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有好些人睡不着,夏语澹也是,直到破晓之前确定浅碧还活着,才进入睡眠的状态,睡到天儿大白,赵翊歆已经回宫了。
赵翊歆也很忙的,他每天做什么都有规划,能出来闲散两天已经不容易了,若没有昨天的事,夏语澹也回宫了。
夏语澹起床,吃了早饭又去白纸坊看浅碧。浅碧的脸上已经没有昨晚灰尘一样濒死的气色,只是脸上各家苍白,毫无血色,体温也不正常的偏低,平躺在被褥里沉睡。床下放了一张榻,灯香和衣睡在榻上,听到夏语澹的脚步声便醒了,第一眼却是撑起身子往浅碧的床上瞅,第二眼才知道是夏语澹过来了。
灯香连续三个晚上没有安枕的睡过觉,夏语澹也不再打扰她们,轻脚退出房间。
太医已经回去了,医女还在,详细的隔着卷帘和夏语澹说了浅碧的情况。
浅碧不会身孕了,说来血淋淋,总之浅碧这辈子是生不了孩子了。
昨天太医没有提起这话,毕竟浅碧要是昨晚死了,这句话没有意义,可是浅碧活下来了,这个问题就要面对了。
夏语澹有点茫然,不能生育,是虞氏一辈子的痛苦,不知道浅碧能不能理解这份痛苦,希望她一如八|九岁的心性,单纯的不理解吧。
只能这样期待浅碧的反应了。
医女退出去煎药,冯扑进来,他是到现在都没有合过眼,不过像他们这种在御前办差的人,两天两夜不睡,只要主子召见,就能撑出精神抖擞的气色来。
“把卷帘撤了吧。”夏语澹吩咐左右。
夏语澹在内侍面前无需避讳,冯扑站在卷帘之内道:“回少奶奶,小的们已经查得一清二楚。”
赵翊歆在外头是‘爷’,夏语澹在外头就是‘奶奶’,只是夏语澹别扭两个字的称呼,才统一了口径加一个少字。
夏语澹欣慰的点头,道:“在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抱影拿把凳子来让冯扑坐下说话。”
抱影拿了一把圆凳,又泡了一杯酽酽的茶来。
冯扑只坐了一半,就捧着茶重头到来。
昨晚冯扑着实用了一些手段,皮肉之苦说是屈打成招,也不尽然如此,灯香不是问不出来,有些人听不懂人话,得受了些皮肉之苦才会说话,而且说的都是实话。
浅碧的父母家郝家是乔家大房的奴才,浅碧的舅家侯家是乔家四房的奴才,乔四老爷多年在四川为官,郝家也一直在四川伺候。
淇国公府繁衍百年,奴婢滋生太多,乔家从乔费聚去世之后,各房就着手精简奴婢,或许是郝家和侯家这层关系,郝家第一波就被乔家大房放了出去,没有一点转圜。
为奴虽然没有各种人身自由,但是树大好乘凉,奴才当惯了,很多奴才都想死赖在主人家里,侯家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死赖的。
乔家四房协办此事的,是四房的大总管林普。林普虽然是奴才,在四房的地位不简单,林普的老娘伺候了乔四老爷的母亲一辈子,又是乔四老爷的奶娘之一,所以这个林普是乔四老爷的奶兄弟,在四房林普是奴才里的头一份,就是乔四老爷的孙子们见了他,也得叫他一声‘林爷爷’。
所以侯家要赖在主人家里,就得拉关系攀交情做通了协办此事的林普这一关。关系的建立无非是权钱色三样,权就不说了,侯家正是在借林普之权,侯家的那些小钱林普又看不上,只有色了,林普对侯家的外甥女有点兴趣。
侯氏的亲生女儿才九岁,林普感兴趣的是去年十六岁傻傻的浅碧。
浅碧只是傻一些,人却是长得清纯甜美,还有身材。
林普不喝酒,不赌博,就是有这点爱好,喜欢女人。侯家毫不犹疑,就把浅碧从郝家借了过来,对于借过来干什么,浅碧的亲生父亲郝大用没有过问,也就是说郝大用默许了。
在侯氏和侯家两个娘子的哄骗下,浅碧就被她们扒干净了送给林普,就在侯家成其恶事,浅碧乖乖的,什么也不懂就没有闹开,不过林普只睡了浅碧两回就失去兴趣了。比起那些会在床上配合的女人,浅碧就像一条死鱼一样,新鲜劲儿头过了,就没有了滋味。
两次分别发生在去年十一月二十,十一月二十一。
结果也看到了,侯氏还是乔家四房的奴才。
偏偏才两回,浅碧就怀了孩子,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才留下了证据。不过这一点也可以看出郝家对浅碧疏于照管,一个冬春,郝家都没有给浅碧洗过澡,才没发现浅碧怀孕,也算因果相报了。
夏语澹听着都有点恶心,问:“林普多大年纪了?”
抱影接过冯扑喝干的茶水,冯扑道:“今年五十四。”
浅碧今年也才十七岁,夏语澹感觉更加恶心了,舒缓了片刻,才问:“你说说看,我四老爷知不知道林普所为。”
冯扑谨慎未答。
“冯詹事但说无妨。”夏语澹放柔了声音,她现在需要听一听从下而上的看法。
冯扑从容,道:“水至清则无鱼,做奴才呢,有点瑕疵主子们也愿意宽宥的。就比如我了,爱点小财,这些年在外面跑腿,收过的红包足可以在白纸坊买七八间铺子了。不过我也知道我的所有都是看在爷和少奶奶的面子上,没了爷和少奶奶我什么也不是,所以办差的时候就更加忠心了。”
夏语澹失笑,道:“爷把你给了我,倒是水往低出流了。”
冯扑诚实,笑道:“要巴结爷的人满谷满坑,而且爷并不好巴结,说来还是少奶奶随和些,而且爷看重少奶奶,我跟在少奶奶身边,也照样冒头。”
夏语澹心里暖暖的,也随着笑了出来。
冯扑言归正传,道:“做个好奴才,懂事是首要学会了,这样才能在主子身边待得长久。只要在主子容忍的范围里,奴才们自个怎么折腾,主子也不会管。如林普这般,跟了乔四老爷几十年,他有多好色乔四老爷肯定知道。这些年林普从未冒犯过各房名下的丫鬟媳妇,至于没有分房的丫鬟媳妇,略微平头正脸的,若林普瞧上了,其实于彼此来说,也不算个事儿。”
大梁的奴婢制度虽然比前朝宽宥一些,可是身系本主,有价买卖,附籍本主,当色相婚,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
为奴连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任由主人取夺,所以要求奴婢们像良家子一样保持贞操?奴婢们是不需要贞操的,所以奴婢们爬了主子的床,比外面的良家女子少了很多的压力,若是主子不要,奴婢们随便勾搭,也确实不算事儿。
那宝哥哥的小厮茗烟,去东府见到一个丫鬟,还不知道她名字呢,两人就可以抱在一起行*之事,即使被主人撞见了都不叫事儿。
而这个林普,从少年到现在五十四,这样的事情数不清楚,不过他有底线,不碰各房各爷屋里的丫鬟们。
冯扑接着说:“所以浅碧姑娘的这件事,只是现在少奶奶管了才觉得事态严重。若是少奶奶不管,在他人眼里还真不算个事儿,郝家那几位,现在还在叫嚷呢,浅碧姑娘是郝家的女儿。”
浅碧是他们的女儿,生了她,养了她,所以现在要打要骂,要杀要卖,都由他们做主,浅碧该做到的,是无怨无悔。浅碧合该无怨无悔,那林普有什么错呢,这只是一场交易。或许乔四老爷不知道,或许乔四老爷知道,浅碧也是那些‘数不清楚’的其中之一而已。
乔四老爷知不知道林普的所为,只能乔四老爷扪心自问了,这是他们主仆之间的默契。
冯扑闪过一丝讥笑,道:“今日一早,高恩侯夫人递牌子求见太孙妃。”
乔氏这是第一次要见夏语澹。
夏语澹置若罔闻,厉色道:“浅碧早已是良籍,林普再在四老爷面前有脸,还是奴才。当色相婚,贱籍奸|污良民,该当何罪?”
“罪加一等,已成死罪。”冯扑眉头不动,冷漠回答。
良贱不平等,贱籍侵犯了良籍,都是罪加一等。大梁的奴婢制度,每个做奴婢的都要拜读,尤其是豪门大户的奴婢,入府当差在家生院上的第一课,就是这个。只是虽然国法有言在先,宰相门前七品官,很多人都会忘了,自己始终是奴才,罪加一等。
夏语澹这才回复冯扑刚才的话:“太太要见我,我却对太太无话可说,牌子退回。”
乔氏要见夏语澹,料想浅碧的命在乔氏他们眼里,不是个事儿!
夏语澹不见,就是对此事的态度。
夏语澹从出生开始到现在,都把人命看得太重,每一条命都珍贵,才觉得此事恶心,林普死罪。
可是良贱不平等,浅碧和乔氏他们也不平等,浅碧的命,在他们眼里真没有夏语澹重视的那么珍贵。
不过夏语澹的态度摆着,她现在是太孙妃,她的态度可以让人生则生,死则死,乔氏是个聪明的人,乔四老爷还是一个断机立断的人。
当天傍晚,乔四老爷就亲手清理了门户,把林普杖毙了。
林普犯的死罪何止侵犯浅碧一条,只是乔四老爷容得下,林普才能在乔家做个‘林爷爷’。
现在是太孙妃容不下,他就只能死了。林家赶出乔家,侯家是帮凶,又一个罪加一等,男丁发配辽东给马奴为奴,女眷入妓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