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后山在修行界里一直很神秘,三师姐余帘更是低调,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西陵神殿知道的多一些,也只知道她是洞玄境的强者。
天书日字卷上也是如此记载。
但掌教大人以及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从来不相信这一点。
书院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大师兄朝闻道而夕入道,一天时间便从不惑连跃两级晋入知命境,二师兄初悟十四日便不惑。
余帘是书院三师姐,仅在大师兄和二师兄之下。
虽然说书院二层楼按照入门时间排序,但大师兄和二师兄是何等样的人物,在烂柯寺秋雨里力压佛道二宗的天下行走,逼得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不敢出剑,她又怎么可能是弱者?
道门也有很多天才。叶苏年纪轻轻便勘破生死关,叶红鱼不屑于和陈皮皮争夺晋入知命境最年轻者的名声,以极大毅心极明彻地道心,把自已的修行境界强行压制在洞玄境数年时间,直至圆融才在雪崖上随意踏过那道门槛,和此时的情况差相仿佛。
所以看到余帘在山道上缓步走来,瞬间突破洞玄境,晋入知命,掌教大人没有任何惊讶,直到她的气息继续提升知命境巅峰!
掌教大人终于变得神情凝重起来,但声音依然显得威严自信。
“昊天赐我神力于人间牧羊,万丈光芒之前,即便你那两位师兄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你今日即便展露真实实力,也只能成为祭品!”
掌教大人看着幔纱外那个稚美的少女,说道:“道门尊敬夫子,看在你老师的份上,交出阵眼杵,我饶尔等三人不死。”
余帘从袖中取出一根被布裹住的事物,放到山道旁的木凳上,望着巨辇平静说道:“刺眼双眼,看在你这么愚蠢的份上,我饶你不死。”
掌教微微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笑声震动重重幔纱,回荡在幽静的书院后山里。
“观你矮小如女童,说话的口气倒是不小。”
掌教笑声渐敛,喝道:“你真以为有实力战胜我?真是可笑至极!”
他的声音寒冷而宏亮,就像是深冬的雷鸣。
余帘此时已经走到巨辇之前。看着纱幔里那个高大的身影,微笑说道:“你比我还矮,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明明辇上的身影是那般的高大伟岸,但她却说他比自已还要矮。
掌教大人忽然安静。
他盯着幔外的青稚少女,缓声说道:“你是谁?”
掌教的声音十分凝重,甚至隐隐透着一丝不安。
余帘淡然说道:“我一直知道你是谁,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都说你我是修行界最神秘的两个人,如今看来这种说法实在可笑,”
安静的书院后山,忽然响起一道蝉鸣。
此地四季皆春,并没有真正的秋天,随着蝉声响起,便到了秋天,有秋风起兮,黄叶落下,因为这蝉是秋蝉。
松树下的五师兄和八师兄有些吃惊,又有恍然之感,对视而笑,然后向着余帘施礼,悄然离开崖坪。
掌教大人的声音显得愈发不安,寒声道:“你究竟是谁!”
他听到了蝉声,隐约猜出了一些什么,但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
余帘的气息骤然变得冷漠,稚嫩精致好看的五官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霜,显得极为神秘,又有极高傲的意味。
她明明抬头望着辇上那个高大的身影
却像是在低头俯瞰一只蚂蚁。
一道极为冷冽的声音从她唇间传出。
“熊初墨,你这个死矮子有什么资格站的比我高?”
话音落处,书院后山里响起无数蝉鸣。
知了知了,它们知道了什么?
满山遍野都是蝉鸣,秋蝉凄切而令人心悸的鸣叫。
秋风渐盛,黄叶落。
无数片黄叶,落到巨辇之上。
辇上有万重纱,与许世一战没有尽毁、破书院棋局而无损伤,然而在片片落下的黄叶前,显得那般脆弱,被撕裂成了无数碎片!
碎纱飘拂而去,辇上再无余物。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的真身,没有几个人见过。
所以他才被称为世间最神秘的两个人之一。
此时他的真身终于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出现在万山蝉鸣之中。
辇上出现一名容貌很普通的老道士。
但这老道士长的很有特点。
他很矮,比八九岁的男童还矮。
他很瘦,比饥荒年的灾民还要瘦。
看上去就像是由数根枯柴搭在一起的玩偶。
显得那般可怜,又那般可笑。
这,就是西陵神殿掌教大人的真实模样。
掌教很不适应天光。
他的脸上流露出惊慌的神情。
因为他无人知晓的俗家姓名,被余帘喝了出来,因为他发现再没有万重纱帘遮住自已的身体,高大伟岸的身影不复存在。他变得很慌乱,就像是被剥去了衣服的赤裸女子,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安放。
打铁房后水车顶上的大白鹅,看着这幕画面,不耻地嘎嘎叫出声来。
而满山蝉鸣中,余帘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竟然还在往上提升,瞬间之间越过五境之上那道高高的门槛,一片空明!
掌教大人终于醒过神来,看着辇外那个少女,一道极凄厉愤怒的厉啸,从枯干的双唇间迸出。
“林雾!”
“二十三年蝉!”
“你居然藏在书院里!”
“你居然变成了一个女人!”
书院后山有十三名弟子,最不起眼的便是三师姐余帘。
其余的同门都是各自领域的绝世天才,只有她好像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她很少与人们交谈,而且很少在后山里面呆着。
她天天坐在旧书楼二层楼的东窗畔,安安静静描着簪花小楷,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引起她的兴趣,她自然也很难引起别人的兴趣。
不要说修行界里的人,就连宁缺和别的同门,有时候都会忘记自已还有这样一位师姐,因为她实在是太安静,太容易被人忘记。
值此危难时刻,大师兄安排书院同门奔赴各地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却把她留在了书院里。
不是他不担心书院会被偷袭,也不是像宁缺和皇后放弃贺兰城那样的心理,而是他相信只要三师妹在书院,那么书院便会安好。
因为她曾经用过一个名字,叫林雾。
她,就是二十三年蝉。
夫子曾经对他的弟子们说过这样一番话。
极西干旱之地有一种蝉,此蝉匿于泥间二十三年,待雪山冰融洪水至,方始苏醒,于泥水间洗澡,于寒风间晾翅,振而飞破虚空。
当时陈皮皮听的悠然神往。
大师兄和二师兄微笑不语。
当时余帘也在场,晚上她为老师煮了碗青菜面。
他是百年间,魔宗最天才的人物。
莲生大师,一心一意想让他继承自已的衣钵。
但他的父亲是死在莲生的手中,所以他平静地拒绝了这个机会。
他选择走一条没有人走过的道路。
他要练一种魔宗无数代来,都没有人练成功的绝学。
他是魔宗历史上最年轻的宗主,也是最后的宗主。
他收了几位学生,年纪都比他大。
他继续修行。
直到最终,他成功了,然后也消失了。
从那一天开始,他成为了修行界最神秘的人物。
就在那一年,夫子遇到了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粉雕玉琢,可爱至极,但眼神却平静至极。
只有夫子才看得到她眼睛最深处的那抹惘然和恐惧。
“有什么好怕的呢?”
夫子对小女孩说道:“一切都是外象,这壳子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小女孩明白了,抱拳施了一礼,气度潇洒。
夫子摇了摇头。
小女孩有些笨拙地把双手放到腰侧,微蹲行礼,很是羞涩。
夫子满意地点点头。
当时魔宗覆灭,西陵神殿满世界追杀魔宗余孽。小女孩就是小女孩,她没有自保的能力。她不知道要怎样度过今后的二十三年。
但她没有求夫子。
因为她有她的骄傲。
夫子没有等她开口,说道:“跟我回书院吧。”
夫子说的很随意,仿佛她本来就是书院里的一个人。
从那天之后,夫子有了一位女弟子。
随着入门的弟子越来越多,她开始被称作三师姐。
几年后,书院多了一位女教授余帘。
女教授平静坐在东窗畔描簪花小楷,一坐便是很多年。
窗外蝉声阵阵。
她很不起眼,不问世事,世事也不来问她。
她就是传说中二十三年蝉林雾。
好大一场雾。
掌教大人震惊愤怒的厉啸声,还在书院后山里回荡不安。
如冬雷般的啸声,却压不住满山秋蝉鸣叫。
他看着那名稚美的少女,不可思议道:“你怎么变成了一个女人?”
余帘微讽说道:“昊天都能变成女人,我为什么不能?如果连外象都看不穿,我又怎么修二十三年蝉?如果现在是叶苏站在我身前,他就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生死关都能勘破,自然能勘破这些末节。”
掌教依然难抑震惊之色,说道:“你虽为妖孽,但毕竟也是一宗宗主,何等样身份,居然会改换门庭,拜外人为师,真是无耻!”
余帘看向天空,说道:“夫子堪为万世师,况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