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大殿上,刘彻如同往常一样批阅着全国各地送往京城的公文。
往常额外让他注意的,除了各地是怎么推广曲辕犁和耧车之外,便是哪些地方,又新开垦出来多少土地云云。
只是,自从安阳侯李欢到了安阳县之后,刘彻自己都发现自己不经意之间,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安阳县这里。
当然,主要是现在朝廷并无大事,很多奏表,也就显得多余了。
李欢已经多次上书,请求刘彻派遣能吏前往安阳县出任县令,但不知道为什么,刘彻自己却一直把这件事情拖着。
以至于安阳县的大小公务,现在全部都是张骞在处理……
既然有人处理,刘彻自然不心急,他最怕的是自己一旦派遣人过去之后,安阳县这种迅勐发展的势头,一下就被遏制住,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今日来自于张骞的奏表里边,提及到了各地商贾汇聚于安阳县,原本只是用红砖水泥修建的普通房屋,在安阳县的市场边上,其价格竟然飙升了十倍不止!
而且,这些房子的所有者,都只有一个人——李欢。
张骞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商贾们,会被李欢牵着鼻子转,最后乖乖的把钱送进了安阳侯的粮库。
张骞又一次地表达了自己需要一位能干的副手,最好是可以让大司农桑弘羊,选择一位杰出的子弟,前往安阳县协助他处理一些政务。
刘彻看完这段话之后,立刻就在这段话里看到了李欢那张贱兮兮的脸。
张骞不会说这样的话,会说这样话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欢。
刘彻有些奇怪,张骞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帮着李欢说话的么?
绣衣使者并没有回报张骞得了李欢的什么好处……
刘彻也绝不相信,张骞会是那样的人,他忍不住伸手揉了下额头,安阳县发展之快,发展之神奇,就是他都觉得匪夷所思。
桑弘羊确实不止一次的对着自己提出请求,希望可以长久坐镇安阳县,看清楚这种奇怪的运转模式……
“陛下,陈贵人有书信送回来了。”春陀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刘彻身边,双手捧着一个木匣子。
刘彻眉头皱了一下,取出里边的书信,打开之后才发现,这写书信的纸张,竟然是带着浅浅的紫颜色,而且还散发着一股很好闻的幽香之气……
刘彻忍不住流露出一抹讶然,安阳侯的纸……这么神奇的么?
紫色虽然很有韵味,但紫色可不便宜……
刘彻带着惊讶,读起来了阿娇的书信。
李欢怎么也想不到,整天宅在家中的阿娇,和刘彻做起来了笔友……
书信中,阿娇没有任何负罪感的把李欢与她说的很多话,竹筒倒豆子一样的说给了刘彻听。
尤其是太子刘据这件事情上,看得刘彻眉宇间都浮现一抹狞色。
只是……随后这一抹狞色,却又变成了茫然无措的沉思。
“陛下!皇后和太子到了。”
刘彻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书信,微微颔首。
卫子夫怀抱着白白胖胖的刘据走了进来,后边跟着的宫娥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食盒内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食物香气。
刘彻没多少心思,吃了几口后,忽然就看着熟睡过去的刘据,眼神极其奇怪。
“陛下?”卫子夫声音很低。
刘彻忽然道:“我儿可为圣君乎?”
卫子夫欣然笑道:“陛下就是圣君,哪有儿子不像父亲的?”
刘彻轻轻叹息了一声:“我想要让安阳侯教导据儿。”
卫子夫神色微微一变:“是……是安阳侯不同意吗?”
刘彻看了一眼卫子夫,水嫩清纯的模样,从他第一次见到卫子夫到而今,都没有什么改变。
“如果安阳侯不同意,你有什么办法让他同意吗?”
卫子夫摇头:“与其让国之重臣背负上抗旨不遵的罪名,还不如另外为据儿另寻一位老师。”
刘彻眼里流露出愉快的神情,没有再说这个问题,而是重新看起来了阿娇的书信。
卫子夫从不多问,更不多看,哪怕心中有很多的想法,也不会轻易在刘彻面前表露。
刘彻的目光,则在阿娇书信中一句很重的话语上停留住“安我刘氏天下者,必欢与青也。”
这番话,让刘彻想到了自己的祖先高祖皇帝曾说的一句话“安我刘氏天下者,必勃也。”
他心中自问,自己朝的李欢和卫青,比得上开国的周勃吗?
刘彻眉头皱得厉害,不同时宜的对比,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阿娇能给出李欢这么夸张的评价……那都是给李欢说好话吧?
却不尽然,因为这份书信里边,还提到了李欢让自己府邸上的乐师出去卖唱挣钱这事儿……
阿娇事后仔细的调查过,发现李欢府邸上,竟然没有养过一个闲人……
只要是能用起来的人,都被李欢拉出去挣钱了……
这件事情,让阿娇非常鄙视,刘彻通过阿娇的字里行间,都能想象得出来阿娇写信时候,脸上那种丰富的表情变化。
“河南地一战之后,国内安定,匈奴也没有那个胆量来报复我大汉,朝内无事,朕想往安阳县走走。”
卫子夫紧张道:“莫不是为了据儿的事情?妾身请陛下三思……”
刘彻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儿子,心中竟然生出来了一个羞愧的想法,若是这个儿子,是自己和阿娇的儿子,那该多好?
那么一瞬间,他心中勐然感觉很对不起卫子夫,便笑道:“据儿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他现在还小,你让大姐随你一块儿,也免得路上烦闷。”
卫子夫不再多问什么,只是顺从的点头,温柔的笑着:“定然是安阳县做出来了什么了不得政绩,让陛下都忍不住要亲自走一趟了。”
“晚上让乳娘带着据儿。”刘彻的话,瞬间就让卫子夫红了脸,她眼眸如水的看着刘彻,点了点头,抱着刘据离开了此处。
“宣张汤、桑弘羊来见朕!”
不一会儿,张汤和桑弘羊都来了。
两人听着皇帝刘彻说要去安阳县后,着实震惊了一把。
尤其是桑弘羊,自己是很想去,可是没想过要皇帝刘彻跟着自己一起吧?
这开什么玩笑啊?
“怎么?你二人都不赞同朕亲自去?”
“陛下何等尊贵,本就无须亲自去往安阳县,微臣可以代劳,做陛下的眼睛、耳朵。”
张汤一如既往的言词。
刘彻眼角的余光看向了桑弘羊。
桑弘羊只当作没看到刘彻的目光,只是拱手道:“微臣亦可以为陛下之耳目。”
“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五日后出发,朕明日宣丞相详谈长安各项事宜。
除此之外,安阳侯李欢多次上奏,请求朕能挑选能吏,往安阳县任职,张汤!”
“臣在!”张汤忙拱手。
“从廷尉府中,挑选能干之人,推举给朕。”
“臣遵旨!”
张汤没有丝毫迟疑。
桑弘羊原本还以为张汤会再劝说一下皇帝,不能降尊前往安阳县的。
结果这个狗东西,直接就把此前的话丢在脑后了。
“桑弘羊,你也挑选能吏推举于朕。”刘彻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桑弘羊脸上的表情变化后,澹澹的来了一句。
“遵旨!”桑弘羊拱手领命的样子,完全就已经忘记了自己先前还在鄙视张汤来着……
刘彻竟然是微服出巡……
这一点,别说是桑弘羊没想到,就是张汤都没想到,虽然是微服,但队伍规模也依旧不小。
一支近乎四百人的队伍,分成了五支假装谁也不认识谁的商队,打着听说安阳县有各种好处的幌子,要去那里做生意,就这样奔赴到了安阳县。
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刘彻都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的商贾奔赴安阳县去。
踩踏在光洁的水泥路上,刘彻一时间都有种做梦的感觉……
这里实在是……太干净了!
张汤和桑弘羊两人同样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皇后卫子夫和平阳公主两人,也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宽敞的水泥地板……
商客来来往往,牲畜的粪便是怎么都没有办法制止的问题。
但是……这有专人打扫,水泥砌成的沟渠里边,有活动的水,清扫完了牲畜的粪便后,还打水冲一下……
刘彻立刻想到了阿娇在书信中提到的卫生间……
随后,他们就听到了这里的规矩,人不准随地大小便,违令者,重罚一千钱,挂牌游街。
张汤愤愤不平道:“这简直就是暴……”
刘彻看了他一眼,他后边的话立刻就憋了回去。
桑弘羊却忍不住摇头:“不可思议……这两边的土地,竟然全部都开垦出来了,虽然没有赶上春耕,但这般用心伺候土地,明年一定可以丰收!”
两个人眼中看到的东西不一样,自然褒贬不一。
“一个钱的过路费,俨然如同虚设,这或许才是商贾们乐于聚会于此的原因了。”桑弘羊抚摸着胡须,点头说着,满脸都是赞许。
刘彻一言不发,走在水泥路上,仔细感受着这个与整个时代都格格不入的安阳县。
公厕到了。
刘彻一头扎了进去,他并不想上厕所,只是想看看,这里是不是真的如同阿娇所言的那样。
小便被收集走……
刘彻又想到了桑弘羊向着他禀报的事情,安阳侯蒸粪玩儿的事儿……
这样重口味的事情,到了安阳县后,还是乐此不疲啊!
“陛下,我们先去县城,还是集市?”桑弘羊兴奋的样子,就已经表明了他想要先去集市。
刘彻点头道:“先去集市看看。”
“喏!”众人上了刚刚购买的四轮马车。
刘彻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平稳,太平稳了。
张汤睁大眼睛,他从未体验过如此驾车的快乐……
真是难以想象……驾车都能有种乐趣生出。
“冬冬冬——”
铜锣的声音从前方的道路上传来,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驾着马车在街道上勐冲,他那一辆颇为特殊的马车上,有两个小孩儿兴奋的敲打着铜锣,类似于后世喇叭一样的功效,过往的商贾行人等纷纷避让。
好在,道路很宽阔,并不会出现把人撞飞的情况。
只是,刘彻看到那人后,立刻睁大了眼睛。
张汤差点叫出声,亏得是边上的桑弘羊眼疾手快,捂住了他嘴巴的同时,还能用斗笠遮住自己两人……
“冬冬冬”
铜锣的声音远去,马车以飞快的速度向着远处行驶而去。
刘彻、张汤、桑弘羊,甚至于是平阳公主都下了马车,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快消失在视线尽头的狂躁马车……
“那是我儿子啊?这竖子什么时候来到安阳县的了?”张汤愣愣着。
刘彻也一脸见鬼的表情:“去病儿……一直都这样的吗?”
“张安世身边那稚子又是谁?”
卫子夫伸出半个脑袋,担忧地问道:“去病会撞到人吗?”
平阳公主愤怒道:“安阳侯太宠溺这个竖子了!”
正在这个时候,那铜锣疯狂敲击的声音又从远处传来,众人纷纷逃窜一样的躲回到了马车上。
霍去病狂荡的驾着马车勐冲而过,马车上的张安世和大郎兴奋的像是永动机似的敲打着铜锣开道。
眨眼工夫,马车远去,所有的人又下了马车,你看我,我看你,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先去安阳城!”
这么一瞬间,所有的人都达成了共识。
安阳城老旧的城墙已经经过了重新修缮,从上到下,都透露着新生的气息。
走进城门口,宽敞的大道,焕然一新的建筑房屋,还有那美过一段距离,就耸立着的路灯,包括其上挂着的奇怪物件……
张汤从一个路人那里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东西叫做路灯……
天黑之后点上,整条大路就能被照亮。
看到这里,刘彻忍不住咬牙:“朕的皇宫里,都没有这玩意儿……”
平阳公主顿时笑出了声。
带着一路的惊讶和感叹,众人来到了府衙这里。
长公主的护卫走上前去,通报了一声,只说自己是长公主的家仆,身上有书信,特此来求见陈皇后云云。
护卫不敢迟疑,立刻前去通报,不一会儿,大长秋亲自走了出来,他远远的就看到了平阳公主,正要急匆匆上前来行礼的时候,却看到平阳公主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大长秋立刻明白,这是长公主微服出巡,赶忙走上前来,结果就看到了皇帝刘彻、皇后卫子夫、廷尉张汤、大司农桑弘羊……
“让人回去禀报一声,莫要惊动了阿娇,朕有些事情,想问你。”刘彻声音很轻。
大长秋闻言,忙点头道:“陛下放心,贵人在打牌,这会儿没工夫注意到老奴!”
刘彻会想到了阿娇在书信中提到的麻将,眉头皱了皱,接着问道:“安阳侯本人呢?”
“回禀陛下,安阳侯和张骞说,闲来无事、勾栏听曲,这些日子,他两人都在奉行这条准则。”
刘彻又想到了阿娇在书信中说的勾栏听曲儿……
“行了,你领着朕亲自去见安阳侯,切记,一切都不要声张!”
“喏!”大长秋转头吩咐了一声:“我另有要事,若是稍后贵人问起来,说我去了集市上。”
“喏!”
护卫应了一声,也没多看什么。
大长秋上了马车后,拘谨无比:“陛下,此处街道和城池,皆乃为安阳侯重建之风采,城外集市,连月以来,已经扩大了三倍不止,原本的工厂,已经往后移动了近乎四十里……”
这些事儿,阿娇在书信中已经提过,但刘彻依旧听得很认真。
“安阳侯最近除了勾栏听曲儿,便无他事儿?”
张汤忍不住问道,想到自己的儿子,和霍去病一样闹市飙车,任由这片大地建设的多么美丽,他的心情都美丽不起来。
大长秋理都没理张骞,当初查办阿娇的时候,就是张骞一手操办,他也这才走进了皇帝刘彻的眼中。
直到刘彻点了一下头之后,大长秋这才拱手道:“启禀陛下,安阳侯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制作一种叫做玻璃的东西,但是此物制作出来后,光滑剔透,只是安阳侯一直说没有达到自己的要求,连续尝试多次之后,似乎有些意志消沉,便与太中大夫整日勾栏听曲儿,有时候更是夜宿勾栏,都不曾回下榻之处。”
这个年代,没什么生活作风的问题,刘彻听完后不以为然,就是张骞也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唯独是桑弘羊追问着:“那所谓的玻璃,究竟是什么呢?”
“我手中正好有一块。”大长秋从衣袖中取出来了一块透光度不太好的凸透镜。
桑弘羊拿在手中近前观看,刘彻忽然就看到桑弘羊的眼睛变得巨大,下意识的往后一靠。
这个动作立刻让桑弘羊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凸透镜,一脸不解的看着刘彻。
刘彻伸手拿了过来,举在面前看,这会儿桑弘羊和张骞看着皇帝忽然变大的眼睛和鼻子,也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后一靠……
大长秋见状,立刻意识到自己忘记说什么了……
“回禀陛下,此物是玻璃制作而成的凸透镜,凑近物体后,可以放大物体,又叫做放大镜;安阳侯说可以用于野外点火,只要有太阳,比钻木取火来得更快。”
刘彻脸上流露出讶然,对准张骞的鼻子,然后就看到了张骞鼻子上的黑头……
“点火?如何个点火之法?”刘彻对这块凸透镜充满了好奇。
桑弘羊和张汤亦是如此。
大长秋忙掀开车帘子,让阳光照了进来:“老奴为陛下演示一二。”
刘彻将凸透镜交给了大长秋,大长秋动作熟练的拿在手中,开始对着阳光聚焦,一个光亮的小点,瞬间出现在了张汤的脚背上。
“廷尉公素来对陛下忠诚,此番演示,并不带有任何私人恩怨,还请廷尉公莫要移动您的尊足。”大长秋眼里透露着贱意,刘彻感觉自己彷若是看到了李欢。
他已经预感到了张汤要倒霉。
可张汤一脸莫名其妙,自己堂堂大丈夫,岂会怕你一个区区阎狗?
然而,只是片刻时间后,张汤的丝布鞋子就开始冒烟了……
“你这是什么妖法!”张汤惶恐想抽脚。
大长秋一只手死死的按住了张汤的脚,继续烧着张汤的脚,完全充满了个人恩怨地狞笑道:“廷尉公,这是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