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漫无目的一路狂奔,并不停用双拳捶打着自己的胸脯,撕扯自己飘散的一头乱发。
不知跑了多久,迎面一座山峰冲天而起,挡住他的去路,令他止步。
这山峰腰有一处山崖,不知何年何月何人在崖上刻了大大的“忘情崖”三字,他触景生情,禁不住潸然泪下,嘴里不住的嘟囔着:“忘情崖……?!”
“哈哈哈……!”随之涕泪交流,一阵狂笑,“忘情崖……!怎一个好字了得——!”
抬头仰望,云雾环绕,天风猛烈,雄鹰也难在上头歇足。
他顿了顿,随即脚不停歇的,受那“忘情崖”几字的吸引,竟不知这其中有着怎样的凄惨故事?一口气顺着崎岖陡峭的崖缝,爬上崖顶。
那山崖下临深渊,上面山峰笔立,峰顶深入云雾之中,不知尽头,渊口下望,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崖上山石滑溜,极易掉入深渊,所以人迹罕至。
他临风伫立在那山崖之上,长长凤目微眯,那用来易容的面皮,和褴褛衣衫,以及叫花棍,失落何处而不知,默然无语抬首眺望西坠的那一轮红日,万道金光笼罩于身。
这一刻的他,背影瘦削挺拔,青衫洁净,风过处,衣袂飞扬,飘逸出尘,格外的超然脱俗,没有人想得的到,刚刚他还是那个弯腰驼背、满脸皱纹的老叫花子!
“芸儿,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为什么你又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为什么?为什么——?!上天总是这样的折磨我啊……!”他不停的呢喃着。
徐徐离别的夕阳,不仅没有将他身上的忧愁带走,相反,还让他的忧郁在暗淡下来的天色中,显得更加的凝重,好像大地在这一刻,突然间也因他的忧郁而伤感,天边的残霞渐渐消失,天色渐渐灰暗下来。
风过处,幽静的密林深处发出阵阵涕泣之声。
“我该怎么办?我该向哪里去……?!”他自觉得自己小小的头脑,已经难以容下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的万千思绪,他头疼欲裂,他简直快疯了!
“忘情崖……!”怎样忘情,站在“忘情崖”上就会忘情吗?莫非……?!
他向那幽深的崖底瞅了瞅,向前缓缓走去,是啊,解脱人生苦恼的唯一办法可能只有……!
……
“官人,这么晚了,你如何……?!朦朦胧胧中,她见夫君披挂整齐的走进房间,赶忙从床榻之上爬起来,掀开绣着如意团花的宝蓝锦衾,拨开垂着精打流苏的丝帐,绕过榻前乌檀木的山水屏风,面目绯红的娇呢着。
他接过夫人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放到雕花的紫檀木圆桌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芸儿!打扰你休息了!我刚刚接到快马来报,石敬瑭石大人传我过去!”
“哦——!这么晚了,我哥哥叫你会有什么事呢?”她按住胸口,“我的心怎么慌慌的,官人,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此时倒挂金钩,悬在楼檐上,正透过窗户,向屋内偷窥的蒙面黑衣人,闻听此言,不由自主的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头脑一阵眩晕,差一点从那二楼的楼檐上跌落下来。
他用手使劲拧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方清醒过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河东节度使石敬瑭,竟然是芸儿的哥哥,一起在五台山跟德阳大师学艺时,她可从来没提她的哥哥啊!后来她走了,音信全无……!自她不告而别分手以后,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他对她是一概不知……!
“这可怎么办啊?!”他在心里暗暗的嘀咕着,“自己此次前来,就是拿了朝廷的赏金,刺杀石敬瑭的,因为朝廷察觉他有谋反之意……!这可如何是好呀!杀了她的哥哥,芸儿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可此行达不到朝廷的满意,朝廷会放过自己吗?!”
他一阵天旋地转,心潮翻滚,“自己是一个杀手,应诺的必须做到,而且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哎呀,这可该当如何是好啊!”
“可是芸儿呢?自己心心念念的芸儿,会痛苦什么样子呀?她有可能会因此郁郁而终!虽然她当初突然离开自己而去,可究竟为什么,自己丝毫也没有探听出来?!怎么办?!这是一个多么两难选择呀……!”
现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黑衣人无奈的向屋里瞅去,他要多看看他的芸儿!
“芸儿,此番我看情形不妙啊!”他心事重重,恋恋不舍的,坐到太师椅子上,深情的望着她道,“前段时间,朝廷任命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
他顿了顿,随之道:“天平,治所在山东东平县,这个藩镇远较河东逊色,就地方要塞之重要性和历来屯聚兵粮之重言,应该属于中原二等藩镇。所以大哥非常气愤,拒绝赴任!”
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接着道:“满朝文武听说这件事,不免相顾失色,略有头脑的人都知道,这是要出大事了!”
他四下瞄了一眼,神色紧张的低语道:“所以我来向夫人辞别,万一有个……”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声泪俱下的道:“官人啊,别再说了,为了我们娘几个,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啊!不然我们该怎么办啊……?!”
她倒在他的怀里,顺势跪在他面前!
“芸儿……!”他也是涕泪交流,“你多多保重呀……!”
他紧拥着她的身体,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熟悉的香甜味道,久久不忍离去。
他真怕自己这一走,再也见不到她了!
楼檐上的黑衣人,也不由自主的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老爷——!车马已备好,请老爷快快启程。”门外有那兵丁急步跑来禀报。
“好的,就来——!”他抬起被她紧紧捧在怀里的头,无奈的应了一声。
“官人——!”她见他起身向门外走去,不舍的扯住他的袍袖,“你再看我一眼,抱我一下好吗……?!”
“这……?!”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没法走出这个屋子了!
那屋外楼檐上的黑衣人,不忍相看,身体向上一收,人便落在屋脊上,抹了一把眼睛,四下瞄了一眼,趁着夜色,低身弓腰,在那屋脊上穿越而去,瞬间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