而去了,比如跳到了水里溺水,那会子,他不知道水可以溺死人的,只是想呆在水里而已。
虞氏日夜守着乔费聚,不需要她劳动什么,只是看管一个人,防着他做一些傻事,得了癔症的人,神经退化像个孩子,无知无畏,可是看管一个孩子可以看见他的朝气蓬勃,看管乔费聚,只能看见暮气沉沉,所以虞氏心累得狠,脸上染上了阴郁,行动也有些微滞。
屋里都是箱子,得让虞氏看过之后再落锁,好让她知道什么东西放在那里,而虞氏并不过心,随意看了几眼就让落锁,或是再拿出来,自己屋里和夏语澹屋里的丫鬟婆子,人人有份,散给了她们。
衣裳首饰,这些对丫鬟们都是实在东西,众人领赏而去,虞氏才对夏语澹说实话道:“爷和我这一去,应该不会回来了,这淇国公府多烦忧,倒是别庄上清静。”
乔费聚的癔症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淇国公府人多事杂,耳目太多,还是别庄里,地方够大,关起门来能由着乔费聚折腾。
“我知道。”夏语澹低声道。
虞氏打起精神道:“所以你不用跟着我去别庄,我可以和大夫人说一声,你依然……”
夏语澹给虞氏捧了一盏茶道:“姨娘,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和先生说了,裱画店我暂时不去了。其实夏家是不同意我去市井之地,没有了太爷,我或许以后也去不了。不去便不去吧,早晚的事,能有这么几个月,我已然知足了。人之一生,很多东西很重要,不同的时间重要的东西不同,现在这段时间,我只想陪着姨娘。现在这段时间,姨娘比任何人都重要。姨娘若是累了,就看看我,姨娘你……不要害怕。”
夫死从子,没有乔费聚,虞氏要怎么办?夏语澹一直记得李氏和花氏排揎虞氏的话,笑到最后才是赢家,虞氏没有孩子,要如何笑下去?
“河里洗澡庙里干,我本一无所有,我怕什么呢?”虞氏要这么过她的日子,早就看到了结尾,不过有些话却是要和夏语澹说清楚:“我的姐姐和我是一样的命运,她被人买走,没几个月就被家中大妇治死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过了我曾经在市井之中,想都没有想过的日子,我早够本了,将来我会如何,我并不在意,你也不要难过。”
夏语澹听她这样说着,心在绞痛,却是说不住口‘我会保护你’这句话,夏语澹自身的本事,连她自己都保护不了,赵翊歆,倒是可以指望他,应该是能指望他的,现在还不能说出口。
虞氏抿了几口茶,摸着自己美丽的容颜道:“白发,老迈,我并不在意这些。没有爷十几年的宠爱,或许只有宠而少了那么一点点的爱,于我而言也够了,没有这份宠,或许现在我正在哪个小角落里憋屈着,或许我和姐姐一样,早死了。我只是伤心而已,那曾经是多么豪气英武的男人,我的……我的男人,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与我而言,值得我伤心的只有两件事:美人迟暮,英雄末路。事到临头,我伤心至极!”
虞氏虽然是妾,却是把乔费聚当丈夫待的,而不像有些妾,只是把男人当成一个供养自己的金主,十几年的感情,就要结束了,虞氏心中有太多的阴郁,夏语澹无话可说,只能做个听众,让虞氏把心中的阴郁说出来。
虞氏停了一会儿,又酸涩笑道:“你和我们一起走,你舍不得我,我也是舍不得……”
砰的一声之中,哗啦啦的巨响,是乔费聚的院子传出来的,乔费聚和夏语澹不是住在一个院子里,这声音都传得如此,虞氏一下子站起来,提着裙子跑过去,夏语澹当心着他们,也跑在虞氏身后。
乔费聚是在睡中觉,虞氏才抽了个空来处理自己的杂事,只见屋子里的乔费聚赤着双脚,散着头发,面色乖戾,一双眼睛死盯着一个地方看,不知道他眼里看到了什么,心里在想什么。一个多宝阁推倒在地上,多宝阁上的摆件能砸碎的都砸碎了,瓷片玉块碎了一地,还贱得屋子里到处都是。
乔氏习武的人,现在一只左手还能抬起百斤的大石,动起手来,两三个轻壮的男人未必治得住他,加之往日积威甚重,等闲之后还不敢靠近在发疯中的乔费聚。
虞氏一进门就看见乔费聚赤着脚正要抬腿,连忙过去阻拦道:“爷,小心脚下!”
乔费聚把脸转过来,满脸戾气,一双眼睛眼珠子没有转动一下,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林氏,你这个毒妇!”同时一巴掌扇在虞氏的脸上。
夏语澹就跟在身后,因为乔费聚在咬牙切齿,音量压低了,吐字也不太清楚,随着那一巴掌,毒妇这两个字也被完全盖过了,夏语澹靠他那么近,也只听清楚了林氏这两个字,林氏是乔氏的生母,乔费聚的第二任妻子,不过这个时候的夏语澹没有细想这些,乔费聚突然的一巴掌扇出来,没有惜力,虞氏没有想到,被扇倒在地上,地上都是碎瓷,夏语澹从后抱着虞氏的腰没有抱住,侧腿跌在地上,虞氏没有完全倒在地上,但是手掌一撑,刚好撑在一块锋利的碎瓷。
夏语澹跌倒的位置也有碎瓷屑,有衣服裙裤垫着,臀腿皮厚,只是硌得生疼,虞氏却是瞬间溢出一手的血。乔费聚脸上那种要杀人的神情不变,夏语澹看得心里都害怕,大声吼道:“太爷,你看清楚,这是虞姨娘,你看清楚!”
虞氏嫩白的脸上浮现一个清晰红肿的手掌印,不过她现在没有顾及她的脸和手,还扑在乔费聚身上哭道:“爷,是我呀,是我呀,你怎么了!”
这样一吼一哭,乔费聚虽然还喘着粗气,神情缓下来,只是带着呆滞和冷漠。
“快过来,把太爷扶出去!”虞氏没有散失神智,她很清醒,把乔费聚哭到呆滞了,就招呼仆人把乔费聚架出去,匆忙对夏语澹道:“回你屋去,不要多想。”
既然听见了看见了,夏语澹怎么能不多想,林氏配上乔费聚那种表情,昔年在和庆府,刘三桩多次缅怀他的老主人,老国公爷夫妇,外人道来多么伉俪情深,在夏家夏语澹也听到多回,乔费聚有好几个女儿,而最疼乔氏,不仅因为她是唯一的嫡女,也是因为她是爱妻林氏所出。
乔费聚精神混乱的时候,怎么表现的不是这个意思?
夏语澹安静的待在屋里,装成什么都没有听到。而乔家整个沸腾了,乔费聚之前只是健忘的找找东西,现在是要拆房子杀人了。要知道当年虞氏杀了乔费聚的宠婢,乔费聚都没有对她动过手,现在扬手就打,乔费聚真是的神志不清了。
乔家在京城的爷们都赶来,屋子里不让站,都站在院子里守候,出嫁的姑奶奶们回来了,乔氏也在,夏语澹见过乔费聚的病态自然受到了她的盘问。
夏语澹不敢说林氏,只道老国公骂人了,骂了谁骂得含糊不清听不清楚。
乔氏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夏语澹,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乔费聚院子里聚集的爷们儿,直到乔费聚喝了药睡了一觉再醒来,见他神志清醒了才散去。
乔致应付了一堆人,想到有件事还要请乔费聚的示下,又折了回来,在半道上遇见虞氏。虞氏的手掌用白布包裹着,脸上了药,在掌灯的光线下,依然能看见被掴出来的掌痕,忽视两处伤痕,虞氏还是那个被乔费聚呵护和娇宠出来的,风情万种的女人。已经是三十的她,一脸的挥洒,面容和身姿是那最成熟美艳的少妇,在乔费聚日薄西山之下,她也未见憔悴,让乔致每每看见她,都挣扎不已。
到了乔致这样悦遍美貌的年纪,一般十六七八的小姑娘只是被逗弄而已,并不能引起乔致真正的兴趣,虞氏不一样,有其父必有子,若父亲喜欢这个女人,儿子喜欢同一类女人,也不为过吧。
虞氏和乔致之间,没有大小,你是国公爷,我还是你庶母,因此虞氏只是和他擦肩而过,乔致退了下人道:“父亲现在怎么样了?若是方便,容我过去说几句话。”
乔费聚屋里有人管传唤之事,虞氏因为年轻,一般避讳这些爷们儿,有事只找掌家夫人,不过对于乔致这样凑上来说话,虞氏也是道:“大老爷来晚了一步,太爷已经睡下了,若是不要紧的话,改明儿再说吧。”
乔费聚改了作息时间,说明身体撑不住了,乔致面露忧郁道:“父亲有疾,本该当儿子的侍奉左右,只是父亲不许,烦劳姨娘了。”
虞氏面色冰冷道:“大老爷管好了乔家,就是尽孝了。”
乔致微皱了眉,在虞氏要离开的时候突然道:“你日夜侍奉在父亲身边,应该很害怕吧。你放心,父亲百年之后,我会保你无虞。”
虞氏停步听完了他的话,讪笑一声,接着离去,只给乔致一个快步走远的背影,这就是答案。
乔致一直看着虞氏的背影消失,微微叹息,心里并不以为忤。
不觉得自己对虞氏的心意是忤,也不觉得虞氏甩他脸子是忤。
一个女人,他要保还是能保下的,他以为!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说,只要不被锁文,我是不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