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
主动开口的,居然是席思。
元晞细眉轻挑,目光落在下方的席思身上,似是在疑惑,为何?
席思被元晞的目光看得有些发虚,条件反射地想往杜和的腿后面躲,可躲到一半,又停了,扭扭捏捏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我要跟你在一起。”
元晞耳力过人,当然听得清席思说的什么。
“山上将有要事,恐无暇顾及你。”元晞淡淡说道。
“我会自己照顾自己!我会自己穿衣服!真的!”他还看了看杜和,似乎想让杜和帮他证明。
杜和无奈地点点头:“的确,小少爷如今已经会自己穿衣服了。”尽管分不清前后,往往要重新帮他穿。
“山上无聊,你一幼童,恐耐不住寂寞。”
席思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坚定道:“没关系。”
“可……”元晞还想说什么。
席思却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元晞,大大的眼睛里面蓄满了委屈的泪水:“妈妈,我会听话的,你不要赶我走。”
元晞不说话了。
她虽仍然面无表情,却轻轻合上了书。
“若想留,便留下罢。”
席思差点儿没兴奋得跳起来,杜和也是满脸笑容,低下头摸了摸席思的发顶,又看到席思冲自己机灵地挤眉弄眼。
“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先离开了。”杜和没有久留。
当初席景鹤早就知道自己会离开,便把所有的产业都转移到了元晞的名下,而这些产业的打理人,则是杜和,这个席景鹤最忠心的秘书。
以杜和的能力,虽然比不上席景鹤,但依照他的稳步扩张,至少三十年内,不用担心这些产业会缩水奔溃,而三十年后,席思就算是块烂泥,也该完全掌握住这些产业了。
而他的父亲席景鹤,在十几岁时,就已经掌控了席家的大半产业。
他就算不如父亲天才,三十岁,怎么也够了。
如今杜和打理这份庞大的产业可谓是呕心沥血,甚至至今未婚,每天都因为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这次能够抽出时间来,无非是因为小少爷走丢这件事情实在是关系重大。
这可是席爷留在世上的最后血脉,席家的真正继承人!
杜和离开之后,元石也高兴地说去给席思布置房间去了。
最后,只留下元晞与席思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元晞看了他良久,才说了一句:“你……去看会书吧。”
席思点点头:“好啊,有铠甲勇士吗?”
元晞拧眉,疑惑:“那是何书?”
席思顿时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铠甲勇士的剧情,说到*处,还挥舞着小拳头,在大殿里面拳脚往来起来。
元晞却是,看不懂。
最后——
“你的拳脚功夫,实在是粗浅,明天便早起,跟着你师兄练习基本功吧。”
席思不知道什么是基本功,只因为是妈妈说的事情,就高兴地一口答应下来。
“去找你大师兄吧。”
席思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却不愿意轻易离开:“妈妈,我可不可以呆在这里?”
元晞沉默半晌:“可。”说着,她的目光扫过周围,“你到我这边来。”
席思兴高采烈,又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走了过去,吃力地踩着阶梯,来到元晞的身边。
元晞顾着他年纪小,复杂的看不懂,便起身从身后的书架,挑了一本《增广贤文》,递给他。
她身后的书架上,不是晦涩难懂的风水书籍,就是一些更加难懂的孤本杂书,让席思这么一个两岁多的孩子来看,显然不合适。
这本《增广贤文》,相对于书架上的书来说,已经是最简单的了。
可席思捧住书,往上面一看,顿时眼花了,这是写的什么?
虽然他已经在外公外婆的偶尔教导下,学过一些字,但也不过是一些最简单基础的字,哪里看的来《增广贤文》这种书?
可席思又不愿意说自己不懂,错过这个呆在妈妈身边的好机会,便只好在元晞身边盘腿坐了下来,小脚丫子盘坐着,跟个小佛爷似的。
一本《增广贤文》扔在腿上,装母痒痒地摊开来,所有的墨色文字,对他来说,都跟看天书似的。
不一会儿,席思就看得打瞌睡了。
元晞恍若未觉,沉溺在眼前的书籍世界中。
她正专心致志,身边突然“咚”的一声。
元晞转过头,就看见席思四仰八叉地呈大字型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好梦正酣。
元晞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那张脸,那眉眼,与自己有六分相似,秀气隽雅,粉嫩可爱。
她忽的低下头,看到那只小手,不知何时,抓住自己摊开衣袍的一角,紧紧攥在手心里。
元晞没有把衣角扯开,只是回过头,收回目光。
她忽然伸出手一拂,殿内微风卷过,放在一旁的一块软毯,顿时飞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在了席思的身上,严严实实地盖住了那小身子。
席思不由得惬意地动了动,手上抓着的衣角,却始终没有松开。
……
得知元宝要在元门山上留一段时间的消息,方爸方妈听了,是喜忧参半。
方妈的情绪尤为明显:“母子俩能够呆在一起当然是好的……只是以晞晞现在的性子,我就怕委屈了元宝。”
方爸却拍拍她的肩膀:“这一道坎,始终要迈过的。要是我们一味地等着晞晞清醒过来,这样被动的等,要等多久?元宝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可他也才两岁啊。”方妈一手把外孙带大,如今已经是两天不见,早已经是牵肠挂肚,想得不行了。
但她心里也明白,一直对晞晞讳莫如深,未必是好事。
不如让元宝来踏出这一步。
不过,方妈还是不放心,打电话给儿子,让他找个时间上山看看,顺便买点东西送上山去。
买点东西……光是报上来的清单,一些席思习惯用的东西,都是长长一大堆,听得方易咋舌不已,估摸着自己要雇几个人抬上山去才行。
……
翌日,天朗气清,晴空万里。
席思一股脑儿爬起来的时候,已经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还睁眼就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还疑惑地抓了抓脑袋,好奇地四处张望。
正巧元石推门进来,手上抱着几件衣服。
“哦?小师弟你醒啦?”元石冲他笑着,走到他身边来,把衣服放下。
席思乖巧地喊了一声大师兄,才问他:“这里是我的房间吗?”
“对啊,你的房间就在师父的殿里,喏,你开门出去,旁边就是师父的房间了。我故意安排的。”
席思也高兴得眉开眼笑,从被窝里面跳出来,立马就被冬日的寒意,给冷得一哆嗦。
“这是你的衣服,师父昨天吩咐人,临时改的衣服。你先穿着,过几天再给你重新做套好看的。”元石看席思把衣服扯在手里,翻来覆去地却不知道该什么往身上套,便接过来,“我帮你好了,以后早上我来帮你穿衣服。”
“哦,谢谢大师兄。”席思冲元石一笑。
元石帮着席思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之后——临时改小的素色软麻道袍,虽然有些不合身,但穿在席思身上却显得分外可爱,短小软乎的身子,走起来就像是个糯米团子。
元石笑得不行,一把抱起席思,说带他出去晨练,师父吩咐,要开始教小师弟一些基本功夫。
席思忍不住问:“妈妈呢?我能去见她吗?”
昨天的事情他不大记得了,只知道自己睡得很香很舒服。
“师父?今天一大早就来了位客人,师父现在正在与那位客人面谈呢。”
静室内,元晞将刚刚泡开的茶,倒进骨瓷小杯中,热雾升腾,茶香四溢。
“请。”她端起其中一杯茶,示意对方。
那人伸出手,也端起另一杯茶。
“许久不见,元家主倒是越发的精神了。”他开口,一边打量着元晞,心里暗暗惊奇。
虽说有过一些听闻,但两人之间再度打交道,已经时隔三年了。
才三年,却已恍若隔世。
他对面的这位元家主,更是性格大变。
三年前的她,虽然冷淡,但近距离接触的话,会发现她这个人其实很好相处,平易近人,也没什么元家人的傲气,谦逊得很,也让人有好感。
但是现在……
高歌觉得他无法用一个单纯的词语去形容她,只觉得她深不可测,不知深浅,浑身上下更是一点人气儿也无,冷漠无情近道。看来不少人供她为世中仙,也不是不无道理的。
风水界有些前辈认为这个说法是元家人自己炒起来的,但恐怕当他们真的看到了这位元晞的时候,就会知道,一切,所言非虚。
高歌甚至发现自己心里有几分油然而生的敬畏。
这是对强者,下意识的表态。
难道她的实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道子在想什么?”元晞看了高歌一眼,目光扫过,却锐利地仿佛看破了他的所有伪装,直直抵达那内心深处。
高歌不由得避开她的目光,笑道:“想三年前的事情,当时元家主可是跟我说过一番很奇怪的话,我至今不懂。”
元晞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无非也就是生死劫罢。”
“生死劫?”高歌暗惊,饶是他,也不由得有些失色。
不仅仅是因为生死劫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更重要的是,他通过此,联想到了很多东西。
“无事,早已经度过,往事不可再提。”
高歌看元晞一副并不愿提起的样子,当然也不敢往那上面继续扯话题,只是叹道:“祝贺元家主了,大道可期。”
命中落下生死劫,本就是大不凡的天才。
而古来今往,能度过生死劫的,恐怕唯元晞一人。
度过了,自然是大道可期,通天坦途在眼前了。
元晞微微颔首,并未显露出多高兴,只是神情寻常,不甚在意。
“道子今日一大早便登山求见,想必有事?”元晞开门见山直问。
高歌点头:“不错,我正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跟元家主商量的。元家主可否记得,三年前,在玄家的同道会上,我的那个提议?”
“盟主?”元晞神情冷淡,“据我所知,三年前便提议的玄门同盟会,并未成立。”
“的确如此。但元家主也应该知道,这搁置了三年的原因,也跟玄家有关。”
高歌所说的,正是玄家如今的状况。
当年的玄门同盟会,是在玄家大势所逼之下,不得不择出的招数。
但是,在玄家同道会后不久,玄家突然大变。
玄家老祖宗莫名身死,玄家忽然大乱,玄家家主玄数的三个弟弟则趁此机会,联手向玄数发难,打着的名头就是要为父报仇。
连玄数三个儿子中的两个,都牵扯进了其中。
玄数虽然执掌玄家已有些年份了,但也有不少人是效忠老祖宗的老臣。也不知道玄数的三个弟弟拿出了什么证据,居然让那些老臣相信了他们的说法,老祖宗之死,就是玄数所害,最后站在了玄数弟弟一方,与玄数对峙。
内乱在即,外面自然也不会安分。
先是一直与玄家交情极好,甚至好有过几次联姻的寒家,直接找了一个理由,声明与玄家划清界限,不再来往。
寒家家主的言辞极为激烈,语气中对玄家甚是不满。也是,就算当年是在玄家的扶持下走到了今天,但被压了这么多年,心有不满也是肯定的。
外面人谁不说,所谓的南寒北玄,真正一家独大的,唯有一个玄家而已,而寒家,不过是众人眼中的傀儡。
寒家必然对此不满很久了,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不抓住怎能行?
再然后,就是附庸玄家的几个小家族,宣布脱离玄家。
虽然几个小家族的势力加起来都不如寒家,但却是实打实的玄家家臣。这般消息,看似无足轻重,却是狠狠地打了玄家的脸,令得玄家在玄门风水界可谓是颜面尽失。
这一乱,玄家自然没有什么心思再争什么风水正统了,连家族都要分裂了,要争,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玄家的事,我略知一二。”元晞说道,“玄家之现状,恐怕早就存在问题,玄松一死,问题压不住,爆发了出来,玄数的手段,还是有些不及他父。”
更重要的是,玄松还在的时候,就算身为老祖宗,看似为太上皇了,却仍旧抓权抓得厉害。
他并不完全信任任何一个人,包括自己的亲儿子,自己一手扶上位的玄数。
玄数如今焦头烂额,也是他父亲突然身死留下的烂摊子了。
元晞突然想起在地宫中,被一条大蛇勒死的玄松,也不由得说一句,死得其所了。
高歌并不意外元晞言语中,对玄家的轻描淡写,以至于直呼其名。
当年元家崩落,必有玄家参合甚至主导,元家会对玄家人有好脸色才怪。
他继续说道:“玄家虽然不在,但是玄门同盟会,还是有必要存在的。如今玄术式微,不仅是我道门,连佛家都深受影响。若是道统旁落,恐怕我等就要成为千古罪人了。我们此举,未必不是存在一种帮扶同道之意。”
元晞颔首:“理所应当。”
“所以,三年前,我曾经提议的,让元家主你来坐这个位置,不知元家主,意下如何?”
元晞静静地看着高歌。
高歌神态自若:“元家主这是?”
“盟主之事,暂且不提。我元家如今虽然式微,却也不想做什傀儡。”元晞直言不讳。
高歌轻笑:“怎会是傀儡呢?元家主是在说笑吧。”
元晞不想与他多说:“同盟会,元家愿往,至于盟主,再见分晓吧。”
高歌知道,元晞这是拒绝了道门的邀请。
或者说,她并不打算通过道门的帮助,来坐上这个位置。
高歌就不信,元家现在一点儿相争之意都没有!这三年,元家虽然没什么动静,可面前这位元家主,却是名震天下了。
世中仙这个名头,还不够震撼?
都被尊称为仙人了,就快成国师了。
虽然有些玄门前辈对此不以为意,但高歌从来都知道,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称号。
这个名头,便足以猜测元家主如今的境界手段了。
高歌轻笑着,不打算继续在说同盟会的事情了,而是跟元晞聊起其他的事情来。
这一说,便是一上午。
高歌起身道别的时候,元晞递给他一封信函。
“这是什么?”高歌好奇问。
“请柬。”
高歌拿在手上翻了翻,却没有急着打开来看。
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兴致勃勃问起:“对了,元家主,你所居的这座山,甚是秀美壮阔啊,尤其是我早上登临之时,犹如漫步仙宫,心神向往……倒是不知,元家主这山,叫做什么山?”
元晞头也不抬:“元门山。”
“元门山?”高歌心里一惊,“莫非……是我想的那个元门……山?”
“没错。”
高歌扯了扯嘴角:“原来如此……告辞。”
他匆匆离开,脚步却没有了开始时候的惬意轻松。
走出大殿,他便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函,将里面的请柬抽了出来,摊开一看。
上面有着一些客气措辞,还有时间和地址。
戳进高歌视线中的,却是那下面的六个大字——
元门开山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