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晞的话,听在玄劲的眼中,却是油然而生一股欣赏之意。
很多人都以为他玄劲是一个和善脾气的好人,却鲜少有人能够从他的眼中读出这样的信息。
藏着一头猛虎吗?他喜欢这个形容。
他的父亲是一头龙,他是猛虎也不错。
至于他的那两个兄弟,不过是蠢猪,不值得一提。
既然身份已经说开,那也没有必要继续装模作样。
玄劲挥挥手,旁里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十多个青衣女婢,低眉顺眼,这才是玄家的仆人。
“今日有些怠慢了,元家家主,正式的初次见面。”玄劲说着,理了理衣服,一身寻常的西装,穿在他的身上,也别有一番气势,“在下,玄家,玄劲!”
“久闻其名。”元晞微微颔首,没有拿捏,却也没有太过于谦逊。
以她的身份,能够与她平起平坐的,只有玄家家主玄数才对。
玄劲,不过一介晚辈。
玄劲何尝不知道元晞的意思?他冷笑一声,面上仍然不显,邀请着元晞入内,一边跟她介绍这玄家别院的美景。
这玄家别院,建在天险之中,刚刚那深渊边上的百米电梯就不说了,等下到中间一看,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实打实的天坑,四四方方,周围悬崖峭壁,陡直到没有攀爬的余地,恐怕刚才的电梯就是唯一的一条路。
四方的山崖有多高呢?一个简单的形容,就是必须要把自己的脖子,仰到极致,才能看到那山巅上,一片葱葱郁郁的树木,荒凉原始。
元晞等人走过青石板路的时候,抬头便看见遥遥一处飞瀑从山巅上飞下,宛若银河碎落,又因为山太高,飞瀑山泉还没有落到地面,就已经散落成漫天细雨,行走在下面的曲折长廊上,如同走在雨中。
飞瀑之下方,便是一荷花池,明明方立春不就,但这个季节却已经开满了盈盈荷花,随风摇动,煞是美丽。
有了这些景色,旁里那修得美轮美奂的江南园林建筑群,多多少少有些落于俗套了,不提也罢。
元晞看着那飞瀑,痴迷了一下,方道:“玄家好手段,水从天来,化为细雨,又有山风,荡气回肠——好一个风生水起,难怪你玄家蒸蒸日上!”
饶是玄劲心如大海,这会儿听了元家家主的夸赞,也由不住一阵得意。
没错,我玄家现在已经不同于往日,就算是一处别院,也有绝世风水,而你元家早已经没落,也不要再纪念着当年的辉煌,犹自可笑!
可是心里越发是这样想,玄劲就对元晞越发的尊敬。
这样,就越说明玄劲的城府,非同一般。
“此次同道会,暂且还没有开始,这边的小院是为元家主您特意准备的,麻烦休憩片刻,会有仆人服侍,一会儿时间到了,自然会有人过来通知。”
元晞点点头,与玄劲道别,看着他离去之后,才挥退那些玄家的下人。
这些下人被训练得丝毫不敢违背二爷的命令,就算元晞让他们走,他们也站在原地跟个木桩子的没有任何反应。
元晞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们就到偏僻处站着吧。”
到底是在别人家,不可能有多自在。
几人进了院子,立刻就有人奉上热茶。
这里还有几件厢房,床榻上铺好的杯子,随时可以躺下休息的。
刘元石突然跑了出去,一会儿就带着自家爷爷进来了。
“刘师傅。”元晞招呼刘子川在自己对面坐下,顺便给他倒了一杯茶。
刘子川拱手喊了一声家主大人,方才落座,喝了茶之后,便问起元晞:“家主大人,可知道玄家今天的这个同道会,目的为何?”
具体的元晞不知道,但是当时那个请帖表现出的多方含义,在外公的解释下,让她迅速明白了玄家的真正想法。
但,既然刘子川问起了,就说明他知道了些什么。
“怎么?刘师傅知道了什么消息?我虽知道玄家此次必然不怀好意,但是那请帖上,的确是什么东西都没写的。”
刘子川提起来有些恼火:“家主大人是否记得日前我曾与您说过的南洋风水师之事?”
元晞印象不深,但也还记得,点点头:“大概记得。”
“玄家这就是在借题发挥呢!之前有南洋风水师上了大陆,便径直找了京城的风水师协会,直接挑上门,说是要斗法!家主大人也知道,那风水协会中真正的大师不多,可多少也算是个官方组织。那些南洋风水师的举动,自然是很快闹得全天下的风水师都知道了。”
“南洋风水师?”
“没错,这些人本来也是内地风水师,后来或迁居,或者发展出去,算是支脉吧。谁知道,现在小徒弟们学成出师了,居然就敢回来跟老祖宗们讨教了!”刘子川说起就是火大,像他这样的老人,最是恼火这些行为的。
元晞这才明白:“原来,玄家是借此生事?”
刘子川哼了一声:“有眼睛的人都能够看得出他的想法,可如今又有谁真的再想接受谁的领导?虽说有了凝聚力是不错,但是大家自由惯了,聚在一起,难免会发生争端。再说了,谁想自己头顶上压着一座大山啊!”
刘子川的话,就是现在风水界中那些风水师,最真实的心理写照。
元晞又何尝不知,所以她虽然抱着要让元家重振的想法,却从来没有想过元家还能走上当初的神坛,成为执掌风水正统的第一风水世家。
时代早已经不同了,若想逆行倒施,太难。
倒是不知道,玄家是哪里来的勇气,认为挂上一个南洋风水师的名头,就可以让大家心甘情愿套上一个枷锁。
元晞笑了笑,索性不往这方面多想。
反正一会儿同道会开始,玄家的所有想法都会昭然,她此刻揣测再多也没有用。
比起玄家的糟心事,元晞这会儿更想知道关于那些南洋风水师的:“所以呢?那些南洋风水师,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刘子川一哽,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脸色很是难看。
这个脸色,就让元晞一下子明白了。
她瞬间皱起眉:“不会吧,就算如今中原风水界再不济,也不至于被外来的风水师打败吧?”
刘子川也有些垂头丧气:“何尝不是如此?可是那些南洋的龟儿子上门来,第一个就挑衅了珠州一个有名的风水世家,那一家派出了一天才风水师,连我都有所耳闻的,居然过招不到十分钟,就败下阵来,可谓是丢尽我中原风水师的脸。再然后,那些南洋风水师就跟吃了兴奋剂似的,至今,十战十胜,无一败绩。”
“中原的这些风水师都在做什么?”元晞有些怒了。
这人家上门来打脸啪啪的,中原风水师地广物博,居然没有还手之力?开什么玩笑!
刘子川说起来也是怪异得很:“那些南洋风水是还真的是屡战屡胜,无论是我们这边派出什么风水师,都必败,我都觉得奇怪了。难道南洋那边的风水之道,发展得比如今的中原还要强大了?怎么可能!”
“这其中必然有蹊跷。”元晞沉声道。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一个声音,不是刘子川说的,而是从小院儿门口方向传来的。
元晞抬头一看,眼见站在那里的人,赫然是前几天与她有过两面之缘的道门道子,高歌。
她悠悠起身,一身白羽鹤氅,端的是翩然流云仙气。
而她面对的高歌,也没有穿那天有些别扭的休闲衣裳,而是郑重的一身雪衣道袍,看似素净,但是他腰上随意挂着的一块玉佩,都价值千金,更不要说这身道袍的料子,乃是上好的雪纱缎,昂贵得很。
道门有千年底蕴,曾经又作为国教,香火不断,积攒的钱财不计其数,更不要说道门收藏的那些名贵字画,奇珍异宝。还有法器,道门自有法门,千年下来,法器底蕴可想而知,连元家都比不上,毕竟人家有天下百万信徒,这一点元家就差远了。
若真的论有钱,天下什么福布斯都要靠边儿站,道家和佛门才是真正的天下首富!
身为道门道子,就跟佛门的转世活佛地位一般的,高歌自然是享受着非同一般的待遇。
他的地位,从他身上挂的几件法器,都是顶级法器,便可见一斑。
元晞没有想到堂堂道子会亲自上门,连忙上去与他见了一礼。
“不知道道子到此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元晞开门见山就问。
高歌却不急:“难道元家主就不想请我坐下来喝杯茶?”
“……坐吧。”
元晞,高歌,还有刘子川围着石桌而下,再次提起了刚才说及的南洋风水师之事。
高歌说起:“根据我道门的调查,恐怕这次南洋风水师是有备而来,他们就是在挑战中原风水正统的位置。当年道统流失,很多风水师都远走海外,那些南洋风水师打着的名头,便是他们才是正统。”
刘子川的消息到底没有堂堂道子来得广,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说,当即怒吼一声荒谬!
“所以,玄家的想法,也就更加名正言顺了吗?”
高歌点头:“的确如此。”
“事已至此,急也没用,静观其变吧。”
高歌疑惑地看了元晞两眼:“元家主真的一点都不着急?玄家在今天开这个同道会,名头是说南洋风水师,但真的想要做什么,大家都知道,难道元家主就不担心?当年执掌风水正统的,可是堂堂元家。”
元晞一脸风淡云轻:“往日之辉煌,多提也无用了。”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高歌,“但是道子此行的真正目的,恐怕不是为了南洋风水师,也不是为了玄家吧。”
高歌轻笑,径直承认:“没错,被你看出来了。”
他手一弹,腰上挂着的那个三清铃铛,便发出清脆的铮吟声,不像是铃铛的声音,倒像是什么凌厉的兵器。
元晞顿时感觉到,一股力量以高歌为中心,四面八方散开而去,然后竖起一个坚硬的屏障。
这就相当于结界,三人说话,其他人一个字也听不到了,也就隔绝了那些玄家的耳朵。
元家顿感神奇,她虽然也能够勉强做到。但哪里有这法器来得轻松写意,弹弹手指便可。
“道家神奇之物,果然层出不穷。”元晞赞叹。
高歌却笑:“这算什么?区区一铃铛而已,相比起那真正的通天之术,就不值得一提了。”
元晞神色一凛,慢慢坐直了身子。
“道子此行前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所谓通天之术的?说实话,我并不信。元家越是传承千年,对这方面的认知就更加的深刻。上古通天之道早已经断绝,古时候那些所谓炼气士也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罢了。就连我等风水师,看似威风凛凛,实则也不过是借天地之威。通天之术什么的,倒是不知道,道子想要说的是什么?”
刘子川有些尴尬的起身:“家主大人,我开始退开吧。”
他总觉得,这些话他听着不好。
元晞却不在意:“无事,听听无妨。”
高歌一挑眉,神情郑重又肃穆地吐出两个字——“长生”。
古来今网,单单这两个字,就引来多少人争相窥探。古有秦始皇,使术士徐福带三百童男三百童女出海寻求长生之术,妄想千秋万代,结果秦二世而亡。
后来更有不计其数的人,前赴后继地死在了这条大道上,期待上天能够为自己打开一条小小的门缝。就连从各种盛世文章中,也能看出多少人对长生成仙的向往。
正如李太白的那句式:“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多么美妙的想象!长生!
可是,多少人口中喊着这个字,最后却死在了向道的途中,身死道消。
元晞身为风水师,越是知道天意难测,神威如狱,就越发地知道单单“长生”二字,是何等的难得,何等的遥不可及。
要与天作对,天下之人,恐怕无人能行。至于元晞之前的所谓逆天之行,不过是钻了点空子,算不得真正与天作对。
若是真的和老天对上了,恐怕天上几道雷下来,渣都不会剩了。
元晞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理智的人。
更何况,她还面临生死劫,别说长生什么的,就连一年都活不过了,自然没有什么过多的乞求,这会儿心情也是十分淡定。
倒是刘子川,听得呼吸一乱,更是心乱如麻。
他既然清楚高歌的身份,就知道古来今往,道门占据了一个怎样的位置。若说最接近仙的是道门,一点儿也不为过!
就像是长生这样的事情,道门肯定有秘传的记载。高歌身为道门道子,这会儿提起长生二字,自然不会是在开玩笑,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元晞心思沉静,毫无动摇:“哦?莫非是贵道门,彭祖寿八百的长生之术?”
彭祖,先秦的道家先驱,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彭祖最出名的,就是他的养生之术,至今都让人津津乐道。
高歌笑得无奈:“元家主对道门又不是一无所知,必然知道彭祖的寿八百,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其实彭祖所谓的寿八百,是因为这八百年的计数方法就不一样。古人崇尚星宿,便以六十星宿轮流一周的时间为一岁,即六十天为一岁。所以彭祖的八百寿,算下来,也就是一百三十多岁。
八百寿是老妖怪了,但是一百三十岁却在接受的范围内,后世也不是没有活到这么长的人。
高歌是道门道子,心里清楚。
元晞遍观元家典籍,自然也清楚。
高歌说道:“此长生术,并非是一般的长生术。此术有一名,为龟虽寿,不知元家主可否听过?”
元晞心里一动,这下子是真的诧异了。
龟虽寿?又是龟虽寿?
之前外公说起,可以让她度过生死劫的神物,如今就放在元家的地宫中,就是龟虽寿。
现在,道子高歌又说起了长生之术,龟虽寿。
两者之间,莫非有什么牵连?
元晞心里在猜测,但是面上却只是做出感兴趣的样子:“此龟虽寿之术,我倒是没有听过,道子既然提起,必然是言之有物的,此刻我便洗耳恭听了。”
“其实,这也只是一个传闻罢了。说起这龟虽寿的长生之术,长生多少不知道,可延年益寿是肯定的。龟虽寿,就是沿用的龟长寿可活数百年之道理。此名为龟虽寿的长生之术,灭七情六欲,以无情之心,修龟息之术,修炼者方可长寿。”
元晞便问:“道子既然说起,那道门可有人修炼成功了?”
“我道门自然没有,也并无龟虽寿此典籍。但,据我所知,恐怕有一人,成功了。”
元晞眉一皱:“是谁?”
高歌微微一笑:“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元晞紧紧盯着高歌,抿唇无言。
她知道,高歌必然不是无的放矢。
那他说起这龟虽寿,到底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