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钏没带寒兰,带着蕙兰来到嘉熙院,紫萍拦着没人夏尔钏入内,只道太太没空,不见人。夏尔钏不敢急躁,央着紫萍容自己在偏屋等着;一边钟氏也知道娘家嫂子被赶出了厨房,来求太太开恩,母女两人就一起候在偏屋。
茶换了又换,夏尔钏的心越发凉了,明知机会渺茫还是在撑着,盖因厨房之事,关系到每天的一日三餐,涉及的,已经不是单单的面子问题。厨房里的人,最会看人下菜碟,以前有个钟家的在那里,夏尔钏和钟氏想要什么,什么时候要,厨房里的人都留着好材料伺候着,几年来,从来没有以次充好,克扣两人的分例的举动,要是没了这个人,和夏语澹有什么区别,夏语澹在厨房受的气,夏尔钏和钟氏也要尝一尝了。
换到第四盏茶,紫萍含着歉意明白告之,大太太不见!
在乔氏的内院,乔氏说不见就不见,硬闯不行,高声不行,任何的哭闹蛮缠也不会有效果,夏尔钏竭力按回冲动的情绪,才得体的起身告辞。
乔氏已经除了大衣裳,散着头发闭着眼睛让丫鬟通头发。
钟家的是没有克扣夏语澹的分例,并不代表着,她在厨房就手脚干净,仗着自己的小姑子当姨娘,仗着自家出了个小主子,没少往自己家里拿东西。
每个在侯府里做事的奴才,按着差事,一天的饮食标准,一月的月钱,一季的衣裳,过年过节的赏赐都有定规,乔氏自认不是个苛刻的主母,可是那群奴才依然不知足,贪婪成风,屡禁不止,厨房是侯府里油水最多的地方,油水哪里来,贪婪越甚,油水越多,乔氏便是要从厨房整肃开始,夏尔钏的那点小心思,乔氏不会理会,至于夏语澹的心思,不是想要张目嘛,那就张,比外人以为的张得大的多,全府奴才的整治,就从夏语澹向乔氏告状开始。
夏家从当今皇上做皇孙起,开始发迹,每高一个层次,仆从增加;每娶一个媳妇,陪嫁人员进来,仆从增加;三十几年来仆从繁衍出来,人数又增加,早就人浮于事了,以夏语澹经受的这件奴大欺主事件为契机,乔氏几天之内,就把全府的奴才都筛了一遍,裁减了一百多个人。这一百多个,也不全是做出了事,贪墨了东西而赶出去的,有三十几个,是看明白了府里精简人口的风向,自动请求脱奴籍而去的。忠心伺主的奴才,乔氏给他们办了户籍,让他们带着积攒的银子离开,好好当个良民;尸位素餐的奴才,也发了户籍,却是剥夺了身家,就几身衣服灰头土脸的滚出去,那几十个人,寒冬腊月的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呢。要是混不好,昔日狐假虎威的奴才就要到城门口行乞了!
整件事演变至此,夏语澹才知道,自己被乔氏当了枪使。你明着算计人家一次,人家也借机利用你一次,一来一往,乔氏不吃亏。乔氏是为自己张目了,可是张得太大,那些被整肃过还在府留用的奴才,不敢怨恨乔氏,少不得把夏语澹暗暗怨恨了。
每一个豪门大户都有人口繁杂的苦恼,奴才们错综复杂的缠连在一起,裁掉谁,怎么裁,而且奴才们大锅饭吃习惯了,你要砸掉他们的饭碗,谁会乖乖把碗举着任由人砸,主子也不行,中间得生出多少是非,若是处置不公,留下来的奴才也要坏了心思。夏语澹冷眼旁观着,乔氏是个人物,不负她将门出身,确实铁血手腕!且乔氏还有公心,空出来的位置,没有一味的安插自己的心腹来揽权,让两个儿媳妇段氏,赵氏择人上来顶着。
整肃之后,府中贪婪之风绝迹是不可能,但至少清爽了许多,留下的人安分守己了些,别指望奴才过多,能做到安分守己就行了。
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夏语澹戴着秋香色灰鼠昭君套,穿着桃红白狐腋大袄和蜜合绫棉裙,支开窗子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北风里飞舞。
来夏家半年多了,夏语澹是看清楚了,夏文衍和乔氏是各自痛苦,夏文衍十几年如一日的附庸风雅,作为皇后的侄子,他这样的生活原没有错,他的一生,只需做个富贵闲人就够了,可是他站在乔氏面前!
夏语澹有一个阿姨,是老妈的同学,很多年以前,阿姨的丈夫一年能挣一百万,阿姨一年能挣五百万,可是这个五百万并没有给她带来生活的圆满,她的婆家人,丈夫婆婆天天指责她只顾挣钱,不顾家里,要她放弃挣五百万的能力,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守着一百万生活,一百万生活也不错了,不需要她外出挣钱,结果,阿姨不想放弃事业,只能离了婚,而她的丈夫一年后娶了除了年轻之外,样貌,学历,见识都不如阿姨,却愿意安心做一个家庭主妇的小妻子生活。
没有几个男人,有这样的胸襟,来包容下比自己更有能力的女人,李治不是喜欢武媚嘛,一个当过自己父亲十二年才人,年近三十,剃光了头发当着尼姑的女人,他还是喜欢,把她迎回宫中,和她生了四个儿子,给她皇后之位,这样的感情,对帝王来说是真爱了吧,可李治后来不止一次的动过要废了她的念头,废后诏书都写了,撇开那些繁多芜杂的政治表象,本质还是一个男人,无法忍受比自己强大的女人,那怕那个女人是自己手把手培养出来的。
上至帝王,下至平民,跨越千年,男人的自尊心很难承受比自己优秀的女人。婆家也承受不了这样强悍的媳妇。在夏家,夏文衍就是承受不住乔氏,而乔氏偏偏还是极高傲的女人,且二十几年来毫不妥协,仆从,妯娌,公婆,乃至丈夫,谁都不能冒犯,谁都不能让她高傲的头低一下!
夏文衍和乔氏,明明是夫妻,却处成了,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的局面。
这一生,这一世,如此的境地,是夏文衍的悲哀,是乔氏的悲哀,亦是夏语澹与生俱来的不幸!
夏语澹看着雪景,穿着木屐撑着花伞的夏尔钏映入眼帘。
夏尔钏把木屐脱在门外,穿上小麦递到脚下的绣鞋,进门脱了葱黄色银绣竹枝的披风,夏语澹招待她炕上坐着,小桥端给夏尔钏一杯毛尖。
夏尔钏看夏语澹的杯子道:“怎么,六妹妹没得新的茶叶吗?我昨天得了一包,说是黔国公进贡的茶呢。”
夏语澹顺着夏尔钏的视线看到杯中的白开水,道:“我不太喜欢喝茶,还是什么东西都别放,一碗清水就好了,茶叶我也得了,只是之前看五姐姐多喝绿茶,才上这个,小桥,沏一……”
夏尔钏忙拦着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只是来和妹妹说说话,也不是来喝茶的。”
夏语澹笑了笑,让着夏尔钏吃桌几上的松仁。
夏尔钏意思的吃了几颗,道:“大年初二,是八哥哥的生日,要说八哥哥那么大的生日也是大福气,只是过年大家都忙着,不能腾出这一天来给八哥哥庆贺,且每年初二,是太太年后回娘家淇国公府的日子,所以八哥哥每一年都不能在正经日子过生日,只在生日前先收了姊妹们的寿礼,年后再请姊妹们一回,把礼还上。”
夏语澹笑道:“我倒不知还有这些缘故,谢谢姐姐提醒我。”
夏尔钏不藏着掖着,道:“以前八哥哥生日,我只绣块帕子,做个荷包,今年我做了一双鞋子,不知妹妹准备了什么?”
夏语澹更大方,让小桥把礼物拿出来,自己接了,递给夏尔钏道:“我不像姐姐,以前只知道憨玩,把岁月都浪费了,绣帕子,绣荷包是不成的,做鞋子就更不会了,只学会了打络子,还是最简单的方胜络子。”
一个络子两巴掌长,用黑线打的,夏尔钏奇道:“这个能装什么?”
夏语澹呵呵道:“连五姐姐都不知道,我就没有送重样了,这个可以装笔盒。”
“八哥哥那么喜欢妹妹,妹妹送什么,八哥哥都会喜欢的。”
夏语澹听出她还没有把意思说透,没接话。
夏尔钏想她无人开导,没有开窍,只得道:“六妹妹,我们这样的女孩子是足不出户的,只有太太走亲访友的时候,才能带着出去,而且十岁之后的女孩子,本该带出去见见世面,妹妹年后就十一了,正该出门见识见识。”
夏语澹只摸着她的方胜络子,还不接话。
夏尔钏更直白的道:“太太那么喜欢你,因着你受了欺负,把厨房的人都处置了给你出气,想必今年会带你去淇国公府。”
夏语澹摇头道:“太太还不成说过这话,侯府都那么大了,公府该是什么样的,我可想不出来,也不敢去。”
“嗨,淇国公府是我们的舅舅家,亲戚之间相互走动是礼数,有什么不敢的。太太现在还没有和你说吗?”夏尔钏鼓劲道:“可能是太太事忙,一时忘了,妹妹……妹妹和八哥哥说一下,让八哥哥提醒太太一声,妹妹第一年回家,趁着过年把亲戚们认全了才好。”
夏尔钏想着,若是年后十一岁的夏语澹能跟着去淇国公府,自己这个年后十二岁的,没理由不能去呀,怂着夏语澹去打个前哨。
夏语澹拧着眉头思索,又松开道:“太太那么大的侯府都管得过来,何曾疏忽了一处。我们这么两个大活人,太太怎么会忘了,太太得了点好茶叶都记得我们呢!太太现在正安排年里的事,那有半点空?太太会想到我们的,我们只管候着就是了,倒不好为了这个事烦扰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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