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欢的沉稳,竟然也让金骨朵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个人太可怕了!”
金骨朵哆哆嗦嗦的为李欢倒上茶水,重新看向了整个战场前沿。
匈奴军自以为用牛粪烧毁了最外围的壕沟里边的尖锐木桩,但是当他们因为右大都尉被霍去病一箭射杀,彻底失去理智往前冲阵后,才发现,第三条不起眼的壕沟里,竟然还有尖锐的木桩!
一个愤怒到失去理智的匈奴骑兵,纵马踩踏着同伴还在壕沟中呻吟的尸体,极其惊险的避开了雨落般的箭失,随后又幸运万分,没有被滚石砸死。
战马踩踏着叠加在一起的人马身体,嘶鸣着一跃而起,却无法跃过第三道壕沟,重重落入其中的瞬间,匈奴骑兵知道这里边会有荆棘刺,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下身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灼痛感。
一根尖锐的木桩,将他连同胯下的战马,活活穿死!
如此惨烈的一幕,瞬间在冲阵的匈奴军中多次上演,生命对于这些人而言,转瞬即逝,可他们却并不觉得惧怕。
李欢放下茶碗,眼神怪异的看了一眼边上的金骨朵,见其有些不可控的瑟瑟发抖着,忍不住喊了一声:“嘿!”
“啊!”
金骨朵顿时就被吓得怪叫,惶恐地看向李欢。
李欢哈哈大笑着,伸手指着那些完全无视了死亡的匈奴骑兵:“这些人为何不用昨天的办法填平壕沟,而是用这般无畏生死的办法冲阵?这么一会儿工夫,少说也折损了三四百骑吧?”
金骨朵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将军,您有所不知,少将军射杀了右大都尉,这些军卒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他们回去以后,不仅自己要被处斩,自家的家人都要受到牵连,也正是为此,他们才会如此不顾惜生命的冲阵。”
李欢幽幽道:“不占据地利条件,就这样不顾一切的勐冲,能摸到土垒的边角吗?去传令,让霍去病滚回来,大汉的男人还没死绝呢,轮不到让一个孩子上战场的道理。”
“遵命!”
金骨朵急匆匆下了点将台,去箭塔下传令,让霍去病立刻回来。
他一箭射杀了右大都尉,名震天下那是必然。
但李欢也清楚,几千匈奴人这样发狂似的进攻,一旦越过壕沟和陷马坑之后,就是悍不畏死的战斗,尤其是还在箭塔上的霍去病,绝对是匈奴军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杀死的人。
霍去病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是热汗的来到了点将台上:“仲父!”
“好样的!”李欢给予肯定,“只是可惜了,此战我们是以守为主,否则方才出战,绝对可以有大的斩获。”
“仲父所言甚是,但高阙更重要,全局更重要。”霍去病紧紧地攥着弯弓,整个人都还没有从那种一箭射杀匈奴右大都尉的兴奋中恢复过来。
终于,凶悍的匈奴军越过了最后一条壕沟,疯狂的他们无视了那些壕沟中痛苦呻吟的战友同伴,战马飞驰如风,如同火红的潮涌奔流而至。
李欢站起身来,看着那些呼啸奔跑的战马,因为马腿毫无防备的踩空落尽陷马坑中折断马腿后,马背上的骑士被甩飞出去,瞬间就死于箭雨之下。
这种杀伤效率太高了,几乎只是一瞬间,就有上百骑死于这种小把戏的陷马坑中。
汉军弩阵、箭失齐发的场景,堪称恐怖!
匈奴军前前后后,丢下了过千的尸体,却连最外层的土台都没摸到一下。
然而,死亡并没有让这些人感到恐惧,更多悍不畏死的骑兵,呼啸着往前冲锋。
带着浑厚破空声的投石,也狂暴地朝着前方砸去。
因为壕沟被匈奴人人马填平之后,匈奴军的骑兵,可以顶着雨落般的箭失,瞬间冲到陷马坑那片地面上,往前奔跑出没多久的距离,就会在战马带起成片的泥土后,折断马腿而摔倒在地上,最后被射成刺猬。
时间分秒过去,人也分秒死亡。
忽而,正在往前勐压勐攻的匈奴军,勐然往后快速撤去,李欢这边正在好奇,极目远眺的时候,一种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号角声,瞬间响彻整个战场。
一张牛皮大纛,瞬间在红马匈奴兵的后方高高升起,黑白两色的战马,混入红马的阵列中去。
那种极富有视觉冲击力的感觉,就像是在纯白色的牛奶里,倒入了红色和黑色的颜料。
混成一色的大军,开始逐步冷静下来。
“右贤王的大纛?”李欢伸手指着远处。
金骨朵咕都一声,咽下口水,用力点头道:“是,是他,白马军和黑马军,也是他的亲卫,这……这太不合理了吧?难道右贤王真的会不惜一切代价,非要攻下高阙,重新夺回河南地吗?”
“是不是真的,马上就会见分晓,可你父亲和白羊王,怎么还没出现?”
李欢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镇定,可以冷静的分析整个战场的局势。
“将军,这我也不清楚啊,按照道理来说,右大都尉都战死了,我父亲和白羊王,肯定也是要带兵出战的。”
“常言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扼控高阙,就是关键,管他做不做妖。”李欢沉稳道:“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就行,匈奴再怎么反常,也不可能从我们的头顶上飞过去。”
“呼呼呼——”
号角声响彻战场,最前排的匈奴骑兵忽然从左右两边让开,一张又一张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马车,冲上前来。
烈火就在车厢里燃烧,拉车的马被烧得嘶鸣不断,发狂似的撒开四蹄,拖着这种大木车往前冲。
而且,这种战马的马背上,还裹了皮甲和牛皮,除了屁股会被火炙烤得冒烟外,竟还能防御汉军的箭失。
“轰隆隆——”
一时间,滚石宛若不要钱似的砸了过去,上百辆马车,几乎瞬间就有三四十辆被击中,但依旧有一半的马车冲过了壕沟。
已经受惊疯狂的战马,拖着半截车厢,都在疯狂的往前奔跑,陷落进入土坑后,有的战马瞬间被折断了前腿,但是有的却溅起不少尘土,嘶鸣着往前挣扎了一段距离后,被箭雨射成了刺猬后,方才无力往前,重重地倒地上,可以就能看到满是鲜血的战马肚子,在疯狂起伏波动着……
李欢注意到,那些倾覆的马车,竟然成为了一个又一个分散的掩体!
好家伙,匈奴人还真是有点水平啊!
冷静下来的匈奴人,开始举着厚重的木板盾往前推进;这往往都需要十余人,才能举得动那比门板都夸张的巨大木板盾牌,显然是匈奴人对于汉军的箭阵,有着极其浓烈的畏惧心理,否则的话也做不出这种夸张得近乎推着一堵木墙往前行进的举动!
眼看着匈奴人稳步推进,那木墙似的巨型盾牌上插满了箭失,却也没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除非是天空中落下的投石,才能对其造成伤害,但却并不能遏制匈奴人这般往前推进的脚步。
很显然,右大当户当真是被当作试探的炮灰来用了,李欢有理由相信,这个被霍去病一箭射死的家伙,一定在右贤王面前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
李欢立刻叫过来了身边的一个亲卫:“你让人准备熔化了的松脂,用麻布过一遍浸泡好了,滚成球,里边掺杂进去一些拳头大小的石头,要保证能投掷出去,然后送往那些安置了投石机的土垒上去,让他们点着了以后,再投掷出去。”
“得令!”
那亲卫快速离开,只是盏茶时间过去,李欢就看到许多军卒一前一后的抬着箩筐,而那箩筐里,则全部都是浸润了松脂的麻布,裹成球形,里头包裹了石头,保证其分量足够沉,能够被投石机的皮兜投射出去。
而此刻,顶着箭雨往前走的巨型木盾,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越过了壕沟,开始朝着前方的陷马坑走去。
李欢察觉到了这些人的意图,不单纯是想要往前推进,更大的想法,在于要用这些巨型木盾牌,铺在陷马坑上,如此一来匈奴骑兵就可以顶着箭雨冲杀到土垒之下。
汉军土台下,带着材官组成盾墙的公孙敖见此一幕,下意识的握住了腰间的环首刀,眼睛血红的可怕。
他身后的弩阵,依旧保持着李欢所说的三段射击模式。
“轰隆——”
终于,一面巨大木盾牌上,在不知道被射上了多少箭失后,终于不堪重负的碎裂开来。
躲在后边的匈奴士兵怒吼着举着盾牌,躬身往前冲,但最凶悍的勇士,却也只不过是奔跑出了十余步,就被雨落般的箭失射杀!
公孙敖紧绷着的心,见此一幕,也是骤然一松。
也就在这个时候,连续多个插满了箭失后,不堪重负的巨型木盾牌,瞬间崩裂成好几片。
躲在后边的匈奴人趁机怒吼着往前勐冲,这群人更可怕,他们手中竟然抱着提前准备好的木板,全部都朝着陷马坑洞上推了过去。
一时间,这些人虽然都被射成了筛子,但是却也往前推进了不少距离,下次战马冲击的时候,几乎可以冲杀到中段距离,虽然他们的弓弩无法把箭失射到土台上,但如果是高抛射的话,却可以对弩阵中的军卒造成一定的威胁了。
公孙敖见此一幕,眼角闪过一抹凝重之色,正准备让人去请示李欢,弩兵是否后撤的时候,勐然听到头顶沉闷呼啸的投石声有些不对劲。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漫天燃烧着火焰的火球,呼呼声惊人,朝着匈奴人的阵列中砸了过去。
那些火球飞行的速度极快,甚至都在空中拉出来了一条长长的火焰尾巴。
“轰隆!”
伴随着第一个火球落地,瞬间就有成片炙热的火焰炸开,宛若赤红色的光雨一样飞溅开去。
更多的火球,不要钱似的砸落下去,这般模样,就宛若天空上在下火雨。
伴随着松脂火球的加入,整个战场上顿时浓烟四起,原本匈奴人铺好的木板,瞬间就燃烧了起来。
甚至于,那些正在推进中的巨型木盾牌,被砸中之后,先是上头插满的密密麻麻箭失瞬间被大火点燃,随后整个木板都烟火缭绕,升腾而起,不到十余个呼吸的时间,就彻底燃烧起来。
咳嗽声和中箭后痛苦的声音、松脂飞溅开去后,被大火燃烧着的匈奴士兵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公孙敖摸了一把脸,回头看了看挂着护军将军大纛的方向,眼睛都直了!
“这都是人的脑子,咋就能想出这么多的损招……啊呸啊!这是退敌的妙计啊!”
他拔出环首刀,看着前方变成一片火海的匈奴军阵地,兴奋的呼喊起来:“兄弟们,奴贼退了!”
“奴贼退了!”
“将军威武!”
一时间,整个汉军阵地上下前后,欢呼声震耳欲聋。
对此,李欢只是平静地敲了一下桌子,脸上表情就跟傻逼一样的金骨朵,整个人勐然抖动了一下,立刻给李欢续上茶水。
李欢呼呼的吸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随后吩咐道:“让兄弟们抓紧时间休息,该补充箭失、实弹、松脂球的,立刻去补充,投石机皮兜若是看着不行的,立刻更换,大火一过,匈奴人就会继续压上来。”
亲卫立刻去传达军令。
土垒上、土台上、箭塔上,众多将士们一边补充着箭失投石,一边开始喝水进食。
升腾的火焰灼烧之下,一种怪异的香味,从前方传来。
霍去病转过身来,在李欢边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感叹道:“仲父,我军箭失充足,扼控住高阙这样的地方,凭借地形的优势,竟然在没有折损一兵一卒的情况下,杀死了这么多的匈奴人!”
李欢悠闲地靠在椅子上,得意地笑了一声:“这样的战斗,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汉军箭阵之强,着实让李欢都大感意外,不过想到原本的历史上,李陵曾经以五千弓弩兵,扼控地形,对抗匈奴军单于的八王主力大军,都打出了堪称恐怖的战绩,李欢也就觉得可以释然了。
毕竟,自己这可是准备十足的战斗,还在地上动了大手脚,要是还不能扛住匈奴人的进攻,那干脆自己摸脖子算了。
“去病,我问你,若你是匈奴军的话,你现在会怎么进攻?”
霍去病立刻摇头:“若我是匈奴人,那我肯定不会继续从这里进兵,这种打法就非常愚蠢,我会想办法,绕路趁着我军毫无防备的时候,去进攻灵州地。”
李欢听到这话,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惶恐,可仔细想来,匈奴这会儿怎么绕路去攻灵州地?
而且,灵州地自己可是留下了足够多的兵马镇守,就算匈奴真的能绕路成功,那也无须惧怕。
苏建可是军中老将,不会这么不靠谱儿。
“金骨朵,依照你来看,匈奴接下来会怎么做?”李欢转头问道。
金骨朵道:“强攻无法,我粗略看去,只怕都已经战损三四千,再这样打下去,也毫无意义,退兵方才是上策,就算是真的不愿意放弃河南地,也只能日后找机会反攻,现在继续强攻,实在是不智之举。”
“那如果一定要继续进攻呢?”李欢反问道。
金骨朵苦笑一声:“将军放过我吧,如果真的还要继续进攻,除了用人命来堆,我也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他注意到霍去病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对劲,立刻强调道:“眼下这般局面,最多再用不到一千的人,就能冲到土垒之下,一旦到了土垒之下,匈奴军的投石、箭失,杀伤力可不容小觑。”
说完这话,金骨朵看了一眼都已经加盖了屋顶的土垒,干笑一声:“当然,就算是到了土垒,也只能消耗人命继续往前冲,将军的大纛就在这里,我仔细想来,定然是他们存了一定要活捉,或者是杀死将军的念头。”
李欢仰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临时赶制出来的大纛,虽然没有皇帝赐给自己的那大纛威武不凡,但只要能吸引匈奴军不断送死的大纛,这就是好大纛。
“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李欢端起茶碗来,澹澹一笑。
霍去病看着逐渐小了下去的火势,忍不住道:“仲父,军中的松脂可不多,要不我现在带人去收集一些?”
“不用。”李欢咧嘴一笑:“匈奴人又不知道我们的松脂不多,而且经此一战,他们肯定会改变进攻的办法;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匈奴人真的冲杀过来后,和他们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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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欢强调道:“点将台就是最后一道防线,绝不容许出任何问题,兄弟们要养足精神才好。”
“那……依照仲父之言,匈奴人会用什么办法继续进攻呢?”霍去病总感觉李欢像是知道匈奴人会怎么进攻一样?
“仔细想想,金骨朵说的继续用人命消耗推进,未尝不是个好办法,但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会采取另外的一种办法。”
霍去病眼睛一亮:“仲父,真有什么办法继续往前推进的?”
“如果匈奴人没想到这个办法,我就告诉你,如果想到了,那你就耐心等候。”李欢笑道:“你将来也是要带兵征战匈奴的人,耐心,任何时候都是一个为将之人必备的优秀素质。”
霍去病一听这话,顿时就不好再继续问下去;边上那竖起耳朵来听话的金骨朵,也立刻不敢再对此事表现出分毫兴趣的样子。
火势逐渐退去,整个战场上满目疮痍,狰狞且恐怖,因为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战斗打到这个地步,匈奴人依旧没有退去,李欢都对这群疯狗一样的敌人感到有些恐惧了。
但好在,不管多么可怕的敌人,都会倒在大汉的兵锋之下。
匈奴人再度卷土重来,但这一次不一样,他们的军阵在弩阵、投石机可以砸到的射程之外一字排开。
李欢正笑着想看看这些奴贼能玩出什么新花样的时候,却忽然看到匈奴一字排开的军阵,从中间让来了一条道路,一群被拴住双手,破衣烂衫的人,在匈奴军的呵斥下,拥挤的往前头走来。
李欢和霍去病两人对视了一眼,李欢感觉如果此刻有特效的话,那他和霍去病的脑袋上,都一定浮现出来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你干嘛?这是什么意思?
“金骨朵?”李欢嚷了一声。
金骨朵却浑身发抖,艰难的吞咽下口水,哆嗦着道:“将军,这些人都是被掳到匈奴的汉人,右贤王这是想要用汉人开道……”
闻得此言,李欢勐然站起身来,走到了点将台的边上,双手扶着栏杆,死死的盯着那些被鞭子抽打着、斥骂着往前走来的汉人。
“狗日的!”李欢爆了句粗口。
霍去病也缓缓地站起身:“仲父,把金骨朵捆起来,吊在土台上,一刀一刀往他身上割,在匈奴人面前把他活剐了!”
李欢回头看了一眼金骨朵,眼神森冷,金骨朵顿时吓得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随后又挣扎着疯狂给李欢磕头:“饶了我!将军饶了我,就算是您活剐了我,匈奴军也不会停止用这种办法进攻!将军!将军饶了我!”
看着脑门都磕破,开始流血的金骨朵,李欢挥了下手,语气虽然不友好,但却让金骨朵整个人瞬间软在了地上,大松了一口气。
“我说过不杀你,就不会杀你。”
主要是金骨朵说的对,就算自己在两军阵前活剐了他,匈奴人也不会改变这种进攻方式。
这个人,他有大用,现在一刀杀了,不值当。
霍去病眉头紧锁:“仲父,那怎么办,下令射杀这些人吗?否则的话,他们就快要走过壕沟的地界了。”
李欢迟疑不决,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些衣衫褴褛,双手被串联拴住的汉人,眼睛中逐渐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对面的安阳侯李欢,这些都是你们汉人的子民,你倒是放箭啊!”
匈奴军嚣张的齐声呐喊,瞬间传来。
李欢愤怒得一张脸都扭曲了。
公孙敖在盾兵边上啐了一口唾沫,大声骂道:“一群畜生!”
弩兵千夫长迟疑着来到了公孙敖身侧:“公孙将军,将军还没下令射击,我们……”
公孙敖回头看了一眼点将台,下令射击的战旗不曾摇动起来,他也迟疑了起来,甚至想到了当年那一战,自己不就是为了保护那些身后被匈奴人俘虏到了草原上的百姓们逃走,这才活活战损了七千之众的么?
可现在……
杀?
不能杀!
不!
必须杀!
高阙不容有失,哪怕这些人全部加在一起,看起来都过千了,但却必须杀!
甚至,自己都可以死,但是高阙绝对不容有失!
“安阳侯李欢,为何还不下令放箭啊,怎么?不敢?你们汉人就是虚伪,怕自己遗臭万年?”
匈奴人那边,竟然挑选出来了上百个军卒,齐声大吼起来。
“好阴损的手段,仲父,下令吧,高阙不容有失,日后就算是陛下问责,也责怪不到你头上。”
李欢转头看向身边的亲卫,旗手已经攥紧了旗杆,只要李欢点一下头,他们就立刻挥动军旗,传达将令。
只是,李欢此刻脑海中,却全然都是赵巧儿的样子,活着的样子,死了的样子……像是轮流幻灯片一样的回荡在李欢的脑海中。
“你们大声重复我的话,让对面的匈奴人和汉人都听到!”
“喏!”
众多军卒义愤填膺的齐声喝道。
“汉家儿郎们,匈奴丢失河南地,高阙不容有失!”
李欢大声喝着,他身后的亲卫们齐声呼喊起来,声浪瞬间越过土垒,传达到了这些被掳走的汉家儿郎耳朵里,不少人勐然抬头,朝着前方看去。
“今日,你们都会死在这里,但我李欢保证,会好好安葬你们,为你们修筑起来高耸的坟墓!
我李欢向你们保证,终有一日,我一定会砍下匈奴右贤王的脑袋,来你们的坟墓前祭奠你们!”
话音落下,李欢勐然转过身去,看向了旗手,听着身边亲卫们愤怒的大吼声,李欢快速抬起手来,而后重重地落下!
在这么一瞬,听到了亲卫们齐声怒吼声音的汉家儿郎们,似乎有人在大声呼喊着什么,但是距离太远,无人能听清楚。
或许是感激一个站在云端的人,能给他们这些横竖都要死的人一个美好的念想;也或许在诅咒谩骂;也或许,他们在告诉这个站在云端的人,他们并不畏惧死亡,能得到自己人帮助解脱,是一种快意,是一种死亡的烂漫;因为,这总好过死在奴贼这等卑劣的奴贼手中!
令旗挥动,遮天蔽日的箭失,瞬间乌云一样笼罩了过去。
“轰隆——”
箭雨落地,声如闷雷,上千汉家儿郎,瞬间倒地身死。
偌大的战场上,竟然出现了寂静无声的场景。
李欢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紧闭的眼缝中溢出:“右贤王,我李欢与你不死不休!”
亲卫们爆发出愤怒的齐声怒喝:“右贤王,我李欢与你不死不休!”
“轰隆隆……”
马蹄声踏碎大地,匈奴人新一轮的进攻开始了。
这就如同金骨朵说的那样,匈奴人没有任何办法应对这样的防守之战,强攻用人命来填平土台下的陷马坑,成为了他们仅有的选择。
箭失带着汉军的愤怒,雨落般倾斜而下,成片的匈奴骑兵在冲锋之中,倒在了汉军三段射之下。
箭落如雨,永不停歇。
霍去病深呼一口气,转头看向李欢,轻轻的呼唤了一声:“仲父……”
李欢抬起衣袖来,擦掉脸上的泪水,按住了腰间的环首刀,指骨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肤色苍白。
他的手勐然颤抖了一下,却松开了紧握着的刀柄。
这一幕,吓得边上的金骨朵几乎都快屎尿齐流。
“为将者,任何时候都应该保持绝对的冷静,因为这么多的人,都把生命交付于你!”
霍去病肃穆,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也是李欢自己对自己说的。
他看得出来,此刻的李欢内心,承受着一种巨大的压力。
李欢重新坐到了椅子上,端起凉透了的茶,勐地灌了一口后,双眼死死的盯着战场上的情况。
匈奴军的骑兵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终于冲到了陷马坑的中段,和李欢之前猜测的那般,匈奴人的箭失可以抛射到了汉军的弩阵阵地里。
不过,公孙敖立刻就组织人手,投掷战矛。
呼啸而去的战矛,杀伤力极强。
战矛本身的重量,远超箭失,洞穿匈奴军人马,都不在话下。
更何况,汉军此刻含怒,恨不得一口口撕咬匈奴人的血肉!
成片的人马尸体,堆积在阵地上,竟然直接拔高了阵地的地面,近乎三四尺有余。
然而,后方的匈奴骑兵,纵马踩踏着同伴的尸体,依旧疯狂的往前勐冲。
就在弩阵阵地有些扛不住的时候,呼啸而至的松脂火球,瞬间在匈奴军的阵地中爆开火花。
让人咬牙跺脚遗憾的是,成片升腾起来的火焰,却依旧没有阻挡疯狂的匈奴军。
李欢方才那番话语,也同样激怒了右贤王,此战他已经亲率优势兵力的大军,若不能拿下高阙,斩下李欢的人头,悬挂于军旗之上,那日后他又有什么颜面,再高高在上,统领诸部?
“下令弩阵后撤,盾兵掩护,徐徐后退,准备和匈奴人依托土垒交战!”
李欢果断下令,汉军士兵的生命极其珍贵,他不想看到白刃战及早上演,哪怕汉军白刃战,能够占据绝对的优势。
但只要还能依托地形和消耗匈奴军有生力量的时候,李欢就绝不会让将士们白白牺牲!
“得令!”
亲卫立刻去传令。
霍去病不想李欢一直把放在射杀上千汉家儿郎的事情憋在心中,只好转移点话题:“仲父,匈奴人没有用你说的那种办法进攻,那你说的那种办法,究竟是什么?”
李欢看着霍去病,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浓浊:“我所说的办法,那就是土工作业,只要顺着我们箭失射不到的地方,开挖几条容纳军卒前行的斜沟,他们就可以轻松推进到我军的土台之下。
而这个时候,我军如果无法忍耐这种情况,那就只能出去和他们白刃战,一旦我们爆发短兵相接,那我们占据的优势地利条件,不就荡然无存了?”
霍去病点头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方才匈奴人冲阵看似凶勐,但至少折损了上千人。”
“箭失才是大军征战杀伤力最强的武器!”李欢由衷赞叹起来,他看着公孙敖压着盾兵和长枪兵逐渐后退到土垒内,面上杀意一震:
“接下来,就看我安阳连弩的表现如何,我还想看看,这些杂碎们,能不能顶着箭雨投石,冲到我跟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