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持念和郭二姑娘去华严寺过节。大报恩寺,因为皇后和太孙妃出宫进香,寺里只能招待她们两位,庄严肃穆之下,从山上到山脚都是冷冷清清的。华严寺就不一样了,从山脚到山半腰人头攒动。
温持念以为郭二姑娘去进香会带很多东西,一般大户人家进香都要带上几车东西,香油钱除了银子铜钱之外,是真正的整袋大米,整桶油,一车一车的被子衣物等等,捐给寺庙。所以温持念坐了马车带了两个小厮在郭府不远等她,马车两辆,一辆坐人,一辆装着满满的捐资。
结果郭二姑娘一个人空着手过来。脸上连羃离也没戴,穿着一套蓝绿色的衫裙,梳着桃心髻,穿戴极尽淳朴,和小家碧玉一般。是温持念相差了,他把这件事情看作是两个家庭的活动,而郭二姑娘只是想和温持念出去走一走。
温持念微微因为尴尬而脸红,让两个小厮坐了捐资的马车回府,然后自己驾了马车往华严寺去,到了山门外的庙会,丢下半吊钱请人看管马车,就和郭二姑娘下来走。
华严寺的庙会都卖些特别淳朴和实在的东西,比如扫帚,铜盆,马桶,夜壶等等。温持念有心做个给女人付账的好男人,可是这些东西,郭温两家真的不缺,还好郭二姑娘也只是看个新鲜,准确来说,是看人家买卖东西的热闹,边看边上了山。
华严寺在京畿之地,真的太不起眼了,无怪温持念不知道。整座寺只有一间大殿,供着如来,观音,文殊,普贤,米勒五尊菩萨,菩萨们都是泥塑铜漆的,没有一尊菩萨是金身。温持念昨天恶补了一下这座寺庙的历史。
太宗年间一个法号叫沐讲的大师,在这座寺庙修行。据传,那位沐讲大师道法高深,足以和大报恩寺的和尚们坐坛讲经,医术高深,比之太医院的太医也不差,不过那位已经去世三十几年人,往事随风飘散,华严寺就这样默默无闻的驻在这里,香火越来越少。
不过,华严寺还是有一点特别,在位住持和几个在这座寺庙修行的和尚都略同医术,算个行脚大夫,这一片区域贫穷的百姓生了病常常来这儿治的,华严寺名下的寺田栽种药材,种出来的药材药性虽然不能和野生的比,可是野生的药材药价高,如果是寺田里现有的药材,来华严寺治病很便宜,贫穷人家也看得起病。
华严寺也在为百姓做求子的法事,住持和几位和尚在念佛,也是念诵妙法莲花经观世音普门品。
从大殿到殿门口,密密麻麻的跪满了人。一般平民百姓大字不识,除了‘阿弥陀佛’之外,也不会背诵经文,只是虔诚的伏在地上。
温持念和郭二姑娘后头来的,只能跪在殿门外了。
郭二姑娘倒也虔诚,没有嫌弃脚下是泥地,直接跪坐了。因为大家都很安静,所以和尚念经的声音可以传到郭二姑娘这里,郭二姑娘能合着声音诵读这篇经文。
这场经诵完,众人献上灯烛香火,一般来华严寺的没有余钱捐献,多只拈上三柱清香而已,而后领走一瓢浴佛水。随着众人离去,郭二姑娘渐渐跪倒了大殿中央。
温持念没有带着盛浴佛水的容器,正要出去买,郭二姑娘摇头,说明来意:“前年我大嫂有一个孩子夭折腹中,今年初大嫂终于有娠,算算时日有六个月了。”郭二姑娘转头对佛祖道:“信女今日来跪经,愿佛祖保佑这一次大嫂能平安产育。”
说话间,郭二姑娘已经进入类似禅定的状态,双眼已闭,双手掌心向上微合置放在膝盖上,嘴上蚊蚊细音,念诵着经文。
念什么温持念听不懂,因为郭二姑娘念的不是汉语,是梵语。
天色一点点被黑暗吞噬。郭二姑娘的神情和姿态一动未动。
华严寺本来是不留宿女眷过夜的,住持看到了郭二姑娘的状态,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就命弟子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打扰这位女施主。
温持念正在一边抓耳挠腮,见了住持连忙追出去,行了礼道:“请大师赐教一二?”
赐教什么?想想也知道,天黑了,温持念肚子饿了。
住持慈祥的笑着道:“施主随老衲去用斋饭吧。”
温持念转身看在殿中静坐的郭二姑娘,待要问出口,住持已经回答了:“女施主是有修为的人,施主无需为她担心。”
大梁很多人说是念佛信佛,其实她们连佛教的信徒都不算,基本的敬佛之心也都没有。可郭二姑娘是真正的向佛之人。只一眼,住持就破了不留宿女眷过夜的规矩。
既然是真正的信徒,女何为女?男何为男?在佛的面前,众生平等就无所谓男女了!
温持念是没有修为的人,他要吃喝拉撒,整理好了内务,又下山去牵马车,才回去陪着郭二姑娘,剪了一夜的灯花。
第二天卯时四刻,也就是日出之时。郭二姑娘置放在膝盖上的掌心合十,眼睛缓缓睁开,然后就着那个姿势站立了起来。一夜未睡,不能说是容光焕发,也未见疲累之态。
两人下了华严寺,在山脚下最近的吃食铺点了两碗清汤肉馅馄饨,温持念古怪的看着郭二姑娘吃。
郭二姑娘吃完了才解释道:“我的母亲是信佛的,我从小耳濡目染,也沾染了一些。但我只是信女,不是弟子。”
弟子才必须守佛教的清规戒律。所以郭二姑娘该吃吃,该喝喝,要杀生的时候,她还会杀生。
从昨天开始,温持念意识道,其实他远远不够了解她。那么她其实也不太了解他,可是温持念在佛前想了一夜,两天前他们吻得难分难舍!
怎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要先了解了才可以喜欢,温持念那么了解夏语澹,曾经还想过娶她,回头想来温持念从来没有要吻夏语澹的冲动。
可是看见郭二姑娘,温持念总是冲动,甚至昨天晚上在佛的面前,还在冲动。
温持念对郭二姑娘说过了,会娶她的,很对夫妻都是不了解先娶了,娶了再慢慢了解。温持念忽然不想这样,他希望郭二姑娘对他完完全全了解。
“你的母亲,是郭夫人吗?”
温持念和郭二姑娘有了肌肤之亲后,温持念就和父母大哥说了,他要娶黔国公府的姑娘。甄氏这才把夏语澹的话转告温持念,倒也没说赞同和反对的话,只是准备了一车进香的东西,就是赞同了。
郭二姑娘静静的看他,未点头未摇头,付了账从吃食铺子出来,郭二姑娘问:“你是不是听闻了别人说我什么?”
温持念驾了马车,远远的离开了人,在前后无人的道路上才道:“是太孙妃说的,你不是黔国公夫妇的亲子。”
郭二姑娘露出惊讶的表情。
温持念连忙把他们两兄弟和夏语澹的渊源交代了,说完他们相识的过程,道:“乡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伙伴一群一群,就这样打架认识了。”
郭二姑娘倒是好爽道:“这个太孙妃我喜欢,做事够义气!”
温持念笑了笑,迄今为止,夏语澹都是很讲义气的。
郭二姑娘并没有只为郭家养女的难堪,苦着脸却是道:“我应该从哪里开始说我的身世,你才能听懂呢?”
“说不明白就不用说了,我也不是很介意。”温持念真心的道。
郭二姑娘摇摇头,坐到车辕上和温持念并排而坐道:“我从何处来,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只是这个故事要用汉话说来让你听懂,就说得长了。”
温持念静静聆听。郭二姑娘从她的祖先慢慢说来。
云南最西部的姑复一带,已经是大梁的边界地带。地处大梁,乌斯藏和安南三国的交界线。交界线,这个国家说是我的领土,那个国家说是他的领土,其实要分割清楚很难,脚一踩就进入了别人的国家,所以那块地方至今也没有分割清楚,在疆域模糊地带汉人很少很少。郭二姑娘的先祖就不是汉人,郭二姑娘的先祖在一千年前受到伽色尼王朝的压迫,迁徙到姑复一带居住,有本民族的语言,还没有形成文字。经过黔王对云贵川境内的少数民族的教化,站在汉人的角度是教化,站在他们少数民族的角度,是统治。他们族人被归为纳西族,其实他们族人和纳西族还是有区别的。
好吧,纳西族就是纳西族。反正黔王没有完全破坏他们族人在姑复一带的生活秩序,只是方便汉人这样称呼他们而已。
郭二姑娘的母亲卓玛是纳西族一支部落首领的女儿。纳西族女人和男人有相同的地位,所以不要用汉人那一套规矩想象女人的社会地位。
二十五年前,现在的黔国公郭骁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游玩到了姑复一带和卓玛有了一段情。不要想得太纯洁,男女该干的事情他们都干的,只是没有生下孩子。
卓玛离不开族人,郭骁不能放弃他黔国公世子的地位,男女激情过后,好聚好散,两人以兄妹相称。
十五年前,姑复一带发生了一次动荡,那个小地方,身后就是大梁,乌斯藏和安南三国的势力。
郭二姑娘生父那一支族人往南迁入了安南,因为族里的矛盾,卓玛不适合抚养郭二姑娘,安南那边也不适合,所以郭二姑娘生下满月后,就送到了昆明城。
娘舅在纳西族的心目中,和父亲的地位是一样高的。郭骁和卓玛以兄妹相称也不是说说的,感情是这样的,郭骁在郭二姑娘的心中就是父亲的地位。
郭二姑娘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确定了,她生下来是郭骁的女儿,她是黔国公府的郭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