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颜儿“自作主张”的目的,只是想让骆冠英为朱允炆分忧,并没有其他的因素夹杂其中,这一点朱允炆是清楚的。
只不过,初衷是好的,结局未必是好的。
朱允炆知道官场之上的尔虞我诈,知道物欲横流之下的信念崩塌,一步行错,将是万劫不复。
骆冠英有才情,可他太理想,太锋芒,这样的人很容易遭遇打击,太早进入朝堂,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对于会试,朱允炆曾叮嘱解缙、杨士奇“秉公处理”,“不徇私情”,可骆冠英依旧进入了殿试,可见他还是有些本事。
既来之,则安之。
毕竟人才的位置,不是市场说了算,也不是朝廷说了算,是自己说了算,商业之道,他还是别想了……
当殿试策问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一个个紧张起来。
孟子教导: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可从未有人教导过,农,我所欲者,商,亦我所欲也,两者兼得如何得……
固化的思维与传统的重农抑商理念,让很多人不敢踏出一步,就连会元曾棨也脸色苍白,手微微颤抖。
农、商,是不是对应鱼与熊掌?对应着生与义?
这策问,是问策,还是问心?
曾棨紧张地思考着如何回答,直至额头满是大汗,依旧不敢落笔。
圣贤的话有错吗?
若是圣贤没错,只能二选一,没有二选二。可听圣贤的话,那就是皇上有错了?
曾棨的内心,激烈的抗争着,不知如何抉择。
周述、周孟简等人也迟迟不敢动笔,盯着策问之下的空白,气都不敢大喘一口。
朱允炆看着众人,暗暗摇头。
传统儒家的熏陶里面,朱子理学的经义里面,教导了他们认识世界的目光应该是一个方向的,给了他们思想枷锁,却没有给他们“思变”的智慧。
只要仔细去看看明代的朝廷就可以发现,真正有思变能力,有国事之才的人,几十年才出那么一两位,余者碌碌,不过是“办事员”罢了,尤其是明代中后期。
朱允炆对于此科进士并不满意,他们或许有不错的才情,有不错的经义学问,却没有自己想要的“变通”之才。
这样的人放到地方,恐怕十几年之后,依旧是老样子。
固化的思维,导致的是固化的举止。
这些人,已经被自我囚禁了。
教育,必须从根本上来变革,自上而下或许有成效,但根本之路,必须是从娃娃抓起。
朱允炆打定主意,殿试也终迎来结束。
不出意外,绝大部分进士都给出了共同的答案:
不可兼得,唯重农抑商一途。
朱允炆没有点状元、榜眼、探花,而是放手交给了内阁与礼部,这些“人才”,谁是一甲,谁是二甲,从帝王的角度来看,已没有多大意义。
并不是所有状元郎,都可以在历史书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不过值得深思的是,江西的教育之盛,水平之高,可谓是各省之冠,若可以从那里抽调力量,支持下北方教育,或许是一件不错的事。
比如,北直隶,河南,再比如:
山东!
朱允炆心头压着一块石头,一块不能动弹的石头,这块石头姓孔。
追溯历史,几乎历朝历代都对“孔子”高度推崇,不断追封。
比如鲁哀公孔子为“尼父”,西汉孝平帝称孔子为“宣尼公”,隋文帝赠先师尼父,唐太宗加封其先圣、宣父,宋真宗封至圣文宣王,明太祖封圣文宣王……
然而,在无数的追封中,对于孔子追封到无以复加,亘古未有高度的,却是蒙古族建立的元朝。
元武宗大德十一年封诏:
“盖闻先孔子而生者,非孔子无以明。后孔子而生者,非孔子无以法……循治古之良规,举追封之盛典,加号大成至圣文宣王……父子之亲,君臣之义,永惟圣教之尊……尚资神化,祚我皇元。”
宋以前,孔子的后人不是什么沂水侯,就是什么关内侯、文宣公之类,至宋仁宗时期,改为衍圣公!
至此,衍圣公之名传了下来,成为了正式的爵位。
朱允炆不介意孔子头上的名号,可随着孔子头上名号日隆日贵,其嫡系后裔也被追谥加封,并形成了一股势力,而这一股势力,是朱允炆所在意的!
每个朝代,都需要孔子这一块招牌,以证明自己是华夏正统,聚拢人心。
既然是招牌,自然也需要举招牌的人,孔子不在了,那只能让他的后人来举着牌子过日子了。
按理说,举个牌子就好好举牌子,讲讲论语,教导下晚辈后生,为教育事业发光发热也就是了,可这些举牌子的人,又拼了命想要荣华富贵,想要权力,想要衍圣公的名号!
理性地来说,孔子他老人家是伟大的。
同样理性地来说,孔子他老人家的孙子们,出了一堆又一堆的垃圾,垃圾到了令人作呕的程度。
各位尊孔的先别忙着拿砖头,且说几件事再拍也不迟:
金元宋,三朝并立。
此时的衍圣公有几个?
三个!
金人所立孔元措、元之孔之全、宋之孔洙。
元灭金,孔元措降元,元朝一度共存两个衍圣公,为了争取衍圣公的爵位,孔元措跪舔元朝,之后用尽手段,赶走了孔之全。
后孔元措死了,又没有儿子,打算让自己弟弟的孙子孔浈来继承衍圣公,却被孔之全的儿子报复了一把,说孔浈身份低贱,不够资格。
于是,忽必烈空悬着衍圣公的位置,并指示孔家,谁想要当衍圣公,可以,但是你看我元朝打下了地盘,人心思动,不安稳啊,你们孔家人不是有本事吗?
来,施展下你们本事看看。
于是,孔家人就为了帮助元朝,发动一切“教化”的洪荒之力,说服所有想要反抗的人,要投降,要当孙子,要跪着!
哦,元朝杀了你爹,那只是命不好,但你还得活着不是吗?
至于元朝弄死了你儿子,夺走了你老婆,那也是可以原谅的,你造反的话,是不是也活不成,活不成不就没后人了?
再说了,干这些事的未必是元朝啊,很可能是宋朝嫁祸的……
暴元之下,有着一股“和平”之风,而吹起这一股风的,正是跪着的孔家人!
再说一件:
元末红巾军起义,元顺帝见干不过朱元璋,打算搬家,结果孔子的五十五代孙、衍圣公孔克坚主动向元顺帝上疏献策:
“天子当与社稷俱存亡,焉可弃而他之。今勤王之兵颇众,与之决战,盗可平也。”
衍圣公支持元朝胡虏,哪怕是元朝摇摇欲坠,他们也不认可中华,不认可汉族,而是希望元朝继续存在,继续欺压百姓,维持统治!
这就是被推崇的孔家!
在朱元璋称帝,元朝尚未彻底败退的时候,朱元璋希望孔克坚为大明效力,可他呢,首鼠两端,说自己有病,转身侍奉元朝,同时安排自己的儿子去侍奉朱元璋!
如此之人,你能说他通读四书五经,知晓礼义廉耻?
朱元璋一眼就看出来孔克坚是个小人,直接下诏:
“吾闻尔有风疾在身,未知实否?然尔孔氏非常人也……每每宾职王家,非胡君(指元朝皇帝)运去,独为今日然也。吾率中土之士奉天逐胡,以安中夏……尔若无疾称疾,以慢吾国,不可也。谕至思之!”
估计朱元璋的原话是:给他写信,告诉他,没病装病,后果自己考虑!他老子都是侍奉中原王家的,到他这一代侍奉胡君……
衍圣公与元合作,与明合作,到日后,还会与清合作。
合作也就合作吧,帮着人家抽了汉族人的根骨,打着教化的名义,让人跪着,这就太让人鄙视了。
后世挨了批-斗,也不是没有半分道理的。
世人尊孔,可没说要尊孔家,尊衍圣公。
但在山东曲阜的衍圣公,却似乎不这么认为,他们对于山东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而这种影响力,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出了朝廷的法令!
朱允炆安排宋礼负责会通河勘探与疏浚任务,可宋礼到了济宁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问题,不是河道的问题,而是衍圣公的威胁。
具体来说,是孔子第五十七代孙孔讷的威胁,他不允许疏通会通河,理由也很正当:
劳师动众,疲累百姓。
孔讷是衍圣公,也是曲阜县令,按理说管也管不到济宁去,可事实不是如此,衍圣公的地位很高,说与藩王平起平坐也不为过。
或许是这种“地位”,让孔讷产生了错觉,认为自己当真是王爷级的存在了,仗着自己的影响力,干涉起朝政。
朱允炆很是头疼,孔家人棘手,是因为他们的招牌是孔子,动他们,就等于动了孔子,天下文人必是不答应,到时候说不定能把自己骂死。
可是孔家人不干事啊!
朱元璋时期弄出来的南北榜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就是北方教育已经差到连会试都考不中了。
作为北方的学问大家族,孔家丝毫没有半点动静,该怎么享受还是怎么享受,至于教育人才,似乎不关他们的事。
是啊,孔家人也不需要入朝为官,在家里就有无上的荣誉与地位。
北方教育,跟他们也没一文钱关系。
朱允炆本身对于孔家,并没有多少“敬畏”与“推崇”,但在此时,却感觉到了来自于孔家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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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海空卫士”王伟牺牲二七周年,再一次呼叫,请返航!